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我总在心里一遍遍描摹着这样的画面:
晨光里能闻见早餐的香气,傍晚能和在意的人闲话家常,日子像温水般淌过,没有惊涛骇浪,只有细水长流的安稳。
我多希望时间能永远停在这一刻,像把珍贵的糖攥在手心,让这份平和永远不会被风吹散——可这份念想,终究成了碎在掌心的泡影。
我不是没有过防备,也曾在心里一遍遍评估人心的复杂,提醒自己别对世界卸下所有警惕。
可日子太平顺了,我竟慢慢放松了紧绷的神经,总觉得那些听闻里的险恶、故事里的悲剧,永远不会落在自己身上。
直到那一天真的来临,我站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连呼吸都带着颤抖——我从未想过,也不敢去想的悲催场景,最后竟真的发生在了我身上。
我不明白老天既然给了我第二次机会,让我从绝境里爬回来,为何偏偏要打断我的脚步,让我离未完成的事业越来越远。
我翻来覆去地想,这一切究竟是为了什么?
是命运的捉弄,还是我哪里做得不够好?
深夜里,我对着空荡的房间问自己,接下来的路,我到底该怎么走?
有时情绪翻涌上来,我甚至会对着天空嘶吼:
老天啊,如果你真的容不下我,想把我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抹去,那为什么不早点动手?
何必等到今天,让我经历了希望又跌落谷底,陷在这令人窒息的悲催局面里?
更让我心疼的是,为什么连她也要被牵扯进来,让她为我难过,为我承受那些不必要的伤害?”
“……”
第九幕:
婚后的日子,最初确实如同墨尘所期盼的那般,浸泡在蜜糖里。
每一寸光阴都仿佛被镀上了金边,带着失而复得的珍贵和小心翼翼。他沉浸在这种巨大的幸福里,几乎有些晕眩。
公司的祝贺、家人的认可、喧闹喜庆的婚礼……
所有的一切都完美得像一场不敢奢求的梦。
尤其是当他轻轻吻上沈心荧的额头,看到她眼中全然信赖的幸福光芒时,他感到那空缺了两千年的灵魂,终于被完整地填满。
他恪守着自己的誓言,将沈心荧置于世界的中心。
婚后一年,他们搬进了他精心准备的那套房子,简约原木风,每一个角落都透着温暖的烟火气。
只要有闲暇,他几乎包揽了所有家务,不舍得她沾一点阳春水。
他甚至动用自己副经理的职权,克服了一些阻力,破格将她安排进自己所在的公司,在一个相对清闲的部门做文员。
这样,他就能时时刻刻看到她,保护她,将她纳入自己的羽翼之下,隔绝外界一切可能的伤害。
他以为这是最好的安排,是前世亏欠的完美补偿。他的整个世界都围绕着她运转,他的喜悦、他的成就感,都来源于她脸上满足的笑容。
然而,他忽略了人心叵测,低估了职场阴暗处的嫉妒。
他的晋升本就惹人眼红,如今又将妻子安排进来,尽管符合程序,却依然落下了“任人唯亲”的口实。
他工作依旧拼命,业绩突出,但渐渐的,他发现自己的功劳似乎总被轻易抹杀,辛苦跟进的项目成果转眼就成了别人的垫脚石。
一查之下,才发现是有人暗中作梗,联合排挤,甚至窃取他的方案。
他试图辩解,但众口铄金。曾经赏识他的高层,在一次次“证据”和流言面前,也逐渐失去了信任。
沈心荧看在眼里,急在心上,几次想站出来为他说话,却都被他严厉制止。
“别掺和!”他抓着她的肩膀,眼神里有种她看不懂的焦灼和恐惧,“这些事肮脏,你不能碰!我不想你卷进来,不想你受到任何伤害!你只要安安稳稳的就好!”
他的本意是保护,但语气因急切而显得格外强硬,甚至带着一丝专横。沈心荧被吓到了,将委屈和不解咽回肚子里。
最终,一纸辞退报告结束了他的职业生涯。
尽管多年积蓄足以让他们生活无忧,但这件事对墨尘的打击是巨大的。
这不仅意味着他构建的经济堡垒出现了裂痕,更像是一种无声的宣告:即便重来一世,他依旧无法完全掌控命运,无法给她一个绝对安全无虞的环境。
这种失控感,悄然唤醒了他灵魂深处最深沉的恐惧——那个风雪祭坛上,他无力挽回、眼睁睁看着她死去的噩梦。
沈心荧并未责怪他,反而温柔安慰,并让娘家托关系,为他找到了另一份工作。
新工作待遇不如从前,但好在稳定。日子似乎又回到了平静的轨道,在沈心荧的温柔陪伴下,三年时光缓缓流淌。
然而,平静之下,暗流汹涌。
沈心荧逐渐察觉到了不对劲。夫君的爱,依旧无微不至,却开始变得令人窒息。
那种“保护”,渐渐扭曲成了一种全方位的“禁锢”。
他不再鼓励她出去工作,甚至开始干涉她的社交。
“外面人心复杂,你那么单纯,容易吃亏。”
“那些聚会没什么好去的,待在家里最安全。”
他总有无数理由将她留在家中那方小小的天地里。她提出想重新找份工作,哪怕薪水不高,也想为家庭分担,却总被他以各种借口搪塞或直接否定。
她感觉自己不像妻子,更像一只被精心圈养的金丝雀。
更让她感到惊恐的是他看她的眼神。
那不再仅仅是丈夫对妻子的爱意,里面掺杂了太多她无法理解的东西:一种极度炽热的、近乎贪婪的占有,一种仿佛透过她在看别的什么的恍惚,还有一种深切的、仿佛随时会失去她的恐惧。
那种眼神,时常让她不寒而栗,仿佛自己是一件稀世珍宝,而非一个有独立思想的活人。
他的行为也变得越来越极端。
担心她被以前的同事非议,或者被新环境的人骚扰,他几乎禁止她独自外出。如果需要购买生活用品,他必定亲自陪同,速去速回。
后来,甚至发展到时常将她反锁在家里,美其名曰“避免不必要的麻烦”。那扇厚重的防盗门,成了囚禁她的无形牢笼。
就连最基本的吃饭,也变成了一种煎熬。
他变得极度敏感多疑,担心外面的食物不干净,担心有人下毒。
所有食材必须他亲自采购,亲自清洗,亲自烹饪。
吃饭时,他会紧紧盯着她,催促她快点吃下,仿佛那不是享受,而是一项必须完成的任务,稍有迟疑,便会引来他焦虑的追问和更加紧绷的情绪。
“心荧,快吃,凉了对胃不好。”
“这菜是我看着做的,绝对干净,你放心。”
“多吃点,你太瘦了,风一吹就倒,我怎么放心?”
这些话语,包裹着关心的糖衣,内里却是令人毛骨悚然的控制欲。
“这究竟是为什么呢?”
沈心荧无数次在深夜独自垂泪,望着身边熟睡却眉头紧锁的丈夫,感到无比的陌生和害怕。
那个曾经给她无限安心、为她挺身而出的男人,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从最初的关心、理解,逐渐变成了困惑、不安,最终化为了深深的恐惧。
她试图沟通,却总被他以“我是为你好”、“外面太危险”为由堵回来。他的逻辑自成一体,坚不可摧,将她所有的挣扎都视为不懂事、不体谅。
他到底想干什么?
他还是那个爱她的姚安良吗?
为什么口口声声的爱,会变得如此令人痛苦和窒息?
她想不明白,找不到答案。在这份沉重、扭曲、令人窒息的爱里,她战战兢兢,如履薄冰。
曾经照亮她生命的阳光,如今变成了无处可逃的阴影。
又一个三年,在压抑和恐惧中缓缓流逝,她眼中的光,一点点黯淡下去。
而墨尘,完全沉浸在自己用爱与恐惧编织的牢笼里。
他看着乖巧待在家中的她,看着她吃下他准备的食物,心中那头名为“失去”的野兽才能获得片刻的安宁。
他没有意识到,他正在用最错误的方式,亲手将他最害怕失去的人,越推越远。前世的悲剧阴影,并未消散,反而在今世化作了更可怕的形态,悄然吞噬着他们来之不易的幸福。
第十幕:
那一场因短途旅行点燃的争吵,像枚淬了冰的楔子,狠狠砸进沈心荧与姚安良看似温吞的婚姻里。
楔子入木的瞬间,那些被日常琐碎掩盖的压抑、被“关心”包装的控制、被刻意忽略的窒息感,全都顺着裂缝汹涌而出,在客厅刺眼的吸顶灯下面,暴露得一览无余。
沈心荧只是想逃。
日复一日困在几十平米的房子里,她觉得自己像株不见天日的植物,连灵魂都在慢慢霉变。
她不过是想去邻市待两天,看一眼不一样的天空,吹吹不属于厨房和阳台的风。
出发前没说,一半是存着侥幸——以为回来好好解释就能过关,一半是藏着微弱的反抗——她想试试,能不能在这段密不透风的关系里,撬开一道透气的缝。
可她太低估姚安良的反应了。
那不是寻常的生气,不是担心后的责备,而是一场近乎毁灭性的爆发。
他开门时脸色铁青,原本温和的眉眼拧成一团,眼底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恐慌,像被踩住尾巴的困兽,连声音都因极致的激动而变了形,嘶哑得像砂纸在磨木头:“你知不知道外面有多危险?!”
“一个人去陌生地方,出了事谁能救你?!”
“为什么不提前说?沈心荧,你眼里还有没有我这个丈夫?!”
“我每天上班都在想你有没有好好吃饭,有没有磕着碰着,你怎么能这么任性?!”
那些质问像冰雹一样砸下来,每一句都裹着“为你好”的糖衣,咬开却是硌得人生疼的控制欲。
他翻来覆去说世界险恶,说她太脆弱,却完全没看见她攥紧的拳头,没看见她眼底积了多年的委屈,正顺着眼眶一点点往上涌。
沈心荧终于绷不住了。
积压了太久的压抑、渴望、不甘,在那一刻彻底决堤。
她拔高声音,连带着眼泪一起砸向他:“为我好?姚安良,你到底是为我好,还是想把我关起来?我是你妻子,不是你笼子里的鸟!我在家里快闷死了,出去透口气有错吗?在你眼里,我就这么没用,连出门两天都会出事?!”
她的话像一把尖刀,精准刺穿了姚安良藏得最深的恐惧——
前世那个血淋淋的画面,她倒在血泊里的样子,瞬间在他脑海里炸开。
这恐惧让他彻底失控,他冲上去抓住她的肩膀,力道大得让她皱眉:“不准说死!不准!我不准你出事,绝对不准!”
争吵像滚雪球一样愈演愈烈,最后以沈心荧哭着冲进卧室、反锁房门告终。
门外是姚安良焦灼的踱步声,从最初的急躁,慢慢变成低沉的哄劝。他在厨房做了她爱吃的糖醋排骨,隔着门板轻声道歉,说他只是太怕失去她,说他下次不会这么激动了。
那声音里的颤抖太真实,沈心荧的心软了。
或许真的是自己太任性?
他只是爱得太满,才会没有安全感。
她抹着眼泪原谅了他,甚至对着镜子反思,是不是自己太不知足。
可她错了。
那场争吵不是句号,是一个更黑暗的开始。
从那以后,姚安良的“关心”变得变本加厉,织成了一张密不透风的网。她的每一分钟都要报备:
“到楼下超市了”
“在小区长椅上晒太阳”
“准备午睡”
“刚醒,在喝水”——
微信成了无形的锁链,只要回复慢了五分钟,他的电话就会立刻打过来,语气从“你没事吧”迅速变成“你在跟谁说话”“为什么不回消息”。
后来他又提出共享实时定位,说“万一你迷路了,我能第一时间找到你”,眼神里的偏执,让她不敢拒绝。
她彻底成了他的影子。不能单独见朋友,不能随便逛商场,连晚上看什么电视剧,都要先问他的意见。
没有私人空间,没有社交自由,连心里想什么,都怕被他看穿——他总说“我懂你”,可这份“懂”,让她觉得窒息。
争吵成了家常便饭。
她哭着控诉这不是爱,是囚禁;他却用那双布满红血丝的眼睛看着她,语气痛苦又深情:
“心荧,我只是太爱你了。外面太危险,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你乖一点,我们好好的,一辈子在一起不好吗?”
爱?
这种让人喘不过气的感情,真的是爱吗?
沈心荧看着眼前这个陌生的男人,浑身发冷。
她开始怀疑,当初那个说要保护她一辈子的姚安良,是不是早就消失了?
他对她的好,是不是从一开始,就裹着控制的毒?
痛苦像藤蔓一样缠紧她的心脏,每呼吸一次都觉得疼。
她知道,再待下去,自己迟早会疯掉。
忍无可忍的那天,她趁姚安良洗澡,偷偷翻出户口本和身份证,塞进包里,直奔民政局。
她以为只要拿到离婚证,就能挣脱这一切。可她忘了,共享定位还开着——她刚在咨询窗口排队,就被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追上。
姚安良冲过来时,眼睛红得吓人,他一把抓住她的手腕,力气大得几乎要捏碎她的骨头:“跟我回家!”
他不由分说地将她往外拖,不顾周围人的目光,几乎是半抱半拽地把她塞进车里。
一路上,沈心荧靠在车窗上,眼泪无声地流。
姚安良握着方向盘的手在抖,嘴里反复念叨:“我们不能离婚,绝对不能。你是我的命,没了你我活不下去……”
那一刻,沈心荧的心彻底死了。最后一点关于“他还爱我”的幻想,碎得干干净净。
她知道,自己必须逃,彻底地、无声无息地逃。
她开始偷偷准备。
把证件藏在鞋底,把几件换洗衣物塞进一个小小的双肩包,藏在衣柜最深处。她等了一个机会——姚安良说公司要加班,会很晚回来。
那天晚上,家里静得能听见时钟滴答的声音。
沈心荧提着包,光着脚走到门口,手指捏着门把,心脏跳得像要炸开。她轻轻拧开门锁,推开门缝,走廊里的声控灯没亮,只有窗外的月光,在地上投下一道微弱的光。
自由就在眼前。她深吸一口气,一只脚刚踏出家门——
“你要去哪里?”
一个冰冷、沙哑的声音,从客厅的阴影里传来,像毒蛇的信子,瞬间缠住了她的心脏。
沈心荧浑身的血液都冻住了。
她猛地回头,看见姚安良站在沙发旁边,客厅没开灯,他的脸藏在阴影里,只有一双眼睛,亮得吓人。
他没去加班?
他一直在等她?
姚安良一步步从阴影里走出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平静得可怕,只有眼底翻涌的疯狂,暴露了他的情绪。
“我……”
沈心荧的声音发颤,下意识地想跑。
可姚安良比她快。他冲上来,一把抓住她的胳膊,力道大得让她尖叫:“不准走!跟我回家!”
“放手!姚安良你放手!”沈心荧彻底崩溃了,她拼命挣扎,指甲在他的手臂上抓出一道道血痕,“你这个疯子!让我走!”
“我不疯!我只是不能没有你!”姚安良的声音带着哭腔,近乎癫狂,“你是我的,只能是我的!我这辈子只爱你一个人,你别走,求求你……”
“我不是你的所有物!”
沈心荧用尽全身力气往后挣,脚下一滑,整个人向后倒去——她忘了,门口就是楼梯。
“啊!”
一声短促的惊叫。她的脚踩空了台阶,身体失去平衡,后脑勺朝着地面狠狠砸下去。
而她放在楼梯口的双肩包,恰好就在落点处,包角的金属扣,在月光下闪着冷光。
时间仿佛被拉长了。姚安良眼睁睁看着她的后脑勺,重重磕在金属扣上,发出一声闷响——“咚”。
那声音清晰得令人头皮发麻。
所有的挣扎、哭喊,瞬间消失了。
世界彻底静了。
沈心荧的身体软软地倒在楼梯上,一动不动。
殷红的血,从她的发丝间渗出来,顺着台阶往下流,在月光下,像一朵不断扩大的、妖异的花。
姚安良僵在原地,大脑一片空白。
几秒钟后,他才像被抽走了所有力气,连滚带爬地扑下去,颤抖着抱起她的身体。她的头无力地靠在他的怀里,温热的血染红了他的衬衫,烫得他灵魂都在疼。
“心荧……心荧!”他拍着她的脸颊,声音碎得不成样子,“你醒醒,看看我!我错了,我真的错了!我再也不拦着你了,你想去哪里就去哪里,我求你醒过来……”
怀里的人没有任何回应。
她的眼睛微微睁着,瞳孔已经散了,没有一点神采。
一行清泪从她的眼角滑下来,混着血,滴在他的手背上,凉得刺骨。
她的呼吸,停了。体温,在一点点变冷。
她死了。
他又一次,亲手杀死了她。
在前世的血泊里,他没护住她;这一世,他用爱做囚笼,还是让她死在了自己面前。
跨越了两千年的时光,他拼尽全力想弥补的遗憾,他发誓要守护的幸福,他以为能抓在手里的未来……
全都在这一刻,随着那声闷响,碎得彻底。
楼梯间里,只剩下姚安良撕心裂肺的嘶吼,和无边无际的黑暗,一点点吞噬掉他,吞噬掉那具逐渐冰冷的身体,吞噬掉所有关于“爱”与“救赎”的梦。
世界,彻底碎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