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那句“自己负责”的话,像块硬邦邦的石头,砸在狭窄的山路上,砸得对面那群人一时没了声响。山风呼呼地刮着,卷起地上的干草叶,打着旋儿。奶奶邱桂英那张老脸,从铁青憋成了猪肝色,她指着爸爸的手指头抖得像风里的枯树枝,嘴唇哆嗦了半天,才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唐学冬!你……你反了天了!敢这么跟你老娘说话!”
四叔唐学强抱着小芳,头垂得更低了,几乎要埋进那红布包袱里。他旁边那个叫小金凤的女人,扯他袖子的手更用力了,尖细的声音又响起来,带着哭腔似的:“强哥!你倒是说句话啊!娃都烧成这样了!他们……他们这是要逼死我们啊!”
妈妈气得浑身直抖,眼泪在眼眶里打转,可她紧紧咬着嘴唇,没让自己哭出来,只是死死盯着四叔怀里一动不动的小芳。
我心里那股火,早就烧得噼啪作响了。凭什么?凭什么每次都是他们来找事?凭什么我们老老实实在山上过日子,他们就要来泼脏水、讹钱、甚至想赶走我们的狼崽?就因为我们好欺负?就因为我们没依没靠?
看着奶奶那副蛮不讲理的嘴脸,看着四叔那窝囊样,看着那个小金凤装模作样的哭诉,再想起以前奶奶带人抢我们山货、烧我们山洞的种种,我胸口那股憋了太久太久的恶气,猛地顶了上来!像火山喷发一样,再也压不住了!
欺负人,也不能没完没了!真当我们是软柿子,随便捏吗?
“你们等着!”我猛地甩开小娴拉着我的手,对着那群人吼了一嗓子,声音嘶哑,带着我自己都没听过的狠劲儿。没等爸妈反应过来,我转身就像只被激怒的小豹子,沿着陡峭的山路,拼命往鹰嘴崖山洞跑去!
“平萍!你干啥去!”妈妈在我身后惊慌地喊。
我头也不回,脑子里只有一个念头:拿刀!把我那把磨得锋快的杀猪刀拿出来!今天,谁再敢往前一步,谁再敢胡说八道欺负人,我唐平萍,就跟他们拼了!这日子,不过了也得争这口气!
山路硌脚,我心里的火却比脚下的石头还硬。冲回山洞,我直奔角落,掀开干草,一把抽出那把沉甸甸、闪着寒光的杀猪刀!冰凉的刀柄握在手里,我的心反而奇异地镇定下来。我深吸一口气,提着刀,又像一阵风似的冲下了山。
当我气喘吁吁地再次出现在对峙的山路上时,所有人都愣住了。
爸爸看到我手里的刀,脸色大变:“平萍!把刀放下!胡闹!”
妈妈吓得脸都白了:“平萍!快放下!别做傻事!”
就连那四只狼崽,感受到我身上那股决绝的杀气,也暂时停止了低吼,有些不安地看着我。
对面那群人,更是吓得齐齐后退了一步。奶奶的眼睛瞪得溜圆,指着我的手抖得更厉害了:“你……你这死丫头!你想干啥?还敢动刀了?”
大伯三叔家的那些女人和孩子,更是吓得惊叫起来,往人群后面缩。
我没理他们,径直走到爸妈前面,把刀横在身前,刀尖对着地面,但那股冷飕飕的杀气,却弥漫开来。我抬起头,眼睛死死盯着奶奶,还有她身后的四叔和小金凤,一字一句,声音不大,却像刀子一样刮过每个人的耳朵:
“奶奶,四叔,还有这个……新四婶儿,你们听好了!”
我顿了顿,感觉自己的心脏在胸腔里咚咚狂跳,但声音却异常清晰:
“小芳生病,我们比谁都心疼!但你们想赖到我们头上,没门!说是我们吓的?说我们山洞不干净?放屁!小芳在的时候,我们天天把她当宝贝疙瘩捧着!是你们接回去没照顾好,现在倒打一耙!还想讹钱?还想赶我们的狼崽走?”
我的目光扫过他们每一个人,最后定格在奶奶那张扭曲的脸上:
“我告诉你们!钱,一分没有!狼崽,谁也别想动!它们比有些人更懂得护家!更懂得感恩!你们今天,要是再敢往前一步,再敢满嘴喷粪污蔑我们……”
我猛地将手里的杀猪刀往身前的石头上一顿!刀刃磕在石头上,发出“铛”的一声脆响,火星子都溅起来一点!
“我唐平萍这把刀,今天就不认人了!你们欺负我们,欺负习惯了是吧?觉得我们爹妈不在,我们几个娃就好拿捏?我告诉你们,错了!以前我们忍,是没办法!现在爸妈回来了,我们还忍,那就是怂包!今天,我把话撂这儿!谁再敢欺负到我头上,我豁出这条命,也要剁了他伸过来的爪子!”
山风好像都停了。整个山路上,静得可怕。只有我粗重的呼吸声,和刀尖偶尔划过石头的细微声响。
奶奶被我这一番连珠炮似的话,还有那明晃晃的刀,彻底镇住了。她张着嘴,像被掐住脖子的鸡,半天发不出一个音。四叔抱着小芳,腿肚子都在打颤。那个小金凤,脸色煞白,紧紧抓着四叔的胳膊,再也不敢吭声。后面那些助威的,更是噤若寒蝉。
爸爸看着我,眼神里充满了震惊、担忧,但似乎……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复杂情绪,像是心疼,又像是……一丝欣慰?他最终什么也没说,只是默默地往前站了半步,用他宽阔的肩膀,挡住了我一半的身子。
妈妈流着泪,想上来拉我,却被爸爸用眼神制止了。
我们一家五口,加上四只蓄势待发的狼,还有我手中这把闪着寒光的刀,在这年关底下的山路上,筑成了一道冰冷而决绝的防线。
奶奶的眼神在我们和刀之间来回扫了几遍,脸上的肌肉抽搐着。她大概终于意识到,今天这盆脏水,是泼不出去了;今天这便宜,是占不成了。再闹下去,恐怕真没法收场。
她狠狠地跺了跺脚,像是要把所有的怒气都踩进土里,从牙缝里挤出一句:“好!好!你们厉害!我们走!学强,抱上娃,下山!这晦气地方,八抬大轿请我都不来了!”
说完,她转身,几乎是拖着脚步,踉踉跄跄地往山下走。四叔和小金凤如蒙大赦,赶紧抱着小芳跟上。后面那群人,也灰溜溜地,悄无声息地跟着往下退,连大气都不敢出。
看着他们狼狈逃窜的背影,我紧紧握着刀柄的手,才慢慢松开,手心全是冷汗,胳膊酸软得几乎抬不起来。但心里那块压了太久的大石头,好像终于被我一刀劈开了一条缝。
山风再次吹过,带着寒意,却也吹散了一些令人窒息的污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