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姑像一摊烂泥一样瘫在洞口外的石头上,一动不动,只有微微起伏的胸口证明她还活着。血混着泥土糊在她脸上、身上,看着触目惊心。洞里洞外一片死寂,只有我们仨压抑的呼吸声和狼崽们不安的低吼。
怎么办?开门?给她点水喝?给她点草药止血?可奶奶要是知道了,我们肯定没好果子吃!不开门?难道真看着她死在这儿?她再不对,也是条人命啊!而且她死在这,我们更说不清!
我心里乱得像一团被猫抓过的毛线,又急又怕,指甲深深掐进掌心里。
就在我们犹豫不决、进退两难的时候,山下突然传来一阵嘈杂的脚步声和喧哗声!人不少,吵吵嚷嚷的,正朝着我们山崖的方向快速逼近!
我的心猛地提到了嗓子眼!坏了!肯定是奶奶他们找来了!说不定还带着寨子里看热闹的人!这下全完了!五姑躺在这,我们浑身是嘴也说不清了!
我赶紧扒着洞口缝隙往外看。只见山下小路上,黑压压上来一群人!打头的,正是爷爷唐成凌和奶奶邱桂英!爷爷阴沉着脸,手里拄着那根老烟袋,奶奶则是一脸狠厉,三角眼里冒着凶光,嘴里不干不净地骂着什么。他们身后,跟着幺叔唐小龙,还有……还有大伯唐学生和他媳妇李小秀!大伯一家没出去打工吗?怎么也来了?再后面,还跟着几个寨子里好事的、探头探脑的邻居!
他们径直冲上了我们山洞前的平台!
“死丫头!烂货!我看你往哪儿跑!”奶奶一眼就看到了瘫在石头上的五姑,像头发疯的母狼一样扑过去,抬脚就想踹!
“桂英!”爷爷低喝一声,用烟袋杆拦了一下奶奶,脸色铁青地扫了一眼地上奄奄一息的五姑,又抬头冷冷地看向我们紧锁的洞口。
我的心“咯噔”一下,凉了半截。爷爷平时话不多,但在这个家说一不二,他出面,事情就更严重了!
“平萍!把门开开!”爷爷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像块石头砸在门上。
小九和小娴吓得紧紧抓住我的衣服。我咬着牙,没动。开门?让他们进来?谁知道他们会干什么?
“死丫头片子!还敢锁门?!反了你们了!快开门!不然老娘把门砸了!”奶奶见我们不开门,更加暴跳如雷,指着洞口破口大骂。
幺叔在一旁眼神躲闪,不敢看我们,也不敢看地上的五姑。大伯和大伯母则是一脸看热闹不嫌事大的表情,时不时交头接耳两句。
“平萍,开门。”爷爷又重复了一遍,语气更冷,“有事说事。”
我知道躲不过去了。深吸一口气,示意小九小娴退后,我慢慢挪开顶门的木棍,把树枝帘子拉开一条缝。大黄大黑立刻龇着牙挡在我前面,对着外面低吼。
门一开,奶奶就想往里冲,被爷爷用眼神制止了。爷爷的目光扫过我们仨,最后落在我脸上:“平萍,你五姑怎么回事?怎么跑你这儿来了?”
我看着爷爷那双浑浊却精明的眼睛,心里飞快地盘算。不能说五姑来找过我两次,更不能提打胎药的事!我稳了稳心神,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点:“爷爷,我们也不知道。我们刚在洞里收拾东西,就听到外面有哭声,出来一看,五姑就……就成这样了,躺在这儿不动了。我们没敢开门,正不知道怎么办。”
我话音刚落,地上“昏迷”的五姑好像被刺激到了,轻轻抽动了一下,发出微弱的呻吟声,眼泪混着血水往下流,看着可怜极了。
奶奶立刻又炸了:“放你娘的屁!肯定是你们这几个小畜生把她弄成这样的!不然她跑这儿来干啥?!”
“妈!你胡说什么!”没等我反驳,一直没说话的大伯唐学生突然开口了,他皱着眉头,一脸“深明大义”的样子,“平萍她们几个娃,能把小姝打成这样?明显是小姝自己做了见不得人的事,被妈你教训了,没脸在家待,跑出来晕倒了!”
大伯母也赶紧帮腔:“就是就是!学生说得对!自家闺女不检点,怀了野种,当娘的管教一下,天经地义!跑出来丢人现眼,怪得了谁?”
他们这一唱一和,直接把矛头又引回了五姑身上,顺便把奶奶“管教”的行为说成了理所应当。
爷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他蹲下身,用烟袋杆扒拉了一下五姑的脸,看了看她身上的伤,又伸手在她鼻子下探了探气息,脸色更加难看。他站起身,环顾了一下在场的几个人,又看了看我们山洞,最后目光落在奶奶身上,压低了声音,但每个字都像锤子一样砸下来:
“行了!别吵了!还嫌不够丢人吗?!这事不能这么闹下去!再闹,全寨子都知道了!我们老唐家的脸还要不要了?!”
奶奶不服气地想争辩,被爷爷一眼瞪了回去。
爷爷深吸一口气,像是下了很大的决心,对奶奶和大伯说:“去,找块门板来,把她抬回去!”
然后,他转向幺叔:“小龙,你去上半寨子邱家跑一趟!把邱老西(邱忠忠他爹)给我叫来!就说我有要紧事商量!快去!”
幺叔愣了一下,看看爷爷,又看看地上的五姑,赶紧点头哈腰地跑了。
爷爷又对我们挥挥手:“没你们的事了,关门待着去!”
我赶紧把树枝帘子拉上,重新顶好门板。心还在“怦怦”狂跳!爷爷这是要干什么?叫邱家的人来?商量?商量什么?难道……
一个可怕的念头闪过我的脑海!我扒着门缝,紧张地往外看。
没多久,大伯和另一个人抬来了一块破门板。奶奶和大伯母骂骂咧咧地,粗手粗脚地把奄奄一息的五姑拖上门板。五姑痛苦地呻吟着,却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了。
他们刚把五姑抬下山,幺叔就气喘吁吁地跑回来了,后面跟着上半寨子的邱老西。邱老西是个干瘦的小老头,看着一脸精明相,此刻脸色也不太好看,估计也猜到没什么好事。
爷爷把邱老西拉到一边,两人低声嘀咕起来。离得远,听不清具体说什么,但能看到爷爷脸色阴沉,手指着山下(抬五姑的方向)比划着。邱老西先是震惊,然后是一脸为难和抗拒,不停地摆手摇头。
爷爷的声音渐渐大了起来,带着怒气:“……由不得你们不认!种子是你们邱家种下的!现在出了事,想拍拍屁股不认账?!天下没这个道理!要么,你们邱家明媒正娶,把这个亏心媳妇娶回去!咱们两家好歹还能留点脸面!要么,我就把这事捅到村支书那儿去!看看到时候谁更丢人!你们邱家在上半寨子也别想做人了!”
邱老西被爷爷的气势镇住了,脸色变了几变,最终像是咬了咬牙,艰难地点了点头。
爷爷见他点头,脸色稍缓,又压低声音说了几句。邱老西叹了口气,再次点头,然后转身匆匆下山去了。
爷爷看着邱老西走远,这才转过身,对奶奶和大伯他们说:“行了,抬回去,找个赤脚医生看看,别真弄出人命。等邱家那边准备一下,尽快把事办了!”
奶奶虽然还是一脸不情愿,但没再反驳。大伯和大伯母则是交换了一个意味深长的眼神。
他们一行人,抬着门板上奄奄一息的五姑,吵吵嚷嚷地下山去了。山崖上,终于恢复了寂静。
我靠在冰冷的门板上,腿都软了。小九和小娴围过来,小脸煞白。
“姐……他们……他们要把五姑嫁给邱家?”小九声音发颤地问。
我点点头,心里像压了块冰。强行嫁女!为了遮丑,为了所谓的“脸面”,他们就要把被打得半死的五姑,塞给那个让她怀孕的男人!不管她愿不愿意,不管她以后死活!这就是他们的解决办法!荒唐!冷酷!残忍!
这个家,这个寨子,真是烂到骨子里了!为了那张虚伪的“脸皮”,什么恶心事都干得出来!
我看着洞外空荡荡的平台,仿佛还能听到五姑绝望的哭泣和爷爷冷酷的决定。开学!必须开学!离开这个吃人的地方!再待下去,我怕自己也会变得跟他们一样冷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