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仨刚回到山洞,气还没喘匀,洞外就传来了脚步声,还有五姑唐小姝那尖细的嗓音:“平萍!平萍!你们在里头不?”
我心里一沉,该来的还是来了。奶奶肯定回去添油加醋告状了。我示意小九和小娴别怕,自己走到洞口。
只见五姑和幺叔一前一后站在外面。五姑脸上带着一种看似关心、实则打探的神情。幺叔唐小龙还是那副吊儿郎当的样子,斜靠在洞口的石壁上,嘴里叼着根烟,烟雾缭绕的,眯着眼看我。
“五姑,幺叔。”我喊了一声,声音平平的,没什么温度。
“平萍,咋回事啊?”五姑抢先开口,眉头皱着,“我刚跟你幺叔从地里回来,就听人说你跟奶奶在槐树底下吵起来了?还……还动手了?你把奶奶推地上了?”她说话间,眼睛不住地往洞里瞟,大概是想看看我们到底买了啥好东西。
我没直接回答,反问道:“奶奶呢?她咋说的?”
五姑噎了一下,有点不自然地说:“妈……妈还能咋说,坐在地上哭呢,说你们几个娃儿要打她……平萍,不是五姑说你,再咋样她也是你奶奶,你可不能……”
“我没打她。”我打断五姑的话,声音提高了些,带着明显的委屈和愤怒,眼睛也憋红了,“五姑,我唐平萍再不是东西,也不会动手打自己亲奶奶!”我把“亲奶奶”三个字咬得格外重。
我吸了口气,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但微微的颤抖还是泄露了我的激动:“我们从镇上回来,累了,想在槐树下歇口气。奶奶上来就要扯我背篼,要翻我们的东西。我不让,躲开了。她就骂,骂得很难听,说我们的钱不干净,说女娃读书是浪费钱,要我把卖山货的钱交给她保管。她又上来抢,我那是条件反射,抬手挡了一下,根本没用力,她自己没站稳,坐地上了。王婆婆她们都看见了!”
我一口气说完,紧紧盯着五姑的眼睛。五姑被我看得有些不自在,眼神闪烁了一下。她其实心里也明白自己妈是啥德行,但面上还得装样子。
“哎呀,就算是挡了一下,那也是晚辈对长辈动手了呀……”五姑嘟囔着,语气没那么理直气壮了。
这时,一直没吭声的幺叔唐小龙吐了个烟圈,慢悠悠地开口了,还是那副玩世不恭的调调:“平萍呐,幺叔知道你厉害,一个人能撑起个家。但是嘛……”他拖长了调子,“好歹是自家奶奶,血脉亲情摆在这儿。你们这去镇上卖了山货,买了这么多东西,”他指了指我们放在洞里的新书包和那块显眼的猪肉,“咋说也得想着点老人不是?买点好吃的,给你奶奶送点过去,表表孝心嘛。一家人,要和和气气的,对不对?”
我听着幺叔这番话,心里一阵阵发冷,然后是抑制不住的恶心。呵呵呵,我在心里冷笑。孝顺?和气?
我抬起头,看着幺叔那张被烟熏得有点黄的脸,一字一顿地说:“幺叔,你跟我说孝顺?跟我说一家人?”
我指着山洞里我们仅有的那点家当:“我三岁爹妈出门,奶奶管过我一口饭饱吗?我冬天赤脚放牛,脚冻烂了,她给过我一双鞋吗?小九小时候去讨饭,她能给半碗,我去,连口米汤都喝不上!那时候,你们谁跟我说过要奶奶疼惜孙女?谁跟我说过一家人要和气?”
我的声音忍不住又扬了起来:“现在我们靠自己,差点把命丢在山里,才换来这点活命钱,买了点米油盐,给我妹买个书包让她能上学。你们就跳出来说要孝顺了?奶奶她凭什么来抢?她有什么脸来要?”
我越说越气,眼泪终于不争气地涌了上来,但我倔强地仰着头,不让它掉下来:“幺叔,五姑,你们要是真念着是一家人,以前我们饿得前胸贴后背的时候,你们在哪?现在我们刚看到点亮光,你们就来指手画脚,来说风凉话?这叫什么一家人?”
五姑被我噎得脸一阵红一阵白,张着嘴说不出话。幺叔脸上的嬉笑也挂不住了,他把烟头扔在地上,用脚碾灭,脸色沉了下来:“平萍,你这话说的就没意思了!再怎么说,我们也是你长辈!你奶奶年纪大了,脾气是怪点,你让着点不就完了?非得闹得这么难看?”
“我让得还不够多吗?”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我让了十年了!从我三岁让到现在!我让得连口饱饭都吃不上,让得差点冻死饿死!我还怎么让?是不是要把我们姐弟三个辛辛苦苦挣来的这点活命钱都拱手送给她,才叫孝顺?才叫一家人?”
我喘着粗气,看着眼前这两个所谓的“长辈”。五姑眼神躲闪,幺叔一脸恼怒。我突然觉得特别没意思,跟这些人,有什么道理可讲?他们心里那杆秤,永远是歪的。
“五姑,幺叔,”我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但声音里的冷意能冻死人,“要是没别的事,你们就回去吧。奶奶那边,你们愿意信她的话,就去信。我唐平萍行得正坐得端,没动手就是没动手。我们的东西,是我们拿命换来的,谁也别想白白拿走。至于孝顺……”
我顿了顿,看着他们,清晰地说:“等哪天,我爹妈回来了,或者等奶奶她……真的需要人端茶送水、养老送终的时候,该我唐平萍尽的孝道,我一分不会少。但现在,想凭白无故抢我们活命的东西,门都没有!”
说完,我不再看他们,转身就走回了山洞深处,把目瞪口呆的五姑和幺叔晾在了洞口。
小九立刻机灵地挪到洞口,虽然没说话,但那小身板挺得直直的,意思很明显:我们要关门了。
五姑和幺叔站在洞口,进退两难。劝?没法劝。骂?好像也不占理。最后,幺叔悻悻地“哼”了一声,说了句“不识好歹”,拉着还想说什么的五姑,灰溜溜地走了。
听着脚步声远去,我全身的力气好像都被抽空了,靠着冰冷的石壁滑坐在地上。小娴靠过来,紧紧抱住我,小声抽泣。小九也蹲在我旁边,闷声说:“姐,你别难过,我们不理他们。”
我摇摇头,不是难过,是心寒,还有一种说不出的疲惫。为什么想过点安生日子就这么难?为什么这些所谓的“家里人”,从来给不了温暖,只会带来伤害和算计?
但这次,我没有哭很久。我擦掉眼泪,站起来。吵也吵了,闹也闹了,日子还得过。山洞外,山影依然沉默,但我知道,我和弟弟妹妹的路,得靠自己一脚一脚踩出来。谁也靠不住,尤其是这些“家里人”。
我把那块猪肉拿出来,今晚就把它熬了油。油的香味,至少是实实在在的,能填饱我们的肚子,能给我们力气。至于那些糟心的人和事,就像这山洞外的风,吹过就算了。我们的日子,我们的希望,在我们自己手里,在这座沉默却慷慨的大山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