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早朝,太极殿。
文武百官分列两旁,山呼万岁之声刚落,一种难以言喻的紧绷气氛便悄然弥漫开来。
谁都清楚,昨日那封来自野狼谷的八百里加急战报,如同投入平静湖面的巨石,必将在此刻掀起波澜。
果然,短暂的静默后,一位身着紫袍,与魏王李泰交往甚密的御史大夫王珪,手持玉笏,缓步出列,躬身启奏。
他的声音平稳,却字字暗藏机锋:
“陛下,太子殿下于京畿重地遭遇袭击,臣等闻之,无不万分惶恐,此等狂悖之举,实乃对我大唐国威的悍然挑衅,必须彻查严惩,以儆效尤!”
他先定了调子,随即话锋一转,
“然,臣细览战报,心中亦有些许疑虑,不吐不快。
太子殿下虽情急自保,然未经兵部调令,擅自动用麾下兵马,甚至与不明武装激战,虽情有可原,终究是于制不合,恐开不良先例。
再者,战报中所言‘疑似官员与外族勾连’,此定语焉不详,也无实际证据,竟然一个活口都没有,此事关系重大,若处置不当,极易引起朝野上下不必要的猜忌与动荡,动摇国本。
依臣愚见,是否应暂缓坊州之行,请太子殿下先行回京,当面向陛下及我等臣工厘清事实细节,待真相大白,再行定夺?如此,方为稳妥之道。”
王珪之言,看似老成持重,处处为国考量,实则将“擅自动兵”、“语焉不详”的帽子隐隐扣向李承乾,试图将水搅浑,为幕后之人争取喘息之机。
他话音落下,殿内响起些许窃窃私语,一些原本就对太子手握兵权有所忌惮,或心向魏王的官员,也微微颔首,似有赞同之意。
就连原本积蓄力量的郑家、卢家等世家大族也准备出言,扣几顶大帽子给李承乾,让李承乾回到长安接受审判!
然而,王珪的话音未落,一个如同洪钟大吕、蕴含着难以抑制怒火的声音,骤然炸响,震彻整个殿堂,将那细微的私语声瞬间压了下去!
“荒——谬——!”
这一声断喝,充满了不容置疑的刚直与愤慨!众人循声望去只见秘书监、谏议大夫、太子太师、郑国公魏征,已然越众而出。
他手持笏板,步伐坚定有力,仿佛每一步都踏在质疑者的心坎上。
他那双饱经风霜却依旧锐利如鹰隼的眼睛,先是如同两道冷电,狠狠扫过面色微变的王珪,直看得对方目光闪烁,不敢直视,随即,他转向御座之上的李世民,深深一礼,再抬头时,脸上已满是激愤与痛心。
“陛下!”魏征的声音洪亮,带着一种为民请命、为正义执言的决绝,“老臣昨日捧读太子殿下亲笔战报,心潮澎湃,夜不能寐!既为太子殿下之勇武果决、临危不乱而深感欣慰,更为其深明大义、忍辱负重之胸怀而感佩涕零!如此忠勇仁孝之储君,实乃陛下之福,大唐之幸!岂能........岂能容人以如此迂腐不堪之见,如此揣度阴暗之心,来玷污太子殿下这一片赤诚为国、拳拳爱民之心?!”
他根本不给王珪或其他可能附议者反驳的机会,猛地从宽大的袖袍之中取出一卷精心抄录的战报关键段落,将其高高举起,仿佛擎着一面象征着正义与担当的旗帜!
“尔等!”他环视满朝文武,目光灼灼,“尔等且静心!且竖起耳朵好好听听!听听我们的太子殿下,在经历浴血奋战、险死还生之后,在面对着企图置他于死地的阴谋与背叛之后,他是如何抉择的!!!”
他深吸一口气,运足中气,用那足以让殿内每一个角落都清晰可闻的嗓音,一字一句,如同金石坠地,铿锵有力地宣读:
“‘……贼寇虽暂授首,伏尸山谷,然坊州灾情如火,刻不容缓,万千黎庶正处于水深火热之中,亟待朝廷救援!孤,虽深恨其勾结外虏、袭杀天家之罪,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以泄心头之愤!然,私仇为轻,国事为重!赈济灾民,安抚地方,乃朝廷第一要务,亦是本宫身为太子之职责所在!为稳灾情,大局计,本宫,甘愿含——愤——忍——辱!暂——弃——私——仇!决意先行前往坊州,全力赈济灾民,待百姓安定,灾情缓解,再行详细奏报,恳请父皇圣裁!’”
魏征在念到“含愤忍辱”、“暂弃私仇”这八个字时,几乎是倾注了全身的感情,每一个字都像是用重锤敲击在巨大的铜钟上,发出震耳欲聋的轰鸣,重重地撞击在每一位聆听者的心灵深处!
那声音中蕴含的悲壮、委屈与无比坚定的担当,让许多中立甚至原本对太子有所保留的官员,都不禁动容,面露愧色。
宣读完毕,魏征“唰”的一声,将手中的抄录猛地收起,再次逼视面色已然发白的王珪,声音因为激动而带着一丝颤抖,却更加凌厉:
“听听!王大夫,还有诸位同僚,你们都好好听听!‘含愤忍辱’!‘暂弃私仇’!这才是身为储君应有的格局!这才是未来帝王心系天下的担当!太子殿下在遭受如此奇耻大辱、生死危机之后,想到的不是个人的恩怨,不是立刻回京诉苦报复,而是念着坊州那嗷嗷待哺的灾民!而是忍着这滔天的愤怒与委屈,毅然决然地将国事、将百姓放在首位!”
他的声音陡然拔高,如同惊雷炸响:“而尔等!尔等立于这庙堂之上,享受着高官厚禄,安享着太平盛世,不思为君分忧,为民请命,却在此拿着什么‘擅自动兵’、‘于制不合’的迂腐条陈,来质疑一位刚刚为国浴血、为民忍辱的太子?!
难道非要太子殿下置数万灾民生死于不顾,带着满腔怒火跑回这长安城,来跟你们打这无谓的口水官司,来争辩那微不足道的程序得失,才算合乎你们心中那僵化的‘制度’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