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陈默第一次听说“墨染岭”的名字,是在一本几乎被遗忘的地方志异闻录的角落里。书中只有寥寥数语,称此地山势险峻,瘴气弥漫,夜间常有怪异啼哭,似婴儿又似夜枭,令人毛骨悚然。更让他心头一跳的是,最后一句提到了“山魈”——一种在中国古老传说中栖息于深山密林,状如猿猴,昼伏夜出,能魅惑人心,取人性命的精怪。

作为一名对民俗异闻有着近乎病态痴迷的自由撰稿人,陈默感觉自己的血液都因这几个字而沸腾了。这不仅仅是猎奇,这几乎是对他内心深处某种宿命般的召唤。他想要亲眼去看看,去验证那些古老的记载是否并非空穴来风。

他花了整整一个月的时间做准备。查阅了所有能找到的关于墨染岭及其周边地区的资料,联系了当地县志办公室,甚至通过一些驴友论坛试图寻找关于那座山的更多信息。回复大多语焉不详,充满了警告。有人说那里地形复杂,极易迷路;有人说山区气候多变,常有突如其来的暴雨和浓雾;更多的人,则对那“夜半哭声”讳莫如深,劝他不要去冒这个险。

“年轻人,好奇心害死猫啊!”一位头发花白的老编辑语重心长地劝告他,“那地方邪乎得很,解放前就不太平,进去的人没几个能囫囵出来的。”

陈默嘴上说着“谢谢提醒”,心里却更加确定了此行的决心。他准备了充足的装备:高倍登山杖、防水帐篷、压缩食品、急救包、强光手电、GpS定位器、录音笔,甚至还带上了一把瑞士军刀和一小瓶驱蛇虫的雄黄粉。他告诉自己,要以科学的态度去探究,去记录,将那些虚无缥缈的传说还原成现实。

出发前夜,他辗转反侧。窗外月光惨淡,将房间里的影子拉得很长,仿佛有什么东西在角落里蠕动。他似乎听到了若有若无的、像是婴儿啼哭又像是猴子悲鸣的声音,时断时续,飘忽不定。他猛地坐起身,环顾四周,寂静无声。

“是风声吧……”他喃喃自语,但心脏却不争气地狂跳起来。

第二天清晨,陈默背着沉重的行囊,登上了前往墨染岭所在偏远县城的长途汽车。几个小时的颠簸后,他又换乘了一辆当地老乡开的、摇摇晃晃的拖拉机,沿着崎岖不平的土路向大山深处驶去。

越往里走,人烟越发稀少。道路两旁的树木越来越茂密、古老,遮天蔽日,阳光只能透过浓密的枝叶洒下斑驳的光点。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潮湿的、混合着腐叶和泥土的气息。偶尔有怪鸟发出尖锐的叫声,划破沉寂,让人心惊肉跳。

拖拉机司机是个皮肤黝黑、沉默寡言的中年汉子。当陈默问起墨染岭时,他只是摆摆手,含糊地说:“那地方去不得,俺们本地人都不往那儿去的。山鬼厉害着呢!”

陈默笑着递上一根烟,试图套话:“大叔,您说山鬼,是指山魈吗?我读过一些古书,说那东西……”

司机猛吸了一口烟,吐出的烟雾很快被山风吹散。他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书里写的?哼,书里的东西能信?俺跟你说,那岭子上……有不干净的东西,专在晚上出来。眼睛红得像灯笼,牙比刀子还利。有人不信邪,进去过,就再也没出来过……”

他的声音低沉下去,带着一种根植于乡土深处的恐惧。“特别是那‘鬼哭’,听见过的人,有的疯了,有的傻了,剩下的,都巴不得早点离开这地方。”

拖拉机在一个破败的小村落前停下。这里大概就是墨染岭脚下的最后一个有人烟的地方了。几间土坯房歪歪斜斜地矗立着,炊烟懒洋洋地升起。几个穿着土布衣服的村民看到陈默这个陌生面孔,都投来好奇和警惕的目光。

陈默向一位正在村口劈柴的老大爷打听。老大爷停下手里的活,眯着眼睛打量了他半天,才沙哑着嗓子说:“外乡人?来这里做啥?”

“老大爷,我叫陈默,是个写作的,想来墨染岭采风,拍些照片。”陈默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诚恳无害。

老大爷的眉头皱得更紧了:“采风?那岭子有啥好采的?不太平,不太平啊!”

“听说岭上风景不错,原始森林,古木参天,我想去看看。”

“风景?哼,”老大爷吐了口唾沫,“那里面树是不少,可好的不多,尽是些歪脖子、带刺儿的玩意儿。还经常有野兽出没,豺狼虎豹,说不清楚还有啥更瘆人的东西。前些年,还有个搞啥……科学考察的,带着仪器,浩浩荡荡地进去了,结果呢?就找到半只破鞋,人影都没了!”

陈默心里咯噔一下,他似乎听说过这个传闻。“那……村里有人熟悉山路,愿意给我做向导的吗?我会付报酬。”

老大爷沉默了,过了一会儿才缓缓摇头:“没人愿意去的。那地方,沾上了就甩不掉。你要是非要去,就沿着这条路一直往上走,走到头有个破庙,叫‘云隐寺’,或许能找到个落脚的地方。不过……”他顿了顿,声音压得更低,“那庙也邪门得很,晚上最好别待在里面。”

陈默道了谢,心里却有些失落。看来想找个熟悉地形的向导是不可能了。他只能依靠自己那点户外知识和那份被好奇心驱使的勇气。

他从老大爷那里买了一些干粮和水,又在村里唯一的杂货铺补充了些蜡烛和火柴,然后便毅然踏上了通往墨染岭的山路。

山路比他想象的还要难走。与其说是路,不如说是一条被雨水冲刷出来的、时断时续的兽道。杂草丛生,荆棘遍地,很多地方需要挥舞登山杖或者干脆用手拨开才能通过。没走多久,陈默就已是汗流浃背,气喘吁吁。

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自己的脚步声和喘息声在山林间回荡,显得格外突兀。偶尔有不知名的虫豸从脚边爬过,发出窸窸窣窣的声音,都让他心惊肉跳。

他拿出GpS定位器,信号时断时续,最后干脆消失了。地图在这里也变得模糊不清。他只能依靠太阳和偶尔透过树冠缝隙看到的山形来判断方向。

越往上走,光线越发昏暗,树木也越发显得狰狞古怪。一些巨树的树干上布满了苔藓和藤蔓,如同鬼怪的皮肤。空气中那股潮湿腐朽的气味更加浓郁了。

不知走了多久,他感到一阵疲惫袭来。他靠在一棵巨大的、表皮粗糙得像老人皮肤的古树上休息,拧开水壶喝了几口水。

就在这时,一阵微弱的、若有若无的声音飘进了他的耳朵。

呜……呜哇……

那声音很轻,很细,像是一个婴儿在低声啜泣,又带着一丝说不出的诡异和凄厉。它时断时续,仿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又好像近在咫尺。

陈默浑身一僵,握着水壶的手不由自主地收紧了。他想起了那些关于“鬼哭”的警告。

是幻听吗?还是……

他屏住呼吸,仔细倾听。那哭声又响了起来,这一次似乎清晰了一些,方向好像是在……左前方?

他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按捺不住强烈的好奇心和职业本能。他放轻脚步,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小心翼翼地摸去。

周围的树木越来越密集,光线也越来越暗。那哭声像一个无形的钩子,牵引着他不断向前。他甚至能感觉到,随着哭声的接近,周围的空气似乎也变得更加冰冷、粘稠。

走了大约十几分钟,他来到一片稍微开阔些的林间空地。哭声就是从空地中央一棵巨大的、形状扭曲的古树下传来的。

那棵树实在太大了,树冠几乎遮蔽了半个天空,虬结的枝干如同鬼爪般伸向四方。树下光线极其昏暗,根本看不清是什么东西在发出声音。

陈默的心脏在胸腔里狂跳,几乎要蹦出来。恐惧和好奇在他内心激烈地交战。他知道自己应该立刻离开,这种未知的、诡异的哭声往往意味着极度危险。

但是,“山魈”这两个字像魔咒一样吸引着他。他必须亲眼看看。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的瑞士军刀,猫着腰,一点一点地靠近那棵古树。

离得近了,他终于看清了。

空地上空无一物。

但是,那哭声并没有停止,反而变得更加清晰,更加凄厉,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怨毒。

呜……哇……娘……冷……饿……

断断续续的、如同呓语般的哭喊声在空地上回荡。

陈默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这里根本没有人!那声音是从哪里来的?

他猛地抬头,看向那棵巨大的古树。

就在这时,他看到在粗壮的树干背阴处,似乎有一个小小的、黑乎乎的影子,蜷缩在那里。

哭声正是从那里发出的。

他犹豫着,慢慢站直身体,打开了随身携带的强光手电,朝着那个方向照去。

光柱刺破黑暗,照亮了树干。

然后,他看到了。

那不是什么黑影,而是一个……孩子?

一个看起来只有五六岁的小男孩,穿着破烂不堪、沾满污垢的衣服,头发乱糟糟地遮住了大半张脸,正蜷缩在树根的缝隙里,肩膀一耸一耸地在哭泣。

陈默愣住了。难道真的是一个迷路的孩子?在这种荒山野岭?

“喂!小朋友!”他试探着喊了一声,声音有些发颤。

那孩子听到声音,猛地抬起头。

借着手电的光芒,陈默看清了他的脸。

那是一张……无法形容的脸!

苍白得毫无血色,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睛大而无神,瞳孔是深不见底的黑色。最可怕的是他的嘴巴,嘴角裂开一个巨大的、不自然的弧度,露出发黄的牙齿和漆黑的口腔,仿佛在无声地尖叫。

更让陈默毛骨悚然的是,那孩子的双眼,竟然在强光的照射下,反射出一种……暗红色的光芒!

像狼的眼睛!不,比狼眼更加邪恶,更加冰冷!

几乎是同时,那孩子停止了哭泣,缓缓地、诡异地咧开嘴,露出了一个不属于孩童的、充满恶意的笑容。

然后,他发出了一声尖锐刺耳的、完全不似人声的怪叫!

“桀——桀——桀——”

那声音充满了恶意和疯狂,仿佛能刺穿人的耳膜!

紧接着,他猛地从树后窜了出来,动作快得不可思议,像一道黑色的闪电,直扑向陈默!

第二章:迷途

那一瞬间,陈默的大脑一片空白,身体的本能终于战胜了恐惧带来的僵直。他猛地向后一仰,同时挥动手臂格挡。

那“孩子”似乎并没有实体,他的手臂穿过了陈默的格挡,带着一股冰冷刺骨的阴风,抓向陈默的脖子!

陈默惊骇欲绝,仓促间只能勉强扭动身体躲避。那冰冷的小手擦着他的脸颊划过,带起一阵火辣辣的刺痛,仿佛被烧红的烙铁烫到。

“滚开!”陈默惊叫一声,抄起手中的登山杖,用尽全身力气朝那东西砸去。

登山杖准确地砸在了那“孩子”的身上。

然而,预想中的沉重感和撞击声并没有出现。登山杖仿佛只是砸在了一团黑雾上,或者说,什么都没有砸中。

那“孩子”被砸中后,身体只是晃动了一下,随即发出更加凄厉尖锐的叫声,猛地扑了上来,张开嘴,露出一口细密尖锐的牙齿,直咬向陈默的脖颈!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连连后退。他这才意识到,眼前这个东西,绝不是什么迷路的孩子,而是某种……怪物!

他一边后退,一边手脚并用地挥舞登山杖,试图阻止那怪物的靠近。但那怪物动作异常灵活,身体如同没有骨头般扭曲闪避,每一次扑击都带着一股浓烈的腥臭气息。

混乱中,陈默感觉自己的脚踝被什么冰冷的东西缠住了!他低头一看,只见一条如同婴儿手臂般粗细的、覆盖着黑色粘液的触手,正死死地缠绕着他的脚踝,试图将他拖倒!

“啊!”陈默尖叫一声,另一只脚猛地踢向那触手的根部。

触手似乎极其敏感,猛地缩了回去。但那怪物并没有放弃,它绕到陈默身后,再次发出令人头皮发麻的怪叫,张开双臂,似乎想要将他拦腰抱住。

陈默知道不能再这样下去了。这里光线昏暗,地形复杂,他被这个诡异的怪物缠住,迟早会没命。

他急中生智,猛地从口袋里掏出那瓶雄黄粉,朝着身后撒去!

“嗤——”

黄色的粉末在空中散开,落在那怪物身上。

只听那怪物发出一声极其凄厉痛苦的惨叫,身体剧烈地扭动起来,仿佛被烙铁烫到一般。缠绕在陈默脚踝上的触手也立刻松开了。

陈默不敢怠慢,趁此机会,转身就跑!他甚至顾不上去看那怪物怎么样了,拔腿就往远离古树的方向狂奔。

他不知道自己跑了多久,只知道耳边是呼啸的风声和自己剧烈的心跳声。周围的景物飞速倒退,那些奇形怪状的树木仿佛变成了张牙舞爪的鬼影。

直到他感觉肺部像要炸开一样疼痛,双腿如同灌了铅般沉重,再也跑不动了,他才扑倒在一片相对茂密的草丛中,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他趴在地上,侧耳倾听。

周围一片寂静。

没有了那诡异的哭声,也没有了那怪物的嘶吼或怪叫。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以及远处偶尔传来的几声不知名鸟类的啼鸣。

他……逃脱了?

陈默稍微松了口气,但心脏依然狂跳不止。刚才的经历太过恐怖,几乎摧毁了他的心理防线。那双暗红色的眼睛,那冰冷刺骨的触手,那非人的怪叫,还有那诡异的雄黄粉反应……这一切都告诉他,他遇到的绝非凡物,很可能就是传说中的山魈!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墨染岭的夜晚,来得异常早,也异常黑暗。茂密的树冠几乎完全遮蔽了天空,只有零星的星光透过缝隙洒落,在地上投下微弱的光斑。

他必须尽快找到一个安全的地方过夜。那个破庙,老大爷提过的云隐寺,现在成了他唯一的希望。

他强撑着疲惫的身体,辨认了一下方向(尽管他对此毫无把握),继续踉踉跄跄地前进。

山路更加难行,黑暗如同浓稠的墨汁,吞噬了一切。他好几次差点摔倒,只能依靠着手臂的摸索和直觉前进。周围的树木仿佛都活了过来,在黑暗中扭曲变形,投下奇形怪状的影子,像是无数窥视着他的鬼魅。

他不敢再发出任何声音,连呼吸都尽量放缓,生怕再次引来那可怕的怪物。

时间在这种煎熬中缓慢流逝。他感觉自己走了很久,但周围的景物似乎没有任何变化,永远是那些沉默而狰狞的古树。

难道……迷路了?

这个念头让他心中一沉。在没有信号、没有方向感的墨染岭深夜里迷路,简直是绝境。

就在他心灰意冷之际,他隐约看到前方似乎有一点微弱的火光。

有火光?难道是……

他精神一振,仿佛抓住了救命稻草。他加快了脚步,朝着火光的方向走去。

随着距离的拉近,火光越来越清晰。那似乎是一堆篝火,燃烧在不远处的山坡上。

他心中充满了希望,加快了步伐,拨开挡路的灌木丛。

然而,当他看清篝火旁的人影时,他脸上的血色瞬间褪尽,一股寒意从脚底直冲头顶。

篝火旁,背对着他坐着两个人。

其中一个,穿着破旧的蓑衣,戴着斗笠,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一个佝偻的背影,似乎正在往火里添柴。

而另一个……

陈默的瞳孔骤然收缩。

另一个“人”,穿着一身早已被撕扯得破烂不堪的、类似当地村民服饰的衣服,四肢以一种极其扭曲的姿势瘫坐在地上,身体不规则地抽搐着。他的头颅以一个完全不符合人体工学的角度歪斜着,一双眼睛瞪得大大的,瞳孔涣散,无神地望着篝火。

最可怕的是他的喉咙部位。那里有一个巨大的、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染红了他胸前的衣物和身下的地面。但他似乎并没有死透,喉咙里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漏气声,嘴角还挂着一丝暗红色的涎水。

陈默认出来了,这个人……他见过!

就在今天下午,在山下的村子里!他看到这个村民和老大爷一起在村口劈柴!

他怎么会在这里?!他死了?!

陈默只觉得一股寒气沿着脊椎爬上后脑。眼前的景象太过诡异,太过恐怖,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那个背对着他的、穿着蓑衣的人……是敌是友?他为什么会和这个已经死去的村民坐在一起?

陈默不敢再靠近,也不敢发出任何声音。他悄悄地后退,想要离开这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后退到一棵大树后面时,那个一直背对着他的蓑衣人,突然……开口了。

他的声音沙哑、苍老,带着一种金属摩擦般的质感,清晰地传入陈默的耳中:

“外乡人……迷路了?”

陈默浑身一僵,冷汗瞬间浸湿了后背。他怎么知道自己是外乡人?他明明背对着自己!

“呵呵……”蓑衣人发出两声干涩的笑声,“别怕,孩子。这墨染岭夜里凉,过来烤烤火吧。”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和善,但在这诡异的环境下,却显得无比阴森。

陈默犹豫着。跟着这个诡异的蓑衣人走,可能会有危险。但是,独自一人留在这片黑暗的、可能潜藏着山魈的密林里,同样是死路一条。

那个死去的村民……他真的是死了么?还是……

陈默深吸一口气,强迫自己镇定下来。他决定赌一把。

“谢谢……老丈。”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平静,“我叫陈默,确实迷路了,想找个地方歇歇脚。”

他慢慢地从树后走出来,向着篝火走去。

走到近前,他才看清那蓑衣人的脸。

那是一张极其苍老的脸,布满了深深的皱纹,如同干涸的河床。皮肤是那种不健康的蜡黄色,眼睛浑浊而深邃,仿佛能看透人心。他的嘴唇干裂,牙齿稀疏发黄。

“坐吧。”蓑衣人指了指篝火旁一个相对干净的位置。

陈默依言坐下,尽量与那个死去的村民保持距离。篝火燃烧着,发出噼啪的声响,带来一丝微弱的光明和暖意,却无法驱散陈默心中的寒意。

“老丈……刚才那个人……”陈默忍不住问道,声音有些颤抖,“他……”

蓑衣人仿佛知道他想问什么,淡淡地说道:“阿狗?他累了,睡一会儿就好了。”

睡一会儿就好了?陈默看着地上那具明显死去的躯体,胃里一阵翻腾。这老丈……绝对有问题!

“这里是哪里?”陈默试图转移话题,同时观察四周。

“云隐寺的山脚下。”蓑衣人回答,“再往上走半个时辰,就能到了。”

云隐寺!终于找到了!陈默心中一喜。

“老丈,您知道去云隐寺的路吗?我想尽快上去。”陈默说道。

蓑衣人浑浊的眼睛看了他一眼,没有立刻回答。他沉默地拨弄着篝火,火星噼啪作响。

“云隐寺……可不是什么好去处。”过了好一会儿,他才缓缓开口,“那地方,邪性得很。里面的和尚……也都不是凡人。”

陈默心中一动:“不是凡人?”

“嗯。”蓑衣人点了点头,目光投向跳动的火焰,“他们守护着山里的秘密。也……囚禁着一些不该出来的东西。”

不该出来的东西?是指山魈吗?

陈默还想再问,蓑衣人却摆了摆手:“外乡人,你还是不要知道太多的好。墨染岭有墨染岭的规矩。有些东西,不知道,活得长久些。”

他站起身,拿起放在旁边的一个破旧竹筒,走到溪边(陈默这才听到潺潺的水声),舀了些水回来,倒进一个粗陶碗里,递给陈默。

“喝点水吧。夜里赶路,容易口渴。”

陈默犹豫了一下。这水看起来很浑浊,而且是从这种荒山野岭取来的。但是,在极度干渴和疲惫的情况下,他顾不了那么多了。他接过陶碗,道了声谢,小心地喝了一小口。水很凉,带着一股泥土的味道,但确实是淡水。

喝完水,蓑衣人指了指旁边一块稍微干燥的地面:“你就在这里休息吧。我守夜。”

陈默巴不得如此。他确实已经到了极限,身体和精神都已经濒临崩溃。他裹紧了外套,在那具“尸体”不远处的草地上躺了下来。

尽管周围的环境诡异而恐怖,但极度的疲惫还是战胜了一切。在篝火摇曳的光芒和蓑衣人偶尔添柴的噼啪声中,陈默沉沉睡去。

他不知道自己睡了多久,也不知道睡了多深。

他似乎做了一个噩梦。

梦里,他又回到了那棵巨大的古树下。那个有着诡异红眼睛的“孩子”正趴在树干上,冲着他狞笑。接着,那个死去的村民阿狗,摇摇晃晃地站了起来,喉咙里发出“嗬嗬”的怪响,拖着断裂的肢体,一步一步地向他逼近……

然后,场景变换。

他发现自己身处一座破败不堪的古庙之中。大殿里漆黑一片,只有供桌上的长明灯散发着豆大的、昏黄的光芒。供桌上摆着几个早已腐朽的牌位,上面字迹模糊不清。

他似乎听到一阵奇怪的声音,像是有人在低声吟唱,又像是无数虫豸在爬行。

他小心翼翼地朝着大殿深处走去,脚步声在空旷的大殿里回荡。

穿过大殿,是几间偏殿。其中一间偏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光亮。

他推开门,走了进去。

房间不大,陈设极其简陋。正中摆着一张破旧的木床,床上躺着一个人。

借着从窗外透进来的微弱月光,陈默看清了床上那个人的脸。

那是一张……年轻而苍白的脸。眉清目秀,如果不是那毫无血色的皮肤和紧闭的双眼,看起来就像是睡着了。

但是,陈默的心脏却猛地一缩。

这张脸……他认得!

这不是他自己吗?!

床上躺着的,分明就是他自己的模样!只是那双眼睛紧闭着,脸上却带着一种诡异的、安详的笑容。

陈默吓得连连后退,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房间。

突然,床上的“陈默”睁开了眼睛!

那是一双……没有瞳孔的、纯粹漆黑的眼睛!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古井!

“你来了……”床上的“陈默”发出一种仿佛来自深渊彼岸的、冰冷而飘渺的声音。

“不……不是我!”陈默惊恐地摇头,“你不是我!”

“呵呵……”床上的“陈默”笑了起来,那笑容和他生前一模一样,却充满了说不出的诡异和邪恶,“我们……难道不是同一个人吗?山魈……山魈就是人内心的黑暗……是恐惧……是欲望……”

它的声音如同魔咒般在陈默脑海中回荡。

“你……你到底是什么东西?!”陈默颤声问道。

“我是你……丢失的那一部分。”床上的“陈默”缓缓坐起身,伸出一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指向陈默,“是你不敢面对的恐惧,是你无法抑制的邪念……”

它的手指离陈默越来越近,那冰冷的气息几乎要将他冻僵。

“现在……轮到我……进入你的身体了……”

“啊——!”

陈默发出一声凄厉的尖叫,猛地从噩梦中惊醒!

他发现自己仍然躺在墨染岭的草地上,篝火已经熄灭,只剩下一点点残余的灰烬散发着微弱的红光。那个蓑衣人已经不见了踪影。

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

清晨的微光驱散了些许黑暗,也让周围的景物显得更加清晰。

陈默惊魂未定地喘息着,心脏还在狂跳。那个可怕的噩梦……是如此真实。

他挣扎着坐起身,环顾四周。

那个死去的村民阿狗……不见了!

原地只留下了一滩暗红色的、已经凝固发黑的血迹,以及一些挣扎和拖拽的痕迹。

怎么回事?那个老丈把他带走了?还是……

陈默感到一股寒意沿着脊椎爬升。他猛地看向云隐寺的方向。

必须尽快离开这里!去那个破庙!

他不再犹豫,立刻站起身,辨认了一下方向(这一次,他隐约能看到山脉的轮廓),然后朝着云隐寺的方向,用尽最后的力气奔跑起来。

他跑着跑着,忽然听到前方传来一阵奇怪的声音。

那是一种……类似于猴群啼叫,又夹杂着人类哭泣和呻吟的混合声音,隐隐约约,仿佛是从云隐寺的方向传来的。

声音中充满了痛苦、绝望和一种难以言喻的……疯狂。

陈默停下脚步,脸色变得煞白。

这声音……难道是……

他想起了那个关于山魈模仿人声的传说。

他不敢再前进,也不敢后退,僵在原地,浑身冰冷。

第三章:古刹魅影

天色越来越亮,清晨的阳光艰难地穿透墨染岭上空的薄雾,洒落在陈默身上,带来一丝微弱的暖意,却驱不散他心中的寒彻。

前方云隐寺传来的诡异声音时断时续,如同鬼魅的低语,不断撩拨着他紧绷的神经。那声音混合了哀嚎、哭泣、嘶吼,甚至还有诡异的、如同夜枭般的怪笑,简直是人间的地狱之音。

去,还是不去?

理智告诉他,那座破庙里很可能隐藏着巨大的危险,甚至可能就是那些恐怖声音的源头。他应该立刻转身下山,离这个鬼地方越远越好。

但是,强烈的好奇心和一种莫名的宿命感,却又驱使着他靠近。他已经深入墨染岭腹地,经历了那么多诡异的事情,难道要在最后关头退缩吗?而且,那个蓑衣人的警告,那个关于山魈是“内心黑暗”的低语,都让他隐隐觉得,这座古刹或许隐藏着解开一切谜团的关键。

最终,他还是咬了咬牙,决定继续前进。不过,这一次他更加小心谨慎,尽量放轻脚步,利用树木和岩石作为掩护,缓慢地靠近云隐寺。

随着距离的拉近,那座破败的古刹轮廓逐渐清晰起来。

它坐落在一片相对平缓的山坳里,背靠陡峭的山壁,面朝深不见底的峡谷。寺庙的建筑风格极为古老,看起来至少有数百年甚至上千年的历史。红墙早已斑驳脱落,露出里面青灰色的砖石,屋檐上的瓦片也残缺不全,几只乌鸦落在光秃秃的屋脊上,发出沙哑难听的叫声,警惕地盯着陈默这个不速之客。

寺庙的大门虚掩着,其中一扇门板已经脱落,斜靠在一边,露出黑洞洞的入口。门楣上方的牌匾早已不知所踪,只留下几个模糊的印记。

整个寺庙笼罩在一片死寂之中,与那诡异的背景声音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反而更添了几分诡异。

陈默躲在一棵大树后面,仔细观察了片刻。除了那些令人不安的声音隐隐传来外,寺庙里似乎没有任何活物的迹象。

他深吸一口气,握紧了口袋里的瑞士军刀和那半截已经没水的登山杖(权当武器),然后小心翼翼地朝着大门走去。

越靠近大门,那股混合着潮湿、腐朽和淡淡檀香的气味就越发明显。其中,腐朽的气味尤其刺鼻,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慢慢腐烂。

他推开那扇虚掩的、吱呀作响的残破木门,走进了大殿。

大殿内部光线昏暗,只有几缕阳光透过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窗户照射进来,在空气中形成一道道浑浊的光柱。正中央原本供奉佛像的台座已经空了,只留下一个模糊的印记和散落在地的碎石瓦砾。地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还有一些不知名的垃圾和杂物。

墙壁上的壁画早已剥落殆尽,只能看到一些模糊的色彩和线条。角落里结满了蜘蛛网,上面挂着灰尘和不知名的小虫尸体。

整个大殿弥漫着一股浓重的、令人窒息的衰败气息。

那奇怪的声音……似乎是从大殿后面的偏殿传来的。

陈默犹豫了一下,还是决定过去看看。他放轻脚步,沿着大殿中间的通道,朝着后殿走去。

脚下的灰尘很厚,他的每一步都会留下清晰的脚印。

越往后走,那诡异的声音就越清晰。哭泣声、哀嚎声、还有那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模仿人类语言的低语声……

陈默的心提到了嗓子眼。他感觉自己像是走在一条通往地狱的路上。

终于,他来到了后殿的入口。

这里似乎是一个小小的佛堂,或者说是偏殿。里面供奉的神像也已不知所踪,只剩下一个空荡荡的石台。光线比大殿更加昏暗,空气也更加污浊。

而那恐怖的声音,正是从这间偏殿的深处传来的!

陈默屏住呼吸,悄悄地朝着声音来源靠近。

他来到偏殿尽头的一扇小门前。这扇门是关着的,门板是木质的,上面布满了划痕和某种……爪印?

爪印很深,像是某种大型动物的爪子留下的,边缘还沾着暗褐色的、早已干涸的污迹。

陈默的心猛地一沉。他几乎可以肯定,这扇门后面,就是一切诡异声音的源头!

他咽了口唾沫,试探性地推了一下门。

门“吱呀”一声,开了一条缝。

一股更加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腥臭味混合着腐烂的气息,从门缝里扑面而来,熏得陈默几乎要呕吐出来。

同时,那恐怖的声音也瞬间增大,如同潮水般涌入他的耳朵:

“……放我出去……呜呜呜……好冷……”

“……嘿嘿嘿……你也想尝尝我的厉害吗?!”

“……他是我的……谁也别想抢走……”

“……嘻嘻……来追我啊……嘻嘻嘻……”

这些声音扭曲而混乱,时而像孩童啼哭,时而像厉鬼尖叫,时而又夹杂着成年男子的嘶吼和疯狂的笑声,仿佛有无数个疯子在同时尖叫、哭喊、低语。

陈默捂住耳朵,脸色惨白。这声音简直要把他的理智彻底摧毁!

他强忍着不适,透过门缝向里面望去。

门后似乎是一个狭小的空间,光线极其昏暗。他只能隐约看到,在最里面的角落里,好像堆放着一些……稻草?或者说,像是什么东西腐烂后留下的堆积物。

而在那堆“稻草”上,蜷缩着一个……黑色的影子。

那影子似乎正在瑟瑟发抖,发出断断续续的、如同婴儿般的哭泣声。

哭声中充满了无助和悲伤。

陈默一愣。这声音……和他第一天晚上听到的那个“孩子”的哭声,如此相似!

难道……

就在这时,那蜷缩着的黑色影子似乎察觉到了门口有人,哭声戛然而止。

紧接着,一个冰冷、嘶哑、完全不似人声的咆哮响起:

“谁?!谁在外面?!滚开!”

伴随着咆哮,一个黑影猛地从角落里窜了出来,直扑向门缝!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几乎是本能地向后退去,重重地摔倒在地上。

那黑影扑了个空,撞在了门板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

借着从门缝透出去的光线,陈默终于看清了它的样子。

那是一个……人形的生物。

它的体型不算高大,大约和一个成年男子差不多。全身覆盖着浓密、杂乱、如同钢针般的黑色长毛,只有脸部、手掌和脚底没有毛发。它的皮肤是肮脏的灰黑色,脸上布满了深刻的皱纹,五官扭曲,一双眼睛闪烁着幽绿色的光芒,充满了野性和凶残。

它的嘴巴裂开,露出尖锐而细密的牙齿,涎水顺着嘴角滴落。它的四肢粗壮有力,指甲又长又黑,如同野兽的爪子。

这……这分明就是传说中的山魈!

陈默的大脑嗡的一声,一片空白。恐惧如同冰冷的潮水,瞬间将他淹没。

眼前的这个怪物,虽然和他在林子里遇到的那个“孩子”形态不同,但那股源自灵魂深处的邪恶和危险气息,却是如出一辙!

山魈显然也没想到门口会有人。它愣了一下,那双幽绿色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摔倒在地的陈默。

然后,它喉咙里发出一阵低沉的、威胁性的咕噜声,四肢着地,像一只真正的野兽般,缓缓地、一步一步地朝着陈默逼近!

陈默吓得浑身发抖,大脑一片混乱。他想爬起来逃跑,但双腿却像灌了铅一样沉重,根本不听使唤。

他能闻到山魈身上散发出的浓烈腥臭味,能感受到它身上散发出的冰冷杀意。

完了……

就在这时,一个苍老的声音突然在大殿门口响起:

“孽畜!休得伤人!”

随着声音,一个身影迅速地从大殿门口闪了进来,手中拿着一根……燃烧着的木柴?

是那个蓑衣人!

蓑衣人不知何时出现在了这里,手里拿着一根还在冒着烟火的木柴,朝着逼近的陈默的山魈狠狠地戳了过去!

山魈似乎对火焰有所忌惮,猛地向后一缩,发出一声愤怒的咆哮,避开了燃烧的木柴。

“哼!又是你这孽障!”蓑衣人冷哼一声,手中的木柴挥舞得虎虎生风,“上次让你逃了,这次还敢跑到老衲的地盘来撒野!”

老衲?和尚?!

陈默这才看清,蓑衣人虽然穿着蓑衣戴斗笠,但露出的手腕上,却挂着一串磨损严重的佛珠!而且,他刚才说话的语气,虽然沙哑,却带着一种出家人的沉稳。

难道……这个诡异的蓑衣人,竟然是这座云隐寺的……和尚?!

山魈被激怒了,它不再理会蓑衣人,猛地调转方向,再次朝着地上的陈默扑来!速度极快,带起一阵腥风!

“小心!”蓑衣人大喝一声,想要过来救援,但距离稍远,已然来不及。

陈默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然而,预想中的撕咬并没有到来。

一阵更加凄厉尖锐的怪叫突然从山魈的口中发出!

陈默惊讶地睁开眼睛,只见那山魈扑到一半,动作突然变得极其僵硬、怪异,四肢胡乱挥舞着,仿佛失去了控制。它的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喉咙里发出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双眼翻白,口吐白沫!

怎么回事?!

蓑衣人停下脚步,看着痛苦挣扎的山魈,浑浊的眼睛里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低声道:“哼,果然是中了‘尸毒’……难怪变得如此狂躁。”

尸毒?!

陈默听得云里雾里。

就在这时,山魈的抽搐越来越剧烈,突然,它的身体猛地向后仰去,四肢僵直,发出“咔嚓”几声脆响,然后……一头栽倒在地,不再动弹。

死了?

陈默惊魂未定地看着地上那具不再动弹的黑色怪物尸体,又看了看手持燃烧木柴、神色复杂的蓑衣和尚,一时间不知道该说什么。

这一切发生得太快,太诡异了。

“你……你是……”陈默挣扎着爬起来,指着蓑衣人,一时语塞。

蓑衣人叹了口气,放下了手中的木柴,然后缓缓地摘下了头上的斗笠。

斗笠下,是一张……年轻得过分的脸。

大约只有二十岁左右的样子,面容清秀,眉宇间带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忧郁和疲惫。他穿着一身打了好几个补丁的灰色僧袍,脚下是一双简陋的芒鞋。看起来,更像是一个尚未完全褪去青涩的少年僧侣。

“贫僧慧远,云隐寺的住持。”年轻僧侣的声音平静而温和,与之前那个沙哑苍老的声音判若两人。

陈默彻底愣住了。住持?这么年轻?而且……刚才那沙哑苍老的声音是怎么回事?

慧远似乎看出了陈默的疑惑,脸上露出一丝苦笑:“阿弥陀佛。贫僧修炼了一种粗浅的秘法,可以改变声线,用以驱退山中精怪。方才那一下,是用秘法发出的声音。”

陈默张了张嘴,还是不知道该说什么。眼前的一切,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一个年轻的和尚,住在这荒山破庙里,用秘法驱赶山魈?这简直就像是志怪小说里的情节。

“施主,你是何人?为何会深夜闯入墨染岭,又误入我这云隐寺?”慧远问道,目光平静地看着陈默。

陈默定了定神,决定不再隐瞒。他将自己如何对山魈传说产生兴趣,如何来到墨染岭,如何在林中遭遇山魈袭击,又如何误打误撞地来到这里,简略地说了一遍。

当然,他省略了自己做的那个关于“另一个自己”的噩梦,也隐去了那个死去的村民阿狗和诡异的蓑衣人(他现在知道那可能也是慧远幻化的)。

听完陈默的叙述,慧远的眉头微微皱起,眼中闪过一丝了然,又带着一丝悲悯。

“原来如此……施主真是胆大。墨染岭自古多凶险,寻常人误入,十死无生。你能闯到这里,已是万幸。”慧远说道,“只是,你不该来云隐寺。”

“为何?”陈默不解。

慧远叹了口气,目光投向大殿深处,声音低沉了下来:“因为……此地已被‘污染’。贫僧被困于此,苦苦支撑,已是多年。”

“污染?被什么污染?”陈默追问。

慧远沉默了片刻,似乎在斟酌词语:“一种……古老的怨念,以及……被邪力侵蚀的山魈。它们……源于此地的‘业障’。”

业障?陈默听得更加糊涂了。

慧远似乎看出了他的不解,便耐心地解释起来。

原来,云隐寺并非一座普通的寺庙。它的前身,可以追溯到数百年前。当时的墨染岭,确实如传说中那般,是山魈等精怪的巢穴,时常出来祸害人畜。后来,一位据说是得道高僧的云游僧人在此建寺,名为云隐,意为“隐于山林,潜修佛法,镇压邪魔”。

那位开山祖师佛法高深,确实镇压了不少作乱的精怪,其中就包括山魈一族。但随着时间的推移,一些更古老、更强大的负面力量开始在墨染岭深处苏醒。这些力量似乎与山川地脉相连,难以根除。

那位祖师圆寂后,后世弟子虽然继续驻守此地,但修为境界终究有限,渐渐难以完全压制。尤其是百年前,一场原因不明的大火焚毁了寺庙大半,多位高僧圆寂,寺庙的镇压之力大损。

从那以后,墨染岭的邪祟之气开始逐渐复苏、蔓延。山魈一族首当其冲,受到了这股“业障”邪力的侵蚀,变得越来越狂躁、邪恶,甚至产生了变异。它们不再仅仅是昼伏夜出的精怪,部分山魈开始能够模仿人声,甚至……诞生出拥有智慧、懂得操控人心的“山魈王”。

而云隐寺,也受到了这股邪力的影响。寺庙本身仿佛被一种无形的诅咒笼罩,许多僧人在此修行,心智逐渐被侵蚀,变得疯癫、狂躁,甚至最终被山魈同化,变成了半人半妖的怪物。

如今的云隐寺,早已不复当年的清净庄严。寺中除了慧远之外,恐怕还有不少……已经失去理智、如同行尸走肉般的“僧侣”。

陈默听得心头发寒。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慧远要用秘法改变声音,为什么要将寺庙隐藏在深山之中,为什么他会说这里已被“污染”。

“那……那些山魈,尤其是那个‘山魈王’,为何会出现在寺庙附近?”陈默想起了刚才那只死去的山魈,以及之前听到的诡异声音。

慧远的脸色变得更加凝重:“因为……贫僧最近找到了一些线索,似乎与百年前那场大火有关。而这,似乎触动到了某些存在。那个死去山魈身上的‘尸毒’,便是被邪力深度侵蚀的迹象。恐怕,一场更大的风暴,即将来临。”

他看了一眼地上山魈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厌恶和疲惫:“施主,你误入此地,已是危险之极。如今寺庙已被邪祟笼罩,你不能再待下去。趁着天色尚早,你立刻离开这里,沿着原路返回,不要回头,不要停留,能跑多远跑多远!”

陈默心中一紧。听慧远的口气,情况比他想像的还要严重得多。这哪里是什么古刹,分明就是一个巨大的、正在腐烂的陷阱!

“可是……”陈默犹豫了一下,“我……”

“没有可是!”慧远的语气变得严厉起来,“施主,你我有缘相见,贫僧不能见死不救。但你留在这里,只会成为那些邪祟的食粮!快走!”

他说着,从怀中掏出一个小小的、用红绳系着的黑色锦囊,塞到陈默手中:“这是我早年偶然所得的一件护身法器,或许能帮你抵挡一些低级邪祟的侵扰。但切记,它的力量有限,关键还是靠你自己!”

陈默握紧了手中的锦囊,入手温热,似乎还带着一丝淡淡的檀香味。他知道,这可能是慧远能给他的最大帮助了。

“多谢大师指点!告辞!”陈默不再犹豫,对着慧远深深一揖,然后转身,准备沿着来时的路逃离这个是非之地。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一阵更加凄厉、更加疯狂的怪笑声,突然从寺庙大殿的其他地方响了起来!

“桀桀桀……有人来了?是送上门的食物吗?”

“嘻嘻嘻……看他那害怕的样子,一定很好玩!”

“抓住他!抓住他!把他留下来陪我们!”

这些笑声充满了恶意和癫狂,仿佛是从地狱深处传来的。伴随着笑声,一阵杂乱的脚步声、拖拽声、以及如同野兽般的嘶吼声,从四面八方传来,越来越近!

慧远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眼中闪过一丝惊骇:“不好!它们……它们被惊动了!而且不止一只!”

他急忙拉住陈默:“快!这边!”

说着,他拉着陈默,没有朝着大门方向,反而朝着大殿侧面一个不起眼的、堆满杂物的角落跑去!

第四章:绝境与异变

慧远拉着陈默,敏捷地绕过大殿侧面的杂物堆,来到一处更为隐蔽的狭窄通道前。这条通道被一扇破旧的木门虚掩着,门后黑漆漆的,不知通往何处。

“快进去!”慧远低喝一声,用力推开木门,一股更加阴冷潮湿、带着浓郁霉味的气息扑面而来。

陈默还没反应过来,就被慧远推了进去。他踉跄了几步,差点摔倒,回头看时,只见慧远也迅速闪身进来,然后反手将那扇破旧的木门用力关上,并转动了门上那个锈迹斑斑的插销。

“咚!”

沉重的插销落下,仿佛隔绝了两个世界。

门外,那疯狂的怪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越来越近,似乎就在通道口徘徊。陈默甚至能听到爪子刮擦木门的声音,以及山魈那特有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嗬嗬喘息声。

“它们……它们发现我们了?”陈默紧张地问道,心脏狂跳不止。

慧远没有回答,而是迅速在门后摸索着。片刻之后,他似乎找到了什么,用力一扳,只听“咔嚓”一声轻响,门板下方弹出了一个活动的木板,刚好堵住了门缝。虽然无法完全隔音,但至少能阻挡一部分视线和声音。

做完这一切,慧远才松了口气,靠在冰冷的墙壁上,脸色依旧苍白。

“暂时……安全了。”他低声说道,声音中带着一丝疲惫。

通道内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只有从门缝底下透进来的一点微光,勉强能看清脚下的路。

“大师……我们现在……要去哪里?”陈默压低声音问道,握紧了手中的护身锦囊。

“沿着这条密道走。”慧远的声音在黑暗中显得有些缥缈,“这是前人修建的一条废弃地道,或许能通往山外。或者……至少能让我们暂时摆脱那些东西。”

他顿了顿,继续说道:“施主,接下来的路恐怕不好走。这条地道年久失修,里面可能潜藏着未知的危险。而且……这山中的邪祟,感知敏锐,我们未必能完全甩掉它们。”

陈默沉默了。他知道,自己已经没有退路。留在云隐寺,只有死路一条。跟着慧远走这条未知的地道,或许还有一线生机。

“我明白了。”陈默点了点头,“全听大师安排。”

慧远似乎松了口气,然后从怀里摸索着,取出了一个火折子和一小截备用的蜡烛点燃。微弱的烛光驱散了部分的黑暗,也照亮了两人面前的景象。

这是一条用青石板铺就的地道,不算宽敞,仅容一人勉强通过。墙壁和顶部布满了湿滑的青苔和黑色的霉斑,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腐朽气味。地面上积满了厚厚的灰尘和一些不知名动物的骸骨。

两人一前一后,借着微弱的烛光,小心翼翼地在地道中前行。

地道蜿蜒曲折,时而向上,时而向下,仿佛没有尽头。四周寂静无声,只有他们两人的脚步声和呼吸声在狭窄的空间里回荡,显得格外清晰。

慧远走在前面,手中除了蜡烛,还握着一根看起来像是禅杖,又像是某种武器的乌木长棍。他的神情专注而警惕,不断留意着周围的动静。

陈默跟在后面,紧紧握着手中的锦囊,心脏依旧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他不知道这条地道会通向哪里,也不知道前方等待他们的会是什么。他只能依靠着那微弱的烛光和前面那个年轻僧侣的背影,一步步地向前挪动。

时间在这种压抑的沉默中缓慢流逝。陈默感觉自己的体力在迅速消耗,精神也因为长时间的紧张和恐惧而开始感到疲惫和恍惚。

他忍不住打了个哈欠,揉了揉干涩的眼睛。

就在这时,走在前面的慧远突然停下了脚步,举起了手,示意陈默噤声。

“嘘……”慧远将食指放在唇边,示意陈默不要出声。

陈默立刻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黑暗中,似乎传来了一些奇怪的声音。

悉悉索索……像是有什么东西在地上爬行……

然后,是一种……粘稠的、如同淤泥滚动的声音……

紧接着,一股极其难闻的、像是腐烂尸体混合着硫磺的气味,顺着地道微弱的空气流动,飘了过来。

陈默的脸色瞬间变得煞白。这是什么声音?什么气味?

慧远的表情也变得前所未有的凝重。他紧了紧手中的乌木长棍,低声道:“小心……是‘腐骨虫’!”

腐骨虫?那是什么东西?

还没等陈默问清楚,前方的黑暗中,突然亮起了一对对细小而恶毒的红光!

紧接着,无数只拳头大小、如同蛆虫般蠕动的、覆盖着粘稠液体的黑色怪虫,从四面八方的石缝里、墙角边、甚至是从天花板上滴落下来,朝着他们两人涌了过来!

这些虫子爬行速度极快,身体表面不断滴落下恶臭的粘液,所过之处,青苔和地面都被腐蚀得滋滋作响!

“不好!数量太多了!”慧远脸色大变,急忙将手中的蜡烛猛地往前一扔!

燃烧的蜡烛落在地上,瞬间点燃了地面上堆积的灰尘和一些不知是什么的杂物,腾起一股火焰和浓烟!

那些腐骨虫似乎极其惧怕火焰和烟雾,发出一阵尖锐的嘶鸣声,在火焰和烟雾面前纷纷后退、躲避。

趁着这个机会,慧远一把拉住陈默:“跟我来!快走!”

两人不再沿着原来的道路,而是转向地道侧壁一个更加狭窄、仅容一人侧身通过的裂缝钻了进去!

裂缝内部更加黑暗、潮湿,几乎无法通行。两人只能艰难地匍匐前进,身后传来腐骨虫撞在裂缝口、发出“咔咔”声响的声音,令人心惊胆战。

不知爬行了多久,直到身后的声音渐渐消失,两人才从一个同样狭窄的出口狼狈地爬了出来,重新回到了主地道。

陈默浑身沾满了灰尘和污泥,手臂和脸上也被粗糙的石壁刮出了道道血痕,狼狈不堪。

“呼……总算暂时甩掉它们了。”陈默喘着粗气说道。

慧远脸色依旧苍白,他检查了一下陈默,见他没有受伤,才稍稍松了口气。“腐骨虫喜阴湿,畏惧火焰和阳气。这条地道很长,类似的地方恐怕还有不少。我们必须更加小心。”

陈默点了点头,心中对这条地道的恐惧又加深了几分。

两人继续前行。这一次,慧远更加谨慎,不断留意着两侧的石壁和地面,生怕再有危险的东西突然出现。

又走了一段距离,前方似乎出现了一些岔路。

“这里……好像是地道的中心区域。”慧远看着眼前的几条岔路,眉头紧锁,“我以前从未深入过这里。前人留下的记载有限,不清楚这些岔路通向哪里。”

陈默心中一动:“那……我们该怎么走?”

慧远沉吟片刻,说道:“施主,你我缘分未尽,但贫僧职责所在,不能带你走出墨染岭。我的任务是守住云隐寺,阻止那些邪祟扩散。你从这里选择一条岔路,或许能找到出路。记住,无论遇到什么,都要保持本心,不要被恐惧和邪念所吞噬。”

陈默愣住了。慧远的意思是……要在这里和他分道扬镳?把他一个人丢在这危机四伏的地道里?

“大师……”陈默有些难以置信。

“施主,这是最好的选择。”慧远的语气很坚定,“你留在我身边,只会拖累我,也可能给我带来更大的麻烦。而且,你的出现,或许……会触动某些更深层次的东西。这对你,对我,都不好。”

他指了指其中一条看起来最为平坦、似乎是向下延伸的岔路:“这条路,根据地形的坡度判断,有可能是通往山下的。你沿着这条路一直走,不要回头。如果……如果遇到无法解决的危险,就捏碎你手中的那个锦囊。或许……能为你争取一点时间。”

说完,慧远从怀中取出一个小小的、用墨绿色布条包裹的东西,塞到陈默手中:“这是我抄录的一些关于墨染岭和山魈的笔记,或许对你了解此地有所帮助。保重!”

说完,不等陈默再说什么,慧远毅然转身,选择了另一条向上延伸的岔路,身影很快消失在黑暗中。

陈默呆呆地站在原地,看着慧远消失的方向,心中百感交集。感激、不舍、担忧、茫然……种种情绪交织在一起。

这位神秘的年轻僧侣,救了他的命,给了他护身符和笔记,却要在最危险的关头将他独自留下。

他知道,慧远是为了他好。地道里的危险难以预料,带着他这个累赘,确实会增加慧远的负担和风险。

“大师……保重!”陈默朝着慧远消失的方向,深深地鞠了一躬。

然后,他深吸一口气,擦干脸上的污渍,握紧了手中的护身锦囊和慧远留下的笔记,毅然选择了那条通往山下的岔路,继续向前走去。

地道向下延伸,坡度越来越陡。空气也变得越来越浑浊,带着一股浓烈的土腥味和一种……难以形容的腐败气息。

走了大约半个时辰,前方的通道豁然开朗,似乎到了一个比较大的空间。

陈默举着从附近找到的一个破烂火把(用慧远教的方法,用摩擦生火点燃),小心翼翼地走了过去。

眼前出现的景象,让他瞬间倒吸一口凉气。

这是一个巨大的地下溶洞。洞顶悬挂着无数奇形怪状的钟乳石,如同倒生的石林。洞壁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和奇异的发光菌类,散发出幽幽的、鬼火般的绿光。

而在溶洞的中央,有一个巨大的水潭。潭水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墨绿色,表面平静无波,却给人一种极度危险的感觉。

更让陈默毛骨悚然的是,在水潭边上,以及溶洞的角落里,竟然……堆放着无数具骸骨!

有人类的骸骨,也有一些不知名野兽的骸骨,层层叠叠,堆积如山,许多都已经腐朽发黑,不知存在了多少年!

这里……到底是什么地方?一个埋葬了无数生命的万人坑吗?

陈默感到一阵强烈的恶心和恐惧,胃里翻江倒海。

就在这时,一阵若有若无的歌声,突然从溶洞深处传来。

那歌声很轻柔,很飘渺,像是一个女子在低声吟唱着古老的歌谣。歌声空灵动听,却又带着一种难以言喻的诡异和……悲伤。

陈默浑身一僵。在这种环境下,听到如此诡异的歌声,比听到任何怪物的咆哮都要让人心悸!

他立刻屏住呼吸,躲在一块巨大的钟乳石后面,警惕地望向溶洞深处。

歌声越来越清晰,仿佛唱歌的人正在朝着他这边靠近。

伴随着歌声,一股淡淡的、奇异的香气,也开始在空气中弥漫开来。那香气很特别,闻起来有些像某种花香,但又带着一丝甜腻和……令人昏昏欲睡的眩晕感。

陈默感觉自己的眼皮开始变得沉重,意识也开始有些模糊。这香气……有古怪!

他急忙咬了一下舌尖,剧烈的疼痛让他清醒了几分。他不敢再待在这里,必须立刻离开!

他悄悄地后退,想要原路返回。

然而,就在这时,一个娇小的、白色的身影,突然从溶洞深处的黑暗中,缓缓地走了出来。

陈默瞬间瞪大了眼睛,几乎停止了呼吸。

那是一个……穿着白色纱裙的女子!

她的容貌绝美,肌肤胜雪,眉目如画,仿佛是从古画中走出来的仙女。她赤着一双雪白的玉足,踏在冰冷潮湿的地面上,缓缓地向水潭边走去。

她的手中,拿着一个用白色骨头制成的、形状古怪的乐器,一边走,一边轻柔地吹奏着,发出那空灵而诡异的歌声。

她看起来……没有丝毫恶意,反而像是在进行某种神圣的仪式。

但是,陈默心中的恐惧却达到了顶点!

因为他认得这个女子!

或者说,他认得这个女子的脸!

这张脸……和他第一天晚上在噩梦中看到的、躺在床上那个“自己”的脸,一模一样!

不!不仅仅是相似,简直就是……同一个!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难道……这个女子,就是那个“山魈王”?!

或者说……是她分裂出来的……另一个人格?!

陈默的大脑一片混乱。眼前的景象已经完全超出了他的理解极限。

白衣女子走到水潭边,停下脚步,面向墨绿色的潭水,将手中的骨笛放在唇边,吹奏出更加悠扬婉转的旋律。

歌声回荡在溶洞之中,带着一种奇异的魔力,仿佛要将人的灵魂都吸进去。

潭水表面,开始泛起层层涟漪。然后,水面慢慢地、慢慢地向上拱起,形成一个巨大的、如同山丘般的……人头!

那是一个……巨大的、苍白浮肿的、没有五官的人头!

人头的皮肤如同腐烂的水草般下垂,上面布满了脓包和蠕动的蛆虫。巨大的嘴巴无声地张合着,仿佛在配合着白衣女子的歌声。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差点惊叫出声。他死死地捂住自己的嘴巴,浑身冰冷。

这……这到底是什么鬼地方?!这到底是什么怪物?!

白衣女子似乎对水潭中出现的巨大人头毫不在意,她继续吹奏着骨笛,歌声变得更加凄厉、更加哀怨。

突然,那巨大的人头,猛地张开了布满利齿的大嘴,发出一声震耳欲聋的咆哮!

咆哮声如同实质般冲击着陈默的耳膜和大脑,让他头痛欲裂,眼前阵阵发黑。

紧接着,一股黑色的、散发着恶臭的粘稠液体,如同喷泉般从人头的嘴里喷射而出,射向四面八方!

陈默躲闪不及,被溅到了几滴在手臂上!

一股难以形容的剧痛瞬间传来!他感觉自己的皮肉正在被腐蚀、融化!

“啊!”陈默惨叫一声,再也顾不上隐藏,转身就向着来时的通道疯狂逃去!

他不知道那白衣女子和那个巨大的无面人头是什么来头,但他知道,这里绝对不能待下去!

身后,传来了白衣女子更加尖锐、更加疯狂的笑声,以及那巨大人头更加狂暴的咆哮!

整个地下溶洞,仿佛都在这恐怖的歌声和咆哮声中颤抖、崩塌!

陈默拼命地向前跑,手臂上火辣辣地疼,意识也开始因为疼痛和恐惧而变得模糊。他甚至能感觉到,身后那股令人作呕的腥臭气息,正在迅速地逼近!

他知道,自己跑不掉了!

难道……真的要死在这里了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他口袋里那个慧远给的护身锦囊,突然散发出一阵温热的光芒!

一股暖流瞬间从锦囊传入他的四肢百骸,手臂上那灼烧般的剧痛竟然奇迹般地减轻了许多!同时,他混沌的意识也恢复了一丝清明。

他看到前方不远处,就是地道的一个出口!

用尽最后一丝力气,陈默朝着那个出口冲了过去!

就在他即将冲出地道的瞬间,他忍不住回头看了一眼。

只见那白衣女子,正悬浮在半空中,一双空洞无神的眼睛死死地盯着他逃跑的方向,嘴角勾起一抹诡异而怨毒的笑容。

而在她下方,那个巨大的无面人头,正张开血盆大口,似乎想要将他吞噬!

陈默打了个寒颤,再也不敢停留,一头冲出了地道!

第五章:归来与余烬

当陈默跌跌撞撞地从狭窄的地道口重新回到云隐寺那破败的大殿时,天色已经接近黄昏。

夕阳的余晖透过肮脏的窗户照射进来,在布满灰尘的地面上投下长长的、扭曲的影子,让这座本就阴森的古刹更添了几分诡异。

他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又冷又湿。手臂上被黑色粘液溅到的地方,虽然疼痛减轻了许多,但依旧红肿不堪,传来阵阵灼烧感。

他回头看了一眼那条通往地道深处的黑暗入口,心中充满了后怕。刚才在地道里经历的一切,如同噩梦般缠绕着他。那个白衣女子,那个巨大的无面人头,还有那诡异的歌声和腐蚀性的液体……这一切都太过恐怖,太过不真实。

他下意识地摸了摸口袋里的护身锦囊。锦囊已经恢复了冰冷,不再发光。但他能感觉到,刚才确实是这个锦囊救了他一命。

慧远……你现在怎么样了?你留在那条地道里,面对那个恐怖的白衣女子和山魈王,有把握吗?

陈默心中充满了担忧,但他也知道,自己现在冲回去也于事无补,反而可能成为累赘。慧远既然选择让他离开,必然有其道理。

他强迫自己冷静下来,开始思考下一步该怎么办。

慧远说,这条地道通往山下。那么,出口应该就在墨染岭的山下某处。

他必须尽快离开这座被诅咒的山脉。他一刻也不想在这里多待。

他强撑着疲惫和伤痛的身体,离开了大殿,想要寻找上山的路。

然而,当他走出大殿,环顾四周时,他却愣住了。

眼前的景象,和他早上来的时候,似乎……有些不一样了。

整个云隐寺,笼罩在一片更加浓重的、如同实质般的阴影之中。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浓郁的、令人作呕的腐臭味,比之前更加刺鼻。

大殿之外,原本应该空无一物的庭院里,竟然……出现了几个人影!

那些人影穿着破烂不堪的僧袍,如同行尸走肉般,漫无目的地在庭院里徘徊、游荡。他们的身体摇摇晃晃,动作僵硬,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空洞无神,嘴角却挂着诡异的、令人不安的笑容。

是那些被邪祟侵蚀的僧侣!

陈默倒吸一口凉气,下意识地后退了几步,躲在一根残破的石柱后面。

这些……就是慧远所说的,被山魈同化的“僧侣”吗?

他们看起来……极其危险!

就在这时,一个游荡的“僧侣”似乎察觉到了什么,猛地抬起头,空洞的眼神朝着陈默藏身的方向望了过来!

紧接着,其他的几个“僧侣”也都停下了脚步,纷纷将头转向陈默,脸上露出了那种诡异的笑容。

然后,他们发出一阵意义不明的嗬嗬声,如同丧尸般,迈着僵硬的步伐,朝着陈默包围了过来!

陈默吓得魂飞魄散,哪里还敢停留,立刻转身,朝着记忆中上山的路,没命地狂奔起来!

身后,传来了那些“僧侣”嘶哑难听的怪笑声和杂乱的脚步声!

陈默不敢回头,拼命地向前跑。他感觉自己就像是闯入了某种恐怖电影的片场,周围的一切都变得扭曲而疯狂。

他沿着来时的路,一路飞奔下山。山路依然崎岖难行,但他此刻心中只有一个念头:离开这里!逃离这座墨染岭!

跑了不知多久,直到他感觉肺部快要炸开,双腿如同灌了铅一般沉重,再也跑不动了,他才扑倒在路边的一片草丛中,剧烈地咳嗽着,大口地喘着气。

他回头望去。

墨染岭依旧矗立在那里,如同一个沉默而狰狞的巨兽。山顶被浓厚的暮色和云雾笼罩,看不真切。

那些恐怖的“僧侣”,并没有追上来。

难道……甩掉他们了?

陈默稍微松了口气,但身体的疲惫和伤痛却如同潮水般涌来。手臂上的伤口依旧在隐隐作痛,精神上的恐惧和疲惫更是难以言喻。

他挣扎着坐起身,拿出那半瓶已经不知道什么时候掉在哪里的雄黄粉,胡乱地在自己身上撒了一些。然后,他从地上捡起一根还算结实的树枝,当做临时的拐杖和武器。

天色越来越暗,山林里的夜晚即将再次降临。他必须尽快找到下山的路。

幸运的是,他在路边发现了一条被野猪或者山猫等动物踩踏出来的小径。这条小径虽然崎岖,但明显比那条原始的山路要好走得多。

陈默心中燃起一丝希望,沿着这条小径,深一脚浅一脚地向下走去。

又走了大约两个多时辰,当天空完全被黑暗吞噬,只有稀疏的星光点缀其间时,他终于隐约看到了山下村庄的灯火!

得救了!

陈默心中一阵狂喜,用尽最后的力气,朝着那片灯火跑去。

当他跌跌撞撞地跑到村口,看到那几间熟悉的土坯房时,他再也支撑不住,一头栽倒在地上,昏了过去。

……

不知过了多久,陈默在一阵剧烈的颠簸中醒来。

他发现自己正躺在一辆颠簸的拖拉机上。拖拉机正沿着来时的那条土路,朝着县城的方向驶去。

“醒了?”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

陈默转过头,看到拖拉机司机那张黝黑的脸。正是昨天载他上山的那个司机。

“大……大叔?”陈默有些惊讶,又有些虚弱,“我……怎么会在这里?”

“唉,我在山下砍柴,看到你昏倒在村口,就赶紧找人把你抬上来了。”司机叹了口气,“看你的样子,是去墨染岭了吧?怎么样?没事吧?”

陈默张了张嘴,却不知道该说什么。他能说什么?说自己差点死在里面?说那里有山魈,有变成丧尸的和尚,还有一个会唱歌的白衣女鬼?

他只能含糊地说道:“没……没事,就是不小心摔了一跤,有点迷路了。”

司机也没多想,只是叮嘱道:“那地方邪乎,以后可别再去了。你运气好,命大,捡回一条命。快回去好好休息吧。”

拖拉机很快到了县城。陈默付了车钱,谢过司机,然后浑浑噩噩地回到了自己住的那个简陋的小旅馆。

洗了个热水澡,换了身干净的衣服,又吃了点东西,陈默才感觉自己重新活了过来。

他看着镜子里自己苍白憔悴的脸,手臂上那道依旧红肿的伤口,以及身上沾染的泥土和污渍,才真切地感受到,昨天发生的一切,并非噩梦。

墨染岭的经历,如同一个深刻的烙印,深深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

他摊开手掌,看着那个已经失去光泽、变得冰冷的护身锦囊,还有慧远留下的那本墨绿色布条包裹的笔记。

他拿起笔记,解开布条,翻开了第一页。

里面是用一种古朴的毛笔字书写的关于墨染岭和山魈的记载。字迹工整,但内容却充满了诡异和惊悚。

笔记中详细记录了山魈的形态、习性,以及它们被“业障”侵蚀后的变化。其中提到了山魈王,说它是古老怨念的集合体,能够模仿人声,操控人心,甚至……赋予其他精怪智慧。

笔记的后半部分,则记载了百年前那场大火的线索,似乎与山魈王有着莫大的关联。但很多关键信息都被刻意隐去了,只留下一些模糊的词语和地名。

最后几页,则是慧远自己的记录。记录了他来到云隐寺后的所见所闻,以及他察觉到的异常。他还记录了自己发现地道的事情,以及地道深处潜藏的巨大危险。最后一页,只有短短几个字:

“孽缘已至,劫数难逃。唯愿……留得青山在。”

陈默合上笔记,心中充满了沉重和不安。

慧远……他怎么样了?他是否还活着?他留在那条充满未知的地道里,是为了什么?

还有那个白衣女子,那个巨大的无面人头,它们到底是什么?和慧远留下的笔记里的记载又有什么联系?

太多的谜团,如同墨染岭上空的阴云,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这次墨染岭之行,或许只是一个开始。那个古老而邪恶的存在,并没有真正被消灭,它只是暂时沉寂了下去。

而他,作为一个无意中闯入、又侥幸逃脱的见证者,未来,恐怕还会和这一切产生交集。

他将笔记小心地收好,放在贴身的口袋里。

窗外的夜色,依旧深沉。远处,隐约传来几声凄厉的鸟鸣,划破寂静,如同来自墨染岭的……回响。

陈默走到窗边,望着漆黑的夜空,久久无语。

他的眼神中,充满了疲惫,但也夹杂着一丝难以熄灭的……决心。

他知道,有些事情,一旦开始,就无法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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