玛丽来家里的第三天,李朴在院子里撞见她摘假发。
那天中午刚吃完饭,玛丽收拾碗筷时,额前的假辫子松了,她下意识地抬手一扯,乌黑柔顺的长发瞬间滑落,露出底下原本的头发 —— 短短一层,卷得像钢丝球,一撮一撮贴在头皮上,远看真像没头发一样。
李朴愣在原地,玛丽也慌了神,赶紧把假发重新套在头上,双手紧紧攥着衣角,脸涨得通红,低着头小声说:“老板,对不起……”
“没事,不用道歉。” 李朴回过神,连忙摆手,心里却泛起疑惑。
他来非洲这么久,见过的黑人女性几乎都顶着光鲜的假发,偶尔见到光头的,也以为是他们故意剃光了。
晚上吃饭时,张田看着玛丽新换的栗色长卷发,突然笑着打趣:“玛丽,你这头发真好看,就是不知道底下藏着多少‘小卷毛’?”
玛丽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盘子差点摔在桌上。
李朴赶紧给张田使了个眼色,才没让场面更尴尬。
等玛丽收拾完厨房离开,张田才摸着下巴说:“你还别说,黑人这头发,真是天生的‘猪毛卷发’,不戴假发,跟光头没两样。”
“张总,别瞎说。” 李朴皱着眉,想起白天玛丽慌张的样子,“她们戴假发,可能不是为了好看那么简单。”
接下来几天,李朴特意留意观察。
他发现玛丽每天早上五点就到了,身上总带着露水,鞋子上沾着泥。
有一次他起得早,撞见玛丽从外面跑进来,额头上全是汗,手里还提着一个破旧的布包。“玛丽,你家离这儿很远吗?” 李朴忍不住问。
“不远,就走四公里。” 玛丽笑着说,语气轻松,可李朴看着她磨破边的鞋子,心里却不是滋味 —— 四公里路,来回就是八公里,天天靠走路通勤,刮风下雨也不例外。
更让李朴心疼的是午休时间。
每天中午吃完饭,玛丽没有地方休息,只能搬个小板凳,坐在厨房门口的阴凉处,靠着墙打盹。有时候太阳太晒,她就躲到院子角落的椰子树底下,蜷缩着身子,用布包当枕头,很快就睡着了,眉头却一直皱着,像是没睡安稳。
有一次,李朴给她递水,发现她手里攥着半块干硬的面包,却没吃。“你怎么不吃饭?” 他问。
玛丽摇摇头,笑着说:“不饿,早上吃得多。” 可李朴分明看到,她咽了好几次口水,眼神却不敢往桌上的剩菜瞟。后来他才从哈桑嘴里得知,玛丽是为了省钱,中午从不吃午饭,那半块面包,还是早上从家里带的。
这天中午,张田看着玛丽坐在太阳底下打盹,额头上的汗顺着脸颊往下淌,忍不住对刘景说:“老刘,要不让玛丽中午跟咱们一起吃饭吧?你看她天天干活这么累,中午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太可怜了。”
刘景正在算账,闻言头也没抬:“不行。”
“为啥不行?” 张田皱起眉,“就多双筷子的事,花不了几个钱。”
“不是钱的事。” 刘景放下笔,看着张田,“咱们跟她是雇佣关系,就得有明确的界限。她是来干活的,咱们付她工资,这就够了。要是让她上桌吃饭,以后她会不会觉得咱们好说话,干活偷懒?再说了,要是同情她,那外面那么多受苦的黑人,是不是都得让他们来家里吃饭?咱们是来非洲赚钱的,不是做慈善的。”
“赚钱就不能有良心了?” 张田急了,“她每天走四公里路来上班,中午连个休息的地方都没有,咱们让她吃口饭,怎么就成做慈善了?”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地吵了起来,声音越来越大,惊醒了正在打盹的玛丽。
她赶紧站起身,低着头,局促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办。
李朴看着玛丽慌乱的样子,心里像被针扎了一下。
他拉了拉张田的胳膊,小声说:“别吵了,玛丽还在这儿呢。”
张田瞪了刘景一眼,没再说话,转身走进房间,“砰” 地关上了门。
刘景也冷哼一声,拿起账本,回了自己的办公室。
院子里只剩下李朴和玛丽,气氛尴尬得让人窒息。“玛丽,你别往心里去,他们就是拌嘴。” 李朴小声安慰。
玛丽摇摇头,眼圈却红了,声音带着哽咽:“老板,我知道你们是为我好,但是不用…… 我这样就很好了,有工资拿,能吃饱饭,比很多人都强。”
李朴看着她,心里更难受了。
他想起玛丽说 “比很多人都强” 时的眼神,那里面没有抱怨,只有一种无奈的满足。
晚上,李朴趁刘景不在,偷偷给玛丽塞了两个面包和一瓶牛奶:“中午饿了就吃,别硬扛着。”
玛丽愣了一下,接过面包和牛奶,眼泪突然掉了下来,对着李朴深深鞠了一躬:“谢谢老板,谢谢老板……”
从那天起,李朴开始更留意玛丽的生活。
他发现玛丽晚上下班后,并没有立刻回家,而是在院子角落的过道里铺了一块破旧的麻袋,从布包里拿出一件薄外套当被子,就那样席地而睡。“玛丽,你怎么不回家?” 李朴忍不住问。
“家里太远,晚上走路不安全,而且…… 家里没地方睡。” 玛丽小声说,眼神躲闪着,“过道里挺好的,能遮风挡雨。”
李朴看着狭窄的过道,旁边堆着杂物,晚上风一吹,肯定很冷。他想起自己有一张闲置的折叠床,赶紧抱出来,递给玛丽:“你睡这个吧,比睡地上舒服。”
玛丽看着折叠床,眼泪又掉了下来,嘴里不停地说着 “谢谢”。
张田知道后,心里也不是滋味。
他偷偷给玛丽买了一床新被子,还在过道里搭了个简单的棚子,挡住风吹日晒。刘景看在眼里,没说同意,也没说反对,只是偶尔路过过道时,会放慢脚步,看一眼棚子里的折叠床。
这天晚上,李朴和张田坐在院子里喝茶,看着玛丽在棚子里收拾东西,动作轻手轻脚,生怕打扰到他们。
“你说,她们这么爱美,是不是也因为自卑?” 李朴突然开口,想起玛丽每次戴假发时小心翼翼的样子,“天生头发卷,皮肤黑,可能觉得不好看,所以才靠假发来遮。”
张田点点头,叹了口气:“谁不爱美呢?咱们国内的女生,也会化妆、做头发,只是她们更难。没钱买好的假发,只能戴便宜的,还得天天小心翼翼地护着,生怕被人看到真实的样子。”
李朴想起在海边见过的那些站在树上揽客的黑妹,她们也顶着光鲜的假发,穿着花裙子,努力让自己看起来好看一些。
不管是玛丽这样的保姆,还是那些挣扎在底层的女性,都在用自己的方式,对抗着生活的粗糙和内心的自卑。
“其实刘景说得也有道理,咱们确实不能帮所有人。” 李朴看着棚子里的灯光,小声说,“但能帮一点是一点,至少让玛丽不用再睡地上,不用再饿肚子。”
张田笑了,拍了拍他的肩膀:“行啊,小李,越来越有担当了。以后咱们多留意点,别让刘景知道就行。”
正说着,刘景从办公室出来,手里拿着一件旧外套,走到过道旁,把外套放在玛丽的棚子门口,没说话,转身回了房间。
李朴和张田对视一眼,都笑了。
他们知道,刘景虽然嘴上硬,心里却也不是铁石心肠。
在非洲这片土地上,每个人都在努力活着,玛丽如此,他们如此,那些看似冷漠的人,或许也藏着不为人知的柔软。
第二天一早,玛丽发现了门口的外套,还有棚子里新添的小桌子 —— 那是刘景从仓库里找出来的旧桌子,擦得干干净净。
她抱着外套,站在院子里,眼泪不停地掉,却笑得很开心。
从那天起,玛丽干活更勤快了。她会在早上多煮几个鸡蛋,偷偷放在李朴和张田的桌上;会把刘景的旧衣服洗得干干净净,叠得整整齐齐;会在院子里种上从家里带来的花籽,说要让院子变得更漂亮。
刘景虽然还是不让玛丽上桌吃饭,却会让她把剩菜打包带回家,还偶尔会问一句:“你家孩子多大了?要不要带点零食回去?”
院子里的气氛渐渐变得温暖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