奶奶邱桂英那干枯得像鸡爪一样的手,死死掐着我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我的肉里,另一只手扬起,带着风声就朝我脸上扇来!那一瞬间,我吓得浑身冰凉,脑子里“嗡”的一声,一片空白。
“住手!”
就在巴掌快要落到我脸上的时候,一声带着怒气的喝斥从身后响起!是冉老师!他一个箭步从小卖部里冲出来,一把抓住了奶奶扬起的手腕!
“平萍奶奶!你这是干什么!有话好好说!怎么能动手打孩子!”冉老师的声音因为气愤而有些发抖,但抓得很紧。
奶奶的手被抓住,愣了一下,随即像被踩了尾巴的猫一样,猛地甩开冉老师的手,嗓门提得更高,唾沫星子乱飞:“冉老师!你少管闲事!这是我们老唐家的家事!我教训自己家不听话的小畜生,关你屁事!”
她转过头,那双三角眼死死瞪着我,像要喷出火来,另一只手还死死抓着我胳膊不放:“小贱货!烂母狗,牛日的,你还敢找帮手?!你看我今天不打死你!”
说着,她又想用另一只手来打我。我被她掐得生疼,心里憋了太久的委屈、愤怒和恐惧,在这一刻像火山一样,“轰”地爆发了!也不知道哪来的力气,我猛地一挣,竟然把胳膊从她手里挣了出来!由于用力过猛,我踉跄着后退了两步,差点摔倒,头上的破草帽也掉在了地上,露出我因为气愤和羞耻而涨得通红的脸。
“你打啊!你打死我算了!”我豁出去了,声音尖得我自己都吓了一跳,眼泪不受控制地涌了出来,但我不擦,就让它流着,眼睛死死地瞪着奶奶,“反正你也不把我们当人看!打死我,你好把我们山洞里的东西都抢走!你打啊!”
我这突如其来的反抗和哭喊,把奶奶和周围看热闹的人都镇住了。奶奶大概没想到我这么顶撞她,一时愣在了那里。周围那些被刚才动静吸引过来的寨邻,本来还在指指点点、交头接耳,这会儿也安静了不少,都瞪大了眼睛看着我们。
奶奶愣了几秒钟,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大概是觉得在这么多人面前丢了面子,尤其是被我这个“小畜生”顶撞,更是恼羞成怒。她猛地一拍大腿,一屁股就坐到了地上,双手拍打着地面,扯着破锣嗓子干嚎起来:
“哎呀!我不活了啊!老天爷你开开眼啊!看看这个没良心的小贱货啊!她敢跟她亲奶奶动手啊!她要打死我啊!我不活了啊!唐家出了这么个忤逆不孝的东西,我还有什么脸活啊!”
她一边嚎,一边用恶毒的眼神剜着我,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你个有娘生没娘教的烂货!扫把星!祸害!寨子里死人都是你招来的!你现在还想打死你亲奶奶!你不得好死!天打雷劈!”
周围看热闹的人又开始议论纷纷,声音不大,但像苍蝇一样“嗡嗡”响:
“哎呦,平萍这丫头……咋敢跟她奶奶动手呢……”
“就是,再不对也是长辈啊……”
“你看把她奶奶气的……”
“不过……邱桂英也骂得太难听了……”
听着这些议论和奶奶恶毒的咒骂,我气得浑身发抖,心像被刀绞一样疼。我指着奶奶,声音因为极度的愤怒和委屈而颤抖:“我动手?是你先动手打我!我怎么你了?我下山买点东西怎么了?我用的钱是我自己挖药材、捡山货挣的!没偷没抢!你凭什么打我骂我?寨子里死人跟我有什么关系?你凭什么赖我?我们住在山洞里,吃不饱穿不暖的时候,你在哪儿?现在我们靠自己双手挣点活命的东西,你就红着眼来抢!抢不到就打就骂就造谣!你还是人吗你!”
我越说越激动,把这些日子积压的委屈全倒了出来:“你不是我奶奶!我没有你这样的奶奶!谁的奶奶会恨不得自己的孙子孙女去死?!谁的奶奶会天天想着怎么抢孙子孙女的活命粮?!”
奶奶被我这一连串的质问噎得说不出话,只是坐在地上,拍着大腿干嚎得更凶了:“反了!反了!你们都听听!这说的是人话吗?我怎么养了这么个白眼狼啊!”
冉老师站在我们中间,脸色铁青,想劝又不知道该怎么劝。周围看热闹的人,表情各异,有同情的,有看笑话的,也有摇头叹气的。
就在这时,奶奶眼角的余光瞥见了掉在地上的那个布口袋。口袋口没系紧,刚才挣扎时,里面那包“护舒宝”卫生巾的一个角露了出来,粉色的包装,在灰扑扑的地上格外扎眼。
奶奶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猛地扑过去,一把抓起那个布口袋,把里面的东西全都抖落在地上!盐、酱油、火柴,还有那包粉色的卫生巾,全都散落出来。
“大家快看!大家快看啊!”奶奶像发现了新大陆,指着地上的卫生巾,声音尖厉刺耳,带着一种恶毒的兴奋,“你们看看这个小贱货买的是啥?!啊?小小年纪不学好!买这种见不得人的东西!不知羞耻!烂货!肯定是想出去勾引野男人!我们老唐家的脸都让她丢尽了啊!”
她这话一出口,周围顿时响起一阵压抑的惊呼和更加暧昧的议论声。几个长舌妇指着地上的卫生巾,交头接耳,眼神里充满了鄙夷和好奇。
我的脸“唰”地一下变得惨白!血一下子冲到了头顶!羞辱、愤怒、难堪……各种情绪像潮水一样把我淹没!我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你胡说!”我气得话都说不利索了,眼泪流得更凶,“那……那是……那是我妈教我用的!是干净东西!比你用那些破布头干净!”
“你妈?你妈也是个不着调的!教出你这么个不知廉耻的东西!”奶奶骂得更起劲了。
冉老师实在看不下去了,猛地弯腰,一把将散落的东西,特别是那包卫生巾,飞快地捡起来塞回布口袋,然后重重地塞进我怀里,对着奶奶厉声说道:“平萍奶奶!你够了!越说越不像话了!平萍是个大姑娘了,来月事买卫生巾是天经地义的事!怎么到你嘴里就那么难听?!你还是当奶奶的人吗?!”
他又转向周围看热闹的人,语气严肃:“都散了吧!散了吧!没什么好看的!一家人吵吵闹闹像什么样子!”
周围有些人被冉老师说得有点不好意思,开始慢慢散开,但还有几个好事的,磨磨蹭蹭不肯走,伸着脖子想看后续。
奶奶见没人帮她,冉老师又明显偏袒我,更是气得浑身乱颤,指着我,又指指冉老师:“好!好!你们合起伙来欺负我这个老太婆!你们等着!你们给我等着!”
她骂骂咧咧地从地上爬起来,拍了拍屁股上的土,恶狠狠地瞪了我一眼,那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然后才一瘸一拐地,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走了。
看着奶奶消失在小路尽头的背影,我浑身脱力,差点瘫坐在地上。我紧紧抱着怀里的布口袋,像抱着最后的尊严,眼泪止不住地流。冉老师叹了口气,拍了拍我的肩膀:“平萍,快回去吧,以后……尽量别下山了。”
我点点头,用袖子胡乱抹了把脸,也顾不上掉在地上的草帽,抱着布口袋,像逃一样,朝着回山崖的小路跑去。身后,那些还没散尽的目光,像针一样扎在我的背上。
这一次对峙,我好像没输,但也没赢。我和奶奶之间的裂痕,更深了,深得再也无法弥补。而寨子里关于我的闲话,恐怕又要添上“不孝”、“顶撞长辈”、甚至“买见不得人东西”的新料了。
前面的路,好像更难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