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子东宫这边,借着平叛急需用人之名,已然提拔了东宫詹事府数名亲信入六部要害之位,又以庸碌无能,贻误军机为由,罢黜了数名依附二相或与齐王府亲近的官员。”
“除此之外,还大肆封赏沁阳公主府、后族、右相一系以及勋贵子弟,以固其心。”
“最紧要者,便是以加强防务,应对变局为由,调换了北疆、西陲数处边军重镇的将领,皆换上了太子心腹之人。”
说到此处,齐王忧色更深,“调换边将,此乃动摇国本之事!幸而太子一党尚存几分顾忌,未敢染指禁军与拱卫京畿的几支劲旅兵权。否则,即便他势大,本王与二相等,拼却身家性命,也要在朝堂之上与他争个鱼死网破!”
路宁于朝堂政争之道涉猎不深,听齐王细数这些人事更迭,一时也未能察觉其中关窍,只觉皆是太子借机揽权的寻常手段,并非应对楚王回京的手段。
他皱眉问道:“除了这些明面上的擢升罢黜、封赏调换,太子可还有其他举动?”
齐王闻言奇道:“院主,太子今日这些动作,桩桩件件皆在攫取实权,难道还不够大么?”
“天子既已落子,其势必如雷霆万钧,太子有心图谋大宝,眼见得对手在棋盘上落下楚王殿下如此重要一子,他又焉能坐以待毙,而不还以颜色?贫道算定他必有应手!”路宁语气笃定。
齐王细想路宁之言,深觉有理,于是再度凝神苦思,将今日东宫发出的所有文书细细回忆。终于,他拍额道:“是了!确实还有几条东宫教令发出,多是些无关痛痒的琐事。或准某州兴办义学,或允某地表彰节妇孝子,皆是收买人心、粉饰太平之举。唯有一条……”
齐王眉头紧锁,努力回忆着那不起眼的条文,“似乎提及……要整顿地方淫祀,清理不合礼法之祠庙?具体措辞记不甚清,只道是‘着有司查察地方,凡无朝廷敕封、不合典制之野祠淫祀,一概捣毁,以正视听’……当时朝堂纷乱,此等小事,众人皆未在意。”
“什么?!”
路宁闻听此言,一直古井无波的脸上骤然变色,眼中精芒暴涨,周身气息猛地一窒,连带着静室内的烛火都为之一暗,一股无形的寒意瞬间弥漫开来。
“院主?”齐王与侍立一旁的杨云帆、袁飞皆被路宁这突如其来的反应惊住。
路宁深吸一口气,强压下心中惊涛骇浪,“原来如此,想不到太子居然应手在此处,其用心之险恶,远胜于调换十个边将!”
齐王茫然:“此令……有何不妥?如今邪教造反,各地奉令清理淫祀,亦是正理。”
“正理?”路宁冷笑连连,眼中寒意森然,“太子此令,明为清理淫祀,真正的目的却与劫王教造反无关,而是要借机撤销弥罗道的皇封敕令!”
“弥罗道?”齐王更是不解,“可是磬州弥罗道?此道虽得皇家供奉,香火颇盛,但这等神只赐额除额之事,亦是国家常事,莫非院主认为太子此举内涵奇谋,意在他处?”
齐王虽是天子亲弟,又位居大宗令之职,但对于天子之秘却是懵懂不知,因此对于路宁的大惊失色显得有些茫然。
路宁长叹道:“殿下,弥罗道这几尊神只,全仗皇封敕令才能聚敛磬州香火愿力、凝聚神力,因此他们全都是天子亲信,替陛下办事多年,弥罗道神尊有五境修为,法力犹在昆伽、供养等人之上不说,就连贫道回京的旨意,也是弥罗道神尊座下佐使天风圣奔波千里所传。”
齐王骤闻此言,直惊的目瞪口呆,“陛下手下,竟有真正的神只供其驱策?”
路宁颔首道:“不错,甚至贫道怀疑,这半年以来陛下肉身明明为香火愿力纠缠,却一直安然无恙,也许全仗弥罗道神只之功。”
“此事深为太子一党所忌,若是贫道所料不差,太子故意颁布此令,暗中必定还有其他手段,弥罗道在磬州的根基不消数日,便会毁于一旦。”
齐王苦笑道:“根本不用什么手段,我记得磬州州牧本就是太子的党羽……”
路宁扼腕道:“若如此,磬州当地官府必会严遵太子教令行事,宣布弥罗道为邪教,捣毁他们在磬州的根基教坛,禁绝弥罗道香火!”
“教坛一毁,神像崩摧、香火尽灭,弥罗道道主与其座下神使根基必受重创,其修为道行,将如无根之木、无源之水,骤然跌落,轻则法力大减,重则道基崩毁,遭受反噬。”
“而陛下失了这些神只护持,肉身只怕再难坚持,到时候就算太子不反,陛下恐也没几日可活了……”
“嘶……”齐王倒吸一口凉气,终于明白了其中关窍,“如此说来……陛下岂非命在旦夕了?”
“那倒也不然,毕竟弥罗道多年积累,不至于短短旬日功夫就被人连根拔起,再者以天子的深谋远虑,即便没了弥罗道护持,也未必就一定会被太子谋害。”
“贫道只是担心,此番掘了弥罗道之根,即便楚王殿下奉旨回京,天子一方少了修为通玄的弥罗道主护持,面对劫王邪教和昆伽那些人,岂非是危如累卵,任人宰割了?”
说到此处,路宁面色凝重至极,望向窗外阴沉的天色,仿佛看到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酝酿。
“借平叛之名揽权于外,暗中再借撤弥罗道敕令毁天子羽翼,此令一出,弥罗道根基动摇,道主与神使修为骤降,混元宗若不出手,天子手中最大的凭依瞬间瓦解。”
“太子这一手连消带打,怕是早就算计好了的,如此说来,他焉能不防备着楚王回京这一招?”
“依贫道看来,石师兄与楚王殿下回京之途,势必也会万分艰险!”
路宁此言一发,静室之内,一片死寂,唯有窗外风声呜咽,似在为这风雨飘摇的大梁江山,奏响一曲悲凉挽歌。
杨云帆握紧了手中剑柄,少年震惊的眼中,第一次映出了这庙堂之高、权谋之深的森然寒意。
齐王闻之,则是面如金纸、汗透重衣,颤声道:“院主…若依此论,弥罗道若危,则天子亦危矣!我等…本王当速速入宫面圣,禀明此祸,求天子下旨,追回太子教令,万不可损了弥罗道的皇封敕令!”
路宁双目微阖,“殿下稍安勿躁,贸然入宫也无什么作用,况且天子谋深似海,面对太子邪教作乱、釜底抽薪二计,他又岂会只落下楚王归京一子,而无其他后手?只是贫道与殿下,都猜不透天子的底气何在罢了。”
“此时齐王殿下若不顾一切入宫求旨,且不说会打草惊蛇,逼得太子一党提前为乱,陛下提前谋定,也未必就愿意给你这个旨意。”
齐王颓然坐倒,“然则,当此局面,本王又该如何是好?”他本就有些草包,如今骤然遇到这种大事,更是心乱如麻,忍不住求教路宁。
路宁对于朝堂之上的经验远不如齐王,也不擅长什么阴谋诡计、一步十算,但是有一点他却是远超齐王,便是本身拥有的超绝法力。
故此他此刻已然镇定如恒,微笑道:“天子谋算,贫道琢磨不透,只是这些年来多多少少也曾提前做些准备……”
“如今沁阳公主这边多少还念着些情面,殿下大可以将郡主与王妃等人送去沁阳公主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