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万籁俱寂。
喉咙里火烧火燎的干渴将林轩从昏沉的睡眠中拽醒。他下意识地就想支起身子,去摸索床头柜上的水杯——这是他前世熬夜做实验养成的习惯。
然而,他完全高估了这具身体的虚弱程度。仅仅是试图用手肘支撑起上半身这个简单的动作,就引来一阵剧烈的头晕目眩,眼前金星乱冒,手臂软得如同煮烂的面条,根本使不上半分力气。
“呃…”一声闷哼,他整个人失去平衡,不受控制地朝着床外侧栽了下去!
“砰!”
沉闷的撞击声和木凳被带倒的响声在万籁俱寂的夜里显得格外刺耳。林轩结结实实地摔在了冰冷坚硬的地板上,尾椎骨和胯骨传来钻心的疼,疼得他瞬间龇牙咧嘴,倒抽了好几口凉气,才勉强把那股尖锐的痛楚压下去。
他瘫在冰冷的地上,一时之间连动一根手指头的欲望都没有,只是茫然地瞪着头顶上方那顶在黑暗中更显陈旧暗沉的床幔。地板寒气透过薄薄的寝衣渗入肌肤,激起一阵鸡皮疙瘩。
【博士带头人,重点实验室项目骨干,穿越成就:从床上成功着陆地面。这开局,真是……精彩纷呈。】
疼痛和荒谬感交织在一起,反而催生出一股破罐子破摔的黑色幽默。
他扯了扯嘴角,想笑,却只发出几声沙哑难听的气音,喉咙更是干得如同龟裂的土地。
【努力?奋斗?逆天改命?算了,卷不动,真的卷不动了。上辈子就是被这些词给坑死的。这辈子,目标下调:活着,喘气,尽量别疼。
【至于丢人,呵呵,这身体的前任早就把底裤都丢光了,我还怕摔这一下?】
只是……这躺平的代价,似乎也有点大。不仅身体受罪,尊严这东西,在这里更是奢侈品。
就在他躺在地上进行深刻的自我剖析与定位时,外间才传来急促细碎的脚步声和小莲带着睡意惊慌的呼唤:
“姑爷!姑爷您怎么了?!”
小莲举着一盏小小的油灯冲进来,昏黄的光线照亮了屋内的一片狼藉,也照见了瘫在地上、姿势狼狈的林轩。小丫鬟吓得脸都白了,连忙将灯放在一旁,蹲下身焦急地想要搀扶他。
“姑爷!您、您怎么摔下来了!您没事吧?摔着哪儿了?”她的声音里带着哭腔,手忙脚乱,却又不敢太用力,生怕碰疼了他。那真切的担忧,在这冰冷的夜里,显得格外醒目。
少女的力气本就有限,而林轩这具身体此刻更是沉得如同灌了铅。两人折腾了好一会儿,小莲累得额头冒汗,才勉强将林轩的半边身子拖回床沿。林轩自己也耗尽了好不容易积攒起来的那点气力,只能靠在床头上,脸色比刚才更加苍白,胸口剧烈起伏,大口地喘着粗气,眼前一阵阵发黑。
“水…”他闭着眼,从牙缝里挤出沙哑的声音。
小莲连忙又去倒水,小心地喂他喝下。几口微凉的清水划过灼痛的喉咙,稍稍缓解了那令人难以忍受的干燥,也让混沌的脑子清明了几分。
看着小丫鬟吓得发白的小脸、红红的眼圈,以及额角渗出的细汗,林轩心中微微一动。在这偌大的苏府里,似乎只有这个小小的丫鬟,是真心实意地担心他这具躯壳的死活。相比之下,他那名义上的妻子,除了程式化的吩咐用药静养,可曾有过半分真切的关怀?
他压下身体各处传来的不适和心头泛起的那丝微妙凉意,尽量让声音听起来平稳些:“没事,就是想起来喝水,没估算好力气,不小心滑了一下。别担心,死不了的。”
小莲用袖子擦了擦眼角,声音依旧带着后怕的颤抖:“姑爷您要什么吩咐奴婢就是了,您这才刚醒,元气大伤,千万不能自己乱动啊…小姐…小姐她也吩咐过的,让您好生静养…”
【静养…是啊,所有人都让我静养,仿佛我只要像个隐形人一样待在这个院子里,就是最大的贡献。】
林轩心底划过一丝嘲讽。苏半夏的“照顾”,更像是一种隔离,一种避免麻烦的处理方式。
“嗯,知道了。”林轩低低应了一声,不再多言。多说一个字都觉得累,心累。
房间里暂时陷入了沉默,只有油灯灯芯偶尔爆开的细微噼啪声,以及林轩尚未平复的、略显粗重的呼吸声。
他的目光无意中掠过房间角落一个模糊反光的物件,看形状,像是一面镜子。
心中微微一动。
“小莲,”他开口,声音依旧沙哑,“把那面镜子拿给我。”
小莲愣了一下,虽然不明白姑爷为何突然要照镜子,还是顺从地走过去,将那边框有些磨损的铜镜取了过来,递到林轩手中。
铜镜入手微沉,带着冰凉的触感。林轩深吸一口气,缓缓将镜面举到眼前。
昏暗跳跃的灯光下,镜面映照出一张年轻却异常憔悴苍白的脸。大约二十出头的年纪,眉眼清秀,鼻梁挺直,嘴唇的形状原本应该不错,但此刻因为干裂和失血而显得毫无生气。整张脸瘦削,下巴尖尖的,带着一种未曾经历风雨打磨的青涩感,但又被病痛和虚弱蒙上了一层灰败的阴影。
最引人注目的是那双眼睛。很大,眼尾微微下垂,本该显得无辜又温和,但此刻却因为主人的虚弱和茫然,而显得有些空洞失神,缺乏焦距。
【这就是现在的我……】林轩静静地注视着镜中的陌生人,【皮囊倒是不错,够得上吃软饭的标准了。可惜,气色差得像鬼。】
他伸出手指,指尖冰凉,轻轻触碰了一下镜面中那张脸的轮廓。冰冷的触感从指尖传来,无比真实,彻底击碎了他心底最后一丝“这或许是个噩梦”的侥幸。
【博士林轩,死了。死因:过度内卷外加老天爷看他不顺眼。现在活着的是赘婿林轩,职业:混吃等死,状态:重伤虚弱,社会评价:窝囊废+扫把星。】
他盯着镜中的自己,那双原本涣散空洞的眼睛里,一点点地,极其缓慢地,凝聚起一丝属于另一个灵魂的冷静审视。像是一个旁观者,在评估一件新到手的、虽然残破但尚能使用的工具,并思考着如何让这件工具发挥最大的……躺平价值。
【行吧,工具就工具。好歹是件活工具,而且是个有脑子的工具。】
他扯了扯嘴角,镜中的人也露出一个虚弱又略带嘲讽的表情。
【开局是烂得不能再烂了,但好歹……还活着。活着,就有选择躺平的权利。】
可是,真的非要在这个地方躺平吗?
这个念头如同黑暗中划过的第一道微光,悄无声息地钻入他的脑海。
苏文博的恶语相向,苏永年的笑里藏刀,下人们若有似无的轻视,还有苏半夏那公事公办的冰冷……这里没有一个人欢迎他。他就像一件被强行塞进这个家族的、格格不入的破烂家具,碍眼,占地方,还时不时需要人费神“保养”,比如喂药,喝水。
就算他想彻底躺平,麻烦似乎也会自己找上门。这次是落水,下次呢?继续留在这里,真的能如愿“安生”吗?
既然都是躺平,为什么不找一个更舒服、更清净的地方躺?至少,不用看人脸色,不用忍受莫名其妙的羞辱,不用连喝口水都差点摔死还没人及时知道。
他好歹是受过现代高等教育熏陶的中西医双料博士。就算不提那些尖端的基因知识,基础的医学常识、化学物理原理、甚至一些商业思维,放在这个时代,难道还养不活自己一个人?
随便找个地方,开个小医馆,或者弄点小发明,安安稳稳地混吃等死,难道不比在这深宅大院里当个受气包、时刻担心被人暗算强?
是啊……何必非得是苏家?
这个想法一旦产生,就开始疯狂地滋长。
他放下镜子,目光转向一直忐忑不安站在床边的小莲。语气平淡:“去请小姐过来一趟吧。就说我醒了,有些关于…日后安身立命的事情,想与她商议一下。”
小莲惊讶地睁大了眼睛。姑爷醒来后,似乎有哪里不一样了。具体说不上来,不是变得强硬,而是一种…难以形容的平静和……决断?她不敢揣测,应了一声,快步去了。
过了约莫一炷香的时间,门外再次传来脚步声。是苏半夏来了,她依旧站在门口,没有进来的意思,眉宇间带着显而易见的疲惫和一丝被打扰的不耐,声音清冷:“你找我?若是身体不适,自有大夫前来诊视,我已吩咐过…”
“与身体无关。”林轩打断她,他努力调整了一下靠坐的姿势,让自己的状态看起来更清醒一些,目光平静地迎向她那审视中带着疏离的视线,“苏小姐,我想我们需要谈一谈。关于我,以及我日后真正的…安身之道。”
苏半夏微微一怔,秀气的眉梢几不可察地挑动了一下。她显然没料到林轩会用如此清晰、冷静,甚至带着点…决绝意味的语气和她说话。
她仔细地打量了他几眼,似乎想从他苍白虚弱的脸上找出些什么。片刻后,她终于迈步走了进来,在离床榻几步远的一张梨花木椅子上坐下,姿态依旧端正而疏离:“你想谈什么?”
“首先,”林轩开口道,声音虽然虚弱,但条理清晰,“为我过去诸多不堪的行径,以及给苏家和你带来的麻烦,致歉。”
苏半夏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讶异,但没有说话,静待下文。
“我大病一场,虽浑噩许久,却也想了许多。”林轩继续道,语速不快,却字字清晰,“我看得清自己的处境,也明白你的难处。我留于此地,于你,是负累,是笑柄;于我,是枷锁,是危墙。”
他抬起眼,目光直视苏半夏,缓缓说出了那个石破天惊的想法:
“苏小姐,我们和离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