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值民国二十三年,秋意渐浓。北平城笼罩在一片萧瑟之中,未完全褪去的暑气与初降的寒凉纠缠不清,一如这座古老都城此刻动荡不安的命运。然而,在城郊,远离了香厂新世界的喧嚣与东交民巷的洋楼,有一处更为古老、更为沉寂的存在——沈家老宅。
这座宅邸据说建于前清,历经数代,见证了沈家的兴衰荣辱。沈家曾是这一带颇有名望的书香门第,以藏书和刺绣闻名。但自从十几年前,沈家老太爷过世后,家族便急转直下,人丁凋零,产业变卖,如今只剩下这座空旷庞大的祖宅和几位不愿离去的孤寡妇孺,守着一份早已式微的“清誉”和深不见底的秘密。
关于沈家老宅的传闻很多。有人说,夜里能听到从内宅深处传来女人的哭声;有人说,月圆之夜,能看到楼上绣楼窗户边站着一个白衣身影;更有甚者,传言沈家几代家主夫人,皆非寿终正寝,而是横死于宅中,死状凄惨,且面容无一例外地凝固着极度的惊恐。这些流言蜚语如同宅子周围的荒草野藤,疯长蔓延,让这座本就阴森的古宅更添了几分恐怖色彩。
寻常人避之不及,但对于刚从燕京大学新闻系毕业,一心想成为优秀记者的陈逸飞来说,这里却散发着一种难以抗拒的“新闻价值”。他听闻最近有商人意图低价收购这块地皮,开发成西式公寓,而仅存的沈家女眷——老夫人沈周氏和她的儿媳、孙媳们,则守着祖业不肯松口。这背后是否隐藏着什么不可告人的隐情?那些关于鬼怪和死亡的流言,是单纯的迷信,还是确有其事?
陈逸飞年轻气盛,好奇心旺盛,又急需一个能登上报纸头条的独家报道。他略施小计,通过同乡关系,辗转联系上了沈家现在的“话事人”——沈家二少爷沈明哲。沈明哲早年留学西洋,思想新潮,对家族的腐朽和那些旧规矩早已不耐,正急于变卖家产,远渡重洋。对于陈逸飞的到访和请求,他起初是抗拒的,但听说对方只是想了解宅子历史和拒绝出售的原因,并承诺会“客观报道”,便勉强松口,同意陈逸飞在宅子里进行为期一天的采访。
得到了许可,陈逸飞怀着既兴奋又有些忐忑的心情,于一个阴沉的午后,踏入了这座传说中的沈家老宅。
第一章:初入凶宅
沈家老宅的大门斑驳陆离,朱漆剥落大半,露出底下暗沉的木色。高高的门槛和两侧蹲伏的石狮子,无声地诉说着昔日的威严。门环上的铜锈,像是干涸的血迹,触手冰凉。
开门的是一个穿着灰色粗布衫的老仆,头发花白,脸上沟壑纵横,眼神浑浊而麻木,只是微微躬身,便侧身让开了路,连一句问候都没有。陈逸飞递上名片,简单说明来意。老仆接过,看了一眼,便默默引着他向里走去。
穿过一道同样破败的垂花门,眼前豁然开朗,是一个宽敞却杂草丛生的庭院。正厅的建筑宏伟,飞檐翘角,雕梁画栋,依稀可见当年的繁华。但仔细看去,梁木上积满了灰尘,窗棂上的彩绘也已模糊不清,几扇窗户的玻璃蒙着厚厚的污垢,透进来的光线也显得昏暗而压抑。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混合了灰尘、霉味和淡淡檀香的古怪气味,吸进鼻子里有些发闷。
“二少爷在正厅等候。”老仆的声音沙哑低沉,在空旷的院子里回荡,更添了几分阴森。
正厅内光线更加不足,只有几盏昏黄的煤油灯亮着,勉强驱散了些许黑暗。一个身着西装、戴着金丝边眼镜的年轻男子正背对着门口,站在一幅巨大的山水画前,似乎在沉思。他身材挺拔,面容俊朗,但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郁结之气。
听到脚步声,他转过身来。“你就是陈先生?”他的声音很年轻,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疲惫和疏离感。
“正是,沈二少爷,久仰大名。”陈逸飞伸出手。
沈明哲与他虚握了一下,动作有些生硬。“陈先生想了解什么?我时间有限。”他的语气客套却疏远。
陈逸飞说明了来意,强调了只是想做一个关于传统建筑文化和家族历史的客观报道,并表示理解他变卖祖产、寻求新发展的决定。
沈明哲听完,嘴角勾起一抹嘲讽的笑容:“传统?文化?陈先生,你若真想了解,就该看看这宅子真正‘珍贵’的东西。不过,恐怕看了之后,你就不会想在我的报纸上登载什么了。”他顿了顿,语气变得有些阴郁,“我母亲,我嫂子,还有我那位可怜的祖母……都葬身于此。这宅子,是吃人的坟墓。”
他的话让陈逸飞心中一凛。看来那些传闻并非空穴来风。但他作为记者的职业素养让他压下了心中的惊疑,保持着平静:“沈二少爷节哀。历史总有其沉重的一面,但记录下来,也是对逝者的一种尊重。”
沈明哲深深看了他一眼,不再多言,只是吩咐老仆带陈逸飞去参观。他自己则说要去处理一些事情,让陈逸飞自行活动,末了还加了一句:“有些地方,最好别去。有些东西,最好别碰。”
这句警告让陈逸飞更加好奇,同时也隐隐感到一丝不安。
老仆领着陈逸飞开始参观。宅子很大,分为前中后三进院落,回廊曲折,院落重重。大部分房间都已空置,门窗紧闭,有的甚至连门板都脱落了。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会留下清晰的脚印。偶尔能看到一些被遗弃的家具,蒙着白布,如同一个个沉默的幽灵。
老仆显然对这里极为熟悉,脚步轻快地在前面带路,偶尔会指着某个地方简短地介绍几句,比如“这是当年的书房”、“那是小姐们的绣楼”。但他的介绍仅限于建筑本身,对于家族和人事,一概闭口不谈。
陈逸飞一边走,一边仔细观察。他注意到,宅子的布局似乎有些奇怪,尤其是后院,回廊和隔断特别多,给人一种迷宫般的感觉。而且,越往后走,光线越暗,空气也越发阴冷潮湿。
他们穿过几道月洞门,来到后院。后院比前院更加荒凉,杂草几乎没人。正中央是一座孤零零的二层小楼,看起来比主建筑更加老旧。楼阁飞檐上的瓦片有不少已经碎裂,露出黑洞洞的窟窿。二楼的窗户大多用木板钉死了,只有一两扇窗户还虚掩着,糊窗的纸早已破烂不堪,被风吹得哗啦啦作响。
“那就是‘绣楼’。”老仆停下脚步,指了指那座小楼,声音更低了,“大小姐和二小姐以前就住在这里做女红。”
陈逸飞抬头望去,只见那绣楼在阴沉的天空下,像一只蛰伏的巨兽,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尤其是那些被木板钉死的窗户,仿佛是一双双紧闭的眼睛,又像是一张张欲言又止的嘴。他甚至觉得,在那些破烂的窗纸后面,似乎有一双眼睛正在窥视着他。
一阵阴风吹过,卷起地上的落叶和灰尘,发出呜呜的声响。陈逸飞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这里……好像很冷。”他喃喃道。
“绣楼阴气重。”老仆淡淡地说,“尤其是在晚上。”
陈逸飞心中一动,想起了沈明哲的话和那些关于白衣女人的传闻。他定了定神,对老仆说:“我想上去看看。”
老仆的脸色瞬间变了,连忙摆手:“使不得,使不得!那里早就封了,不能上去!”
“只是看看外观,或者在楼下看看。”陈逸飞解释道,“我对这些建筑很感兴趣。”
老仆面露难色,看了看陈逸飞,又看了看远处似乎并没有人的正厅方向,犹豫了片刻,才不太情愿地说:“好吧,就一会儿,千万不能进去,也不能乱碰里面的东西。二楼的楼梯早就塌了,很危险。”
得到允许,陈逸飞走到绣楼近前。近距离看,更能感受到它的破败。木质结构上布满了虫蛀的痕迹,墙皮大片剥落,露出里面暗红色的砖石。楼门紧锁着,铜锁已经锈迹斑斑。
他绕着绣楼走了一圈,发现后墙根下有一扇小小的窗户,没有钉死,只是从里面插上了木闩。窗户很低,几乎贴近地面。他心中好奇,蹲下身,凑近窗户往里看。
窗户里面糊着的纸早已又黑又破,只能隐约看到一些模糊的影子。似乎是一个空荡荡的房间,角落里堆放着一些杂物。光线昏暗,看不真切。
就在他准备移开目光时,眼角的余光似乎瞥见窗角的一个角落里,有什么东西动了一下。
他猛地定睛看去。
那是一个红色的东西,像是一小块布料,或者是……一抹指甲盖大小的印记?
因为光线太暗,距离太远,他看不清楚。但就在他凝视的瞬间,那东西似乎又消失了。
是错觉吗?还是……
陈逸飞皱了皱眉,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寒意。他站起身,拍了拍身上的灰尘,不再停留,跟着老仆离开了后院。
回程的路上,陈逸飞一直沉默不语。沈家老宅给他的感觉,远比他想象的更加压抑和诡异。那些关于死亡的流言,沈明哲阴郁的神情,老仆欲言又止的态度,还有那扇紧锁的绣楼窗户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印记……这一切都像是一团迷雾,笼罩在他的心头。
他知道,这座宅子里,一定隐藏着什么秘密。而他,已经踏入了这片禁地。
第二章:禁忌的房间与日记
回到前厅附近,沈明哲仍在等待。他似乎并不意外陈逸飞这么快就出来了。
“怎么样?陈先生,有什么发现吗?”沈明哲的语气听不出喜怒。
“沈家祖宅规模宏大,建筑也很有特色,只是……维护得似乎不太好。”陈逸飞避重就轻地回答,没有提及绣楼的异样。
沈明哲不置可否,只是淡淡一笑:“是啊,家道中落,很多东西都顾不上了。”他顿了顿,问道,“陈先生今天下午的采访,内容大概是什么?我希望能把控一下舆论导向。”
陈逸飞心中冷笑,面上却赔着笑:“沈二少爷放心,我会秉持客观公正的原则,着重描述沈家深厚的文化底蕴和历史传承,以及您锐意进取、革故鼎新的精神。”
沈明哲满意地点点头:“很好。时间不早了,陈先生如果没有什么别的问题,今天的采访就到这里吧。我让老仆给您安排个住处。”
陈逸飞知道,对方已经失去了耐心。虽然关于绣楼和家族隐秘的好奇心越来越重,但他今天确实没有获得什么实质性的信息。他起身告辞,心中却暗自发誓,绝不会就此放弃。这座宅子,他一定要想办法再深入探究。
沈明哲没有再挽留,只是让老仆带他去了宅子偏僻一角的一间空置多年的客房。
客房很小,陈设简陋,只有一张硬板床,一张桌子和一把椅子。空气中同样弥漫着浓重的灰尘和霉味。老仆放下一个旧脸盆和毛巾,一句话没说就退了出去,并将房门从外面轻轻带上了。
陈逸飞躺在硬邦邦的床上,听着窗外隐约传来的风声,以及宅子里不知何处发出的细微异响,辗转反侧,难以入睡。沈明哲的话,老仆的警告,还有那扇绣楼窗户里的红色印记,在他脑海里不断盘旋。
他翻来覆去,毫无睡意。夜渐渐深了,四周变得异常安静,只有他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中格外清晰。
不知过了多久,他似乎听到了楼下的院子里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很轻,很慢,像是有人穿着软底鞋,小心翼翼地在走动。
陈逸飞立刻警觉起来,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脚步声在庭院里徘徊了一会儿,似乎停在了他所在的这间客房门外。他甚至能听到门外传来一声极轻微的叹息,像是一个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无尽的哀怨和悲伤。
他的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难道是……鬼?
他不敢出声,甚至连大气都不敢喘。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不知过了多久,那叹息声渐渐远去,脚步声也消失了。
陈逸飞这才松了一口气,但后背早已被冷汗浸湿。他瞪大眼睛看着门口的方向,心中充满了恐惧和疑惑。刚才的声音,那叹息声,绝不是幻觉!
这一夜,他再也无法入睡。脑子里反复回想着那声叹息,以及沈家那些早逝的女眷。她们生前到底经历了什么?为什么会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那个发出叹息的女人,又是谁?
天快亮时,他才迷迷糊糊地睡着。第二天一早,他被老仆叫醒。阳光透过窗户纸的破洞照进来,驱散了些许阴霾,也让他昨晚的经历带上了一层不真实的色彩。
吃过简单的早饭,沈明哲出现了。他看起来精神了一些,但眉宇间的忧郁依旧。
“陈先生昨晚睡得还好吗?”他看似随意地问道。
陈逸飞犹豫了一下,最终还是决定实话实说,只是隐去了听到叹息的部分:“还好,就是宅子有些老旧,晚上动静多了些,不太习惯。”
沈明哲眼中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光芒,点了点头:“沈家祖宅年代久远,有些风吹草动在所难免。陈先生如果对家族历史感兴趣,或许可以看看这个。”
他从怀里掏出一个厚厚的、用蓝色布面包裹着的东西,递给陈逸飞。
“这是什么?”陈逸飞好奇地接过来。
“是我祖母年轻时的一些日记和随笔,还有一些杂记。”沈明哲的语气很平淡,“她是个喜欢舞文弄墨的人。或许里面有些关于老宅的记载,陈先生可以作为参考。”
陈逸飞心中大喜。这可是第一手的资料!他连忙道谢。
“不必客气。我马上就要离开北平了,这些东西留着也无用。只是……”沈明哲顿了顿,眼神复杂地看着他,“里面的内容,大多是个人情感和一些琐事,可能没什么价值。而且……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陈先生看过之后,最好不要对人提起,尤其是关于……宅子里的一些……特殊的事情。”
他点到即止,没有明说,但陈逸飞已经明白了他的意思。日记里很可能记载着一些家族的禁忌和秘密。
“我明白,我会妥善保管,仅作为了解历史之用。”陈逸飞郑重地承诺。
沈明哲点了点头,没再多说什么,便匆匆离开了。
陈逸飞迫不及待地回到自己的房间,打开了那个蓝布包裹。
里面果然是几本厚厚的册子,用的是上好的宣纸,封面是深蓝色的杭绸,边角已经磨损,但整体保存得还算完好。字迹娟秀工整,一看便知出自一位有教养的女子之手。
陈逸飞翻开第一本日记。日记的主人,正是沈明哲的祖母,沈周氏(沈老夫人)的母亲,沈家上一代的女主人,姓顾,名婉容。
日记的时间跨度大约有十几年,从顾婉容嫁入沈家开始,一直到她去世前不久。
起初的篇章,记录的大多是新婚的喜悦,对未来生活的憧憬,以及对沈家这位书香门第、簪缨世族家规礼仪的学习和适应。字里行间洋溢着一个少女对爱情和家庭的美好向往。
然而,随着时间的推移,日记的字迹开始变得有些潦草,内容也逐渐蒙上了一层阴影。
陈逸飞的心也一点点沉了下去。
日记里,开始频繁地出现“孤独”、“压抑”、“窒息”这样的词语。顾婉容写道,她虽然是沈家明媒正娶的少奶奶,但丈夫沈伯谦(沈明哲的祖父)却是一个沉迷于旧学、身体孱弱、对家庭毫无责任感的男人。他大部分时间都埋首于书斋,极少与她交流,更遑论夫妻之情。
沈家老太爷(顾婉容的公公)是个极其严厉刻板的传统家长,恪守着繁文缛节,对她的一举一动都严加管束。婆婆(沈老夫人的婆婆)则是一个表面慈祥、内心精明、控制欲极强的女人,将她视为巩固家族地位和延续香火的工具,对她的一言一行都充满了审视和挑剔。
顾婉容在日记中倾诉着自己的寂寞和无助。她渴望丈夫的关爱,却又不敢表露;她厌恶那些繁复的礼节和监视,却又无力反抗。她唯一的精神寄托,似乎就是她的刺绣。她写道,只有在沉浸于针线活计时,她才能暂时忘却现实的痛苦。
陈逸飞继续往下翻,心越来越沉重。他看到了一个被传统礼教和家族压力层层束缚的女性形象。她的才华(日记中显露了她不俗的文学功底和对时局的看法)被压抑,她的感情被漠视,她的自由被剥夺。
日记的后半部分,开始出现一些令人不安的内容。
顾婉容开始频繁地做噩梦。她写道,她经常梦到自己被困在一个黑暗的、没有出口的地方,四周都是冰冷潮湿的墙壁,耳边充满了女人的哭声和窃窃私语。她还说,她感觉总有一双眼睛在暗处窥视着她。
她开始变得神经质,疑神疑鬼。她怀疑仆人在她的饮食里下了药,让她变得昏沉;她觉得婆婆总是在背后监视她的一举一动。
其中有一段,写道:“今日又见血光。院中之石榴树,无故落尽繁花,枝头沾染猩红,触目惊心。是何征兆?亦或是警示?夜半惊醒,总觉床下有人窥视,冷汗涔涔。莫非,真有不干净之物?”
陈逸飞皱紧了眉头。这已经不仅仅是心理压力了。
再往后翻,日记的字迹变得更加混乱,内容也愈发诡异。
顾婉容开始记录一些更加恐怖的梦魇。她梦到自己走在一条长长的、看不到尽头的走廊里,两旁都是紧闭的房门,门缝里渗出暗红色的液体。她梦到自己坐在镜子前梳头,镜子里映出的却是一张陌生的、面容扭曲的女人的脸,冲着她狞笑。她甚至梦到……自己被无数双冰冷的手抓住,拖向一个黑暗的深渊。
陈逸飞看得脊背发凉。这些描述,与外界流传的沈家女眷离奇死亡的传闻何其相似!
日记的最后几页,几乎是在记录一种濒临崩溃的状态。
“……他来了……他终于来了……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他站在月光下,对我笑……他没有眼睛……只有两个黑洞洞的窟窿……”
“……绣楼里的声音越来越清晰了……她们在唱歌……唱着不知名的歌谣……声音甜得发腻……让人作呕……”
“……婆婆说,这是命数……我们沈家的女人,注定要为这个家族付出代价……代代相传……无法摆脱……”
“……明哲他爹……他终究还是走了……像他父亲一样……抛下了我们母子……这个家……已经完了……只有我……只有我还守在这里……守着这个吃人的牢笼……”
最后一页,只有一个用颤抖的笔迹写下的词语:
“救救我……”
日记到这里戛然而止。后面是几页空白。
陈逸飞合上日记,心情久久无法平复。眼前的文字,仿佛将沈家老宅那段黑暗而压抑的历史,血淋淋地展现在了他的面前。顾婉容的恐惧、绝望和无助,透过这些泛黄的纸张,穿透了数十年的时光,深深地感染了他。
一个被丈夫冷漠、被婆婆控制、被家族礼教束缚的女性,最终在无尽的孤独和恐惧中走向毁灭。这似乎是那个时代许多女性的共同悲剧。
但是,日记中那些超自然的描述呢?那些噩梦和幻觉,难道仅仅是精神崩溃的产物吗?
陈逸飞想起了昨晚听到的那声叹息,想起了绣楼窗户里一闪而过的红色印记,想起了沈明哲关于“变卖祖产”的决绝和“坟墓”的比喻。
他隐隐觉得,顾婉容日记里记录的,或许并不仅仅是她个人的臆想。这座宅子里,很可能真的存在着某种不为人知的恐怖。
他将日记小心翼翼地收好。沈明哲的话再次回响在耳边:“有些事情,还是不知道的好。”
但现在,他知道了。他窥探到了这个家族最深的秘密之一。这份沉重的知情,让他感到一种莫名的寒意和……一丝无法抑制的探究欲。
他一定要弄清楚,顾婉容的恐惧从何而来?沈家的女人,到底遭遇了什么?这座绣楼,又隐藏着怎样的秘密?
第三章:深夜的低语与窥视
接下来的两天,陈逸飞以整理采访资料为名,继续留在沈家老宅。他白天在沈明哲的“监视”和老仆的“陪伴”下,走访了一些留存的仆役,查阅了一些散落在各处的旧账簿和信件,试图从旁印证顾婉容日记中的内容,并拼凑出沈家更完整的历史图景。
然而,那些仆役大多对此讳莫如深,问及往事,要么闭口不谈,要么就只是重复着“老太太们受苦了”之类的泛泛之谈,不愿深入。旧账簿和信件也大多是些田产契约、生意往来,并未提及任何关于宅子异事或女眷离奇死亡的直接证据。
沈明哲倒是显得十分忙碌,似乎在积极处理着变卖房产的各项事宜,大部分时间都不在家。偶尔回来,也只是与陈逸飞寒暄几句,便匆匆离去,对于陈逸飞这两天的“研究成果”,他并未表现出过多的兴趣,只是提醒他尽快结束采访,离开这里。
这让陈逸飞更加确信,沈明哲一定知道些什么,但他选择刻意回避,甚至可能是在掩盖什么。
而到了晚上,沈家老宅则展现出它最为诡异的一面。
夜深人静时,各种细微的声响便会清晰地传入陈逸飞的耳中。
窗外,风吹过枯枝败叶,发出呜咽般的声响。屋檐下,风铃(如果那锈迹斑斑的铁片也算的话)会发出叮叮当当的脆响。走廊里,似乎总有若有若无的脚步声,时远时近。
更让陈逸飞感到不安的是,他总感觉有人在暗中窥视他。
有时是在他伏案写作时,眼角的余光会瞥见窗棂上一个快速闪过的黑影;有时是在他起夜时,总觉得门后或者墙角处,有一双眼睛在默默地注视着他;甚至在梦中,他也会梦到自己身处一片浓雾之中,四周都是模糊的人影,发出低沉的呜咽,却怎么也看不清他们的脸。
他开始严重失眠。即使睡着了,也总是被噩梦惊醒。梦里,他常常回到那座阴森的绣楼,看到紧闭的门窗,听到楼上传来若有若无的哭泣声。
他开始怀疑,是不是顾婉容日记里提到的那些“不干净的东西”,真的存在?
一天夜里,陈逸飞实在无法忍受这种压抑和恐惧,他披上外衣,悄悄走出房间,想找个地方透透气。
宅子里一片死寂,只有巡夜老仆手中灯笼的光晕在黑暗中摇曳。他漫无目的地走着,不知不觉又来到了后院。
后院比白天更加阴森恐怖。月光惨白,照在杂草丛生的地面上,投下扭曲的影子。那座孤零零的绣楼,在夜色中像一个巨大的黑色方块,矗立在那里,透着一股说不出的邪恶。
陈逸飞下意识地避开了绣楼,沿着回廊向另一个方向走去。回廊两侧是一些久无人居的厢房,门窗紧闭,有的窗户上还糊着发黄的旧纸。
当他走到一排厢房的尽头时,忽然听到一阵极其微弱的声音。
那声音很轻,像是……有人在低声啜泣。
陈逸飞的心猛地一紧。他屏住呼吸,侧耳倾听。
声音断断续续,时有时无,像是一个女人在哭泣,声音哽咽,充满了无尽的悲伤和绝望。
陈逸飞头皮发麻。他想起了顾婉容日记里的描述,想起了沈明哲的警告,想起了昨晚梦中的情景。
难道……真的是鬼魂?
他犹豫着,是立刻离开,还是……循着声音找过去?
好奇心最终战胜了恐惧。他握紧了拳头,一步一步,小心翼翼地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走去。
声音似乎是从走廊尽头的一间厢房里传出来的。那间厢房的门虚掩着,里面透出微弱的、摇曳的光芒。
陈逸飞深吸一口气,轻轻推开了一条门缝。
借着从门缝透出的光线,他看到房间里点着一盏昏暗的煤油灯。灯光下,一个穿着白色旗袍的女人,背对着门口,坐在梳妆台前。
她的背影看起来异常单薄、憔悴。乌黑的长发凌乱地披散在肩上。她手里拿着一把梳子,正在一下一下地梳理着自己的头发,动作机械而缓慢。
伴随着梳子划过发丝的声音,是她低低的、压抑的啜泣声。
陈逸飞的心跳得飞快。他认得这件旗袍,是沈家女眷旧照片里常见的款式。这个背影……像极了传说中那些枉死的女眷!
他不敢出声,只是透过门缝,紧张地观察着。
女人似乎完全没有察觉到他的存在,依旧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她的啜泣声越来越响,肩膀也开始微微耸动。
突然,她停下了梳头的动作。
陈逸飞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她缓缓地抬起头,将脸转向了梳妆台的镜子。
陈逸飞也顺着她的目光,看向了镜子。
镜子里,映出的却不是女人的脸。
或者说,不完全是。
镜子里是一张惨白浮肿、毫无血色的脸,五官扭曲,眼睛的位置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嘴角不自然地咧开着,露出一排参差不齐、泛黄的牙齿。她的头发湿漉漉地滴着水,仿佛刚从水里捞出来一般。
陈逸飞吓得倒抽一口凉气,几乎要叫出声来。
就在这时,镜子里的“女人”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嘴角咧得更开了,形成一个极其诡异的笑容。她慢慢地抬起手,指向了门缝的方向。
陈逸飞吓得魂飞魄散,猛地后退一步,转身就想逃跑。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刹那,他感觉一只冰冷的手,轻轻搭在了他的肩膀上。
那触感,如同刚从冰窖里捞出来一般,带着一股刺骨的寒意,瞬间传遍了他的全身。
陈逸飞僵住了,全身的血液仿佛都凝固了。他甚至能闻到对方身上散发出的浓重水汽和……腐烂的气息。
他不敢回头,身体因为恐惧而剧烈地颤抖着。
“嘻嘻……”
一个阴冷而尖利的笑声,在他耳边响起,如同夜枭的啼叫,让人毛骨悚然。
那只手开始用力,将他往身后拉。
陈逸飞拼命挣扎,双脚死死地蹬着地面,但对方的力量大得惊人,他根本无法反抗。
他感觉自己被一步步拖向那个散发着不祥气息的房间。
就在他即将被拖进房门的那一刻,远处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老仆焦急的呼喊:“少爷!陈先生?你们在哪里?”
那冰冷的手似乎愣了一下,随即松开了。
陈逸飞趁机挣脱,连滚带爬地向回跑。
他不敢回头,一口气冲出了后院,回到了前院相对明亮一些的地方。他看到老仆正举着灯笼,焦急地四处张望。
“陈先生?您没事吧?”老仆看到他狼狈的样子,吓了一跳。
“没……没事……”陈逸飞惊魂未定,语无伦次,“我……我做噩梦了……”
老仆狐疑地看着他苍白的脸和凌乱的衣服,又看了看漆黑一片的后院方向,皱起了眉头。
“夜深了,快回房去吧。这里不安全。”老仆叹了口气,语气复杂。
陈逸飞点了点头,不敢再多说一个字,跌跌撞撞地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背靠着门板,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
刚才发生的一切,是幻觉吗?
那个白色的背影,镜子里的鬼脸,冰冷的手,还有那诡异的笑声……
不,那绝不可能是幻觉!那触感,那气味,那深入骨髓的恐惧,都太过真实了!
这座宅子里,真的有不干净的东西!而且,它们似乎……在盯着他!
他想起了顾婉容日记里的话:“她们在唱歌……唱着不知名的歌谣……”
难道,他刚才遇到的,就是那些“她们”中的一个?
陈逸飞蜷缩在床上,瑟瑟发抖。他终于明白,沈明哲为什么会急于离开这里,为什么说这宅子是“坟墓”。
这里不仅仅是物理意义上的囚笼,更是精神上的地狱。那些逝去的女眷的怨念,似乎凝聚成了某种实体,徘徊在这座古宅之中,寻找着下一个受害者。
而他,陈逸飞,一个擅闯禁地、窥探秘密的外来者,无疑已经成为了它们的目标。
第四章:绣楼魅影与染血的梳妆台
经历了那个恐怖的夜晚,陈逸飞的精神濒临崩溃。他不敢再在夜里独自外出,甚至白天在宅子里走动都感到惴惴不安,总觉得有一双双眼睛在暗处盯着他。
他开始认真考虑离开的问题。沈明哲似乎也巴不得他早点走,对他的行踪不再过多干涉。然而,就在陈逸飞准备找沈明哲辞行,收拾行李的时候,他却发现自己放在桌上的那几本顾婉容的日记,不翼而飞了。
他明明记得昨晚临睡前还放在桌上,窗户也关得好好的。
会是谁拿走了?老仆?还是……别的什么“东西”?
陈逸飞心中一惊。这些日记是他目前掌握的唯一能证明他所经历一切的“证据”,也是他深入探究真相的关键。它们怎么会无缘无故地消失?
他立刻去找老仆询问,老仆却表示毫不知情,还说自己昨晚一直守在前厅,未曾离开。
陈逸飞又去找沈明哲,沈明哲听闻后,只是淡淡地说:“也许是你自己记错了放哪里了吧。这种老宅,东西收放好很重要。陈先生如果没什么事,就尽快安排离开吧。”
他的态度十分冷淡,甚至有些不耐烦,仿佛陈逸飞的失窃与他无关,又或者,他知道些什么,却故意隐瞒。
陈逸飞感到一阵无力。失去了日记,他就像失去了线索。但同时,这也激起了他更大的决心。他一定要找到真相,不仅是为了自己能够安心离开,更是为了那些被埋葬在历史尘埃中的无辜亡魂。
既然日记不见了,他只能将目光重新投向那座禁忌之地——绣楼。
或许,答案就在那里。
他决定铤而走险。当然,他不会傻到直接闯入那明显不安全的二楼。他白天再次来到后院,仔细观察那座绣楼。
绣楼周围杂草丛生,与主建筑隔着一段距离,显得更加孤僻。一楼的大门依旧紧锁,铜锁锈迹斑斑。但陈逸飞注意到,窗户虽然大多被木板钉死,但其中一扇靠近地面的小窗户,木板似乎有些松动。
他心中一动。那天晚上,他似乎就是透过这扇窗户,看到了那个红色的印记。
他走到窗下,发现木板确实有些腐朽,边缘处有些松动。他试着用力推了一下,那块木板竟然被他推开了一个缝隙,刚好够一个人侧身钻进去。
一股混合着浓重灰尘、霉味和某种难以言喻的腐败气息的空气,从缝隙里涌了出来,让陈逸飞忍不住咳嗽了几声。
里面一片漆黑,什么也看不清。
陈逸飞犹豫了片刻。老仆的警告,沈明哲的暗示,昨晚的遭遇,都让他心生畏惧。但他内心深处的好奇心和探究欲,以及找回日记、揭开真相的决心,最终战胜了恐惧。
他从附近找到一根较为结实的树枝,拨开门闩(门闩似乎也只是虚掩着),然后深吸一口气,侧身挤进了那扇狭小的窗户。
进入绣楼的瞬间,一股更加强烈的寒意和腐朽气味包围了他。光线极其昏暗,只有少量光线从布满灰尘和蛛网的窗棂透进来。
他适应了一下黑暗,才勉强看清屋内的景象。
这里似乎是一个储藏室或者佣人的房间,并不大。里面堆满了各种杂物,破旧的家具、废弃的布料、缺了口的瓦罐、还有一些看不清用途的瓶瓶罐罐。地上积着厚厚的灰尘,踩上去软绵绵的,留下深深的脚印。
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形容的味道,像是多年未曾打扫过的垃圾堆积发酵的气味,又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血腥味。
陈逸飞皱紧了眉头,小心翼翼地在杂物堆中穿行,仔细搜索着。他希望能找到一些与顾婉容日记相关的线索,或者……那本失踪的日记。
他翻开一个倒扣在地上的破旧木箱,里面是一些发黄的女红布料和线团。他又打开一个蒙尘的衣柜,里面挂着几件早已褪色腐烂的旧衣服。
就在他快要失望的时候,他的目光被墙角的一个东西吸引了。
那是一张翻倒在地的旧木凳,旁边,是一个蒙着厚厚灰尘的梳妆台。
这个梳妆台看起来比房间里的其他东西要精致一些,上面似乎还残留着一些模糊的雕花。陈逸飞鬼使神差地走了过去,将上面的灰尘擦去一些。
梳妆台的镜面已经破裂,布满了污渍,几乎看不清原貌。但当他仔细看去时,却发现在镜子下方的长条木柜上,似乎有一些暗红色的印记。
他心中一动,凑近了仔细辨认。
那些印记,确实像是……干涸的血迹!虽然颜色已经变得黯淡发黑,但形状依稀可辨,有的像是手指印,有的像是涂抹过的痕迹。
染血的梳妆台?这和顾婉容日记里提到的场景,何其相似!
陈逸飞的心跳开始加速。他感觉自己离真相越来越近了。
他开始仔细检查这个梳妆台。在抽屉的缝隙里,他发现了一些散落的、早已褪色的信纸碎片,上面似乎写着一些字,但大多已经模糊不清。
而在梳妆台最底层的抽屉里,他用手指抠了半天,终于发现了一个卡住的暗格。他用力一掰,暗格弹开了。
里面没有金银珠宝,只有一个用红布包裹着的小物件。
他解开红布,里面露出的东西,让他的呼吸瞬间停止了。
那是一枚小巧玲珑的银质长命锁,上面刻着“长命百岁”、“吉祥如意”的字样。长命锁本身并没有什么特别之处,但是……
在长命锁的背面,刻着一个模糊的图案。
那图案,像是一个扭曲的、盘踞的蛇形,又像是一个……眼睛?
不,更像是一个……肚兜的形状?上面还用黑色的线,绣着一个……“孕”字?
陈逸飞的心猛地一沉。这个长命锁,这个图案……他在哪里见过?
他猛地想起,顾婉容的日记里,曾经多次提到她有一个早夭的孩子。她似乎对这个孩子怀有很深的愧疚和思念。难道……这个长命锁,属于那个孩子?
可是,如果孩子早夭,为什么长命锁会在这个阴暗的杂物间里?而且上面还刻着如此奇怪的图案?
陈逸飞拿着长命锁,只觉得一股寒意从心底升起。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响动。
“咔哒……”
像是木头断裂的声音。
陈逸飞猛地回头,心脏瞬间提到了嗓子眼。
只见房间的另一端,靠近楼梯口的位置,不知何时,站着一个穿着红色肚兜的小小身影!
那是一个玩偶,或者说,是一个布娃娃。它大约只有半米高,穿着一身鲜红色的绸缎肚兜,脸上画着一个诡异的、没有五官的笑脸。它的四肢有些歪斜,看起来制作得十分粗糙。
然而,让陈逸飞感到恐惧的是,这个布娃娃的眼睛部位,竟然……是两个黑洞洞的窟窿!正好与长命锁背面的图案,以及顾婉容日记里那个“没有眼睛的孩子”对应上了!
更让他毛骨悚然的是,他清楚地看到,那个布娃娃的嘴角,似乎微微向上翘起了一个弧度,仿佛在对着他……微笑!
“嘻嘻……”
一阵微弱的、如同梦呓般的笑声,从布娃娃的方向传来。
陈逸飞头皮发麻,浑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他想起了昨晚那个恐怖的遭遇,想起了镜子里那个没有眼睛的女人。
这个布娃娃……就是那个“穿着红肚兜的孩子”吗?
他下意识地向后退去,想要逃离这个诡异的地方。
然而,就在他转身的瞬间,他感觉脚踝被什么东西缠住了!
他低头一看,只见无数条黑色的、细长的……头发?正从地面的缝隙里钻出来,如同活物一般,缠绕在他的脚踝上,并且还在不断地向上蔓延!
与此同时,那个红肚兜布娃娃,竟然开始自己移动了起来!它迈着僵硬的步伐,一瘸一拐地朝着他走来,那诡异的、没有五官的笑脸,正直勾勾地“盯”着他。
“不!放开我!”陈逸飞惊恐地大叫起来,拼命挣扎。他用另一只脚去踢那些头发,但那些头发韧性极强,越缠越紧。
布娃娃离他越来越近,那股腐臭的气息也越来越浓。
陈逸飞绝望地闭上了眼睛。
难道,他今天就要葬身在这座阴森的绣楼里,成为又一个被怨念吞噬的牺牲品吗?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外面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以及老仆惊慌失措的喊声:“陈先生?!陈先生你在里面吗?!”
随着老仆的声音响起,缠绕在陈逸飞脚踝上的头发仿佛受到了惊吓,迅速缩了回去,消失在地板的缝隙里。那个红肚兜布娃娃也停下了脚步,诡异地站在原地,然后“噗通”一声,栽倒在地,不动了。
陈逸飞惊魂未定地睁开眼睛,大口喘着气。
老仆不知何时已经出现在了门口,他举着煤油灯,脸色煞白地看着屋内的情景,尤其是那个倒在地上的红肚兜布娃娃。
“陈先生!您没事吧?快出来!这里不干净!”老仆的声音都在发抖。
陈逸飞定了定神,看了一眼那个诡异的布娃娃,又看了看那个染血的梳妆台和散落在地上的信纸碎片,毫不犹豫地冲出了梳妆室,逃离了这座令人窒息的绣楼。
他没有回头,一口气跑回了自己的房间,反锁上门,瘫坐在地上,浑身都在颤抖。
他知道,这座沈家老宅,隐藏的秘密,远比他想象的更加黑暗和恐怖。那个染血的梳妆台,那个诡异的红肚兜布娃娃,还有那些无处不在的怨念和窥视……这一切,都指向一个核心——沈家那些早逝女眷的真正死因,以及顾婉容日记中记载的“代代相传”的“命数”。
而那个失踪的日记,此刻在他心中变得更加重要。它一定还藏在宅子的某个角落,等待着他去发现。只有找到它,他才能真正揭开这一切的谜团。
只是,他还有勇气继续下去吗?下一次,他还会这么幸运地逃脱吗?
第五章:密室低语与婆婆的日记
经历了绣楼的惊魂一夜,陈逸飞意识到,仅凭他个人的力量,想要揭开沈家老宅的秘密,几乎是不可能的。他不仅要面对可能存在的超自然力量,还要应对沈家人的讳莫如深和潜在的威胁。
他需要帮助。
他想到了一个人——沈家现在的实际掌权者,沈明哲的母亲,沈老夫人。
虽然沈明哲对他态度冷淡,但对这位守寡多年的婆婆,他应该还是尊敬的。而且,作为沈家辈分最高的人,沈老夫人一定对家族的历史和秘辛了解得更多。或许,可以从她那里找到突破口。
打定主意后,陈逸飞决定找个机会,单独拜见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居住在宅子最深处的一处偏院,那里更加安静,也更少有人打扰。陈逸飞向老仆打听,得知老夫人身体不适,正在静养,平日里很少见客。
但陈逸飞没有放弃。他连续几天都去偏院门口“请安”,表达自己对老夫人的敬意和对沈家历史的兴趣。起初,看门的老妈子总是挡在门外,说老夫人不见客。但陈逸飞态度诚恳,言辞恳切,加上他毕竟是沈明哲带来的客人,看门老妈子也不好过于为难。
终于,在几天后的一个下午,看门老妈子进去通报后,出来说老夫人愿意见他。
陈逸飞跟着老妈子,走进一间光线昏暗、陈设简单的房间。一股浓浓的药味混合着檀香的气息扑面而来。
沈老夫人半躺在一张雕花大床上,身上盖着薄被。她看起来比实际年龄苍老许多,面容枯槁,眼神浑浊,但偶尔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精明。她身边坐着几个服侍的丫鬟老妈子,房间里的气氛显得有些压抑。
“晚辈陈逸飞,拜见沈老夫人。”陈逸飞走上前,恭敬地行了一礼。
沈老夫人微微颔首,声音沙哑地问:“你就是那个……写文章的年轻人?”
“正是,晚辈是燕京大学新闻系毕业的,略懂些笔墨。”
“听说……你对我们沈家的老宅很感兴趣?”沈老夫人的目光落在陈逸飞身上,带着审视的意味。
“是,晚辈对古建筑和历史文化略有研究,沈家祖宅保存完好,很有研究价值。”陈逸飞尽量让自己的语气显得纯粹。
沈老夫人沉默了片刻,忽然问道:“明哲……是不是跟你说过,让我们尽快搬走?”
“是……二少爷确实有此打算。”陈逸飞如实回答。
“哼,”沈老夫人冷笑一声,“这个不成器的东西,只想着自己远走高飞,哪里知道守业的艰难?更不知道……这祖宅里,埋藏着多少……”她的话说到一半,又停住了,咳嗽起来。
旁边的老妈子连忙端过水杯,伺候她喝下。
等咳嗽平息,沈老夫人的眼神变得更加深邃。“年轻人,有些事情,不知道比知道要好。好奇心太重,容易招来祸患。”
陈逸飞心中一凛,知道老夫人这是在敲打他。但他知道,这是他唯一的机会。
“晚辈明白老夫人的教诲。”他诚恳地说,“只是,晚辈在整理一些旧资料时,偶然发现了沈家上一代女主人,顾婉容顾老太太留下的一些日记随笔。里面记载了许多关于老宅的往事和她个人的……心路历程。读来令人唏嘘不已。”
他故意提到了顾婉容的日记,并观察着老夫人的反应。
果然,提到顾婉容,沈老夫人的脸色微微变了变,眼神中闪过一丝复杂的情绪,有悲伤,有忌惮,甚至还有一丝……恐惧?
“那些……都是些女人家的胡思乱想,登不得大雅之堂。年轻人,不要被那些东西影响了。”沈老夫人故作镇定地说。
“晚辈明白。只是,日记中提到了一些关于老宅的……特殊传闻,以及……沈家女眷接连早逝的事情。晚辈并非有意窥探隐私,只是觉得这些历史不应该被遗忘。而且,”陈逸飞鼓起勇气,看着老夫人的眼睛,“晚辈总觉得,这些传闻背后,似乎隐藏着一些不为人知的真相。顾老太太在日记最后,留下了‘救救我’的字句,这绝非空穴来风。”
沈老夫人的脸色彻底沉了下来,她浑浊的眼睛紧紧盯着陈逸飞,厉声道:“你到底想说什么?!”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紧张起来。旁边的丫鬟老妈子也都屏住了呼吸,不敢出声。
陈逸飞深吸一口气,决定不再隐瞒:“晚辈怀疑,顾老太太,以及后来几位沈家夫人的离奇死亡,并非意外或疾病,而是……另有隐情。甚至,可能与这座绣楼,以及某些……不为人知的家族习俗或诅咒有关。”
他话音刚落,沈老夫人猛地抓住床沿,指节因为用力而发白。她的眼神变得凌厉而疯狂,声音也陡然拔高:“住口!不准你胡说八道!”
“老夫人息怒!”旁边的老妈子连忙上前劝阻。
沈老夫人喘着粗气,胸口剧烈起伏,过了好一会儿才平复下来。她用一种极其冰冷的眼神看着陈逸飞,一字一句地说:“你听好了。有些事情,烂在土里,才是最好的归宿。你既然已经知道了不该知道的,我给你一个选择。”
她的声音低沉而阴冷:“带着你的东西,立刻离开这里,永远不要再提起这件事。我可以当做什么都没发生过。否则……”她没有说下去,但那眼神中的威胁,却让陈逸飞不寒而栗。
陈逸飞的心沉入了谷底。看来,沈老夫人果然知道内情,而且她极力想要掩盖。
“老夫人,”陈逸飞站起身,直视着她的眼睛,“我不是吓大的。如果我真的发现了什么,不会轻易离开。而且,我相信,真相总有被揭开的一天。隐瞒,并不能让逝者安息,只会让生者……更加痛苦。”
沈老夫人眼中闪过一丝惊讶,随即又被更深的恨意和恐惧所取代。她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化作一声冷笑:“好,很好。有骨气。我倒要看看,你能在这里待多久!”
她挥了挥手,示意陈逸飞离开。
陈逸飞知道,这次谈话彻底谈崩了。沈老夫人绝不会告诉他任何真相,反而会将他视为威胁。
他失魂落魄地走出偏院,心中充满了挫败感。看来,想从沈家人这里获得帮助,是行不通了。
那么,剩下的希望,或许只能寄托在……他自己身上。
他想起了那本失踪的日记。它一定还藏在宅子的某个地方。顾婉容既然将它视为重要的寄托,甚至可能在临死前留下线索,那么它藏匿的地点,一定有其特殊性。
他决定,再一次仔细搜查这座老宅,尤其是那些与顾婉容息息相关的地方。
这一次,他的目标不再是绣楼,而是……顾婉容生前居住的正房。
顾婉容的正房位于前院,靠近主厅。屋子里的陈设大多已经被搬空,只剩下一些破旧的家具和杂物,显得十分冷清。
陈逸飞像一个寻宝者一样,仔细地翻看着每一个角落。他检查了衣柜、床底、墙壁夹层,甚至将一些看似普通的装饰品都拆开看了看,但一无所获。
难道,日记真的被沈家人藏起来了?或者,被那个“东西”带走了?
就在他快要放弃的时候,他的目光落在了房间角落的一个不起眼的妆奁盒上。这个妆奁盒样式古朴,上面雕刻着缠枝莲纹,看起来有些年头了,但保存得还算完好。与其他被遗弃的物品不同,它被放在一个相对干净的位置。
陈逸飞心中一动。顾婉容生前酷爱梳妆打扮,这个妆奁盒,很可能是她常用的物品。会不会……日记就藏在这个妆奁盒里?
他拿起妆奁盒,感觉有些沉重。盒子上了锁,是一把小巧的黄铜锁。他没有钥匙。
陈逸飞尝试用工具撬锁,但锁芯十分坚固,无法打开。
难道,线索在锁上?
他仔细观察着铜锁。锁身上刻着一些细小的花纹,似乎是某种图案,但看不太真切。
他忽然想起,在那个染血的梳妆台上,他也看到了类似的花纹。而且,顾婉容的日记本封面,也是深蓝色的杭绸,上面似乎也有……暗纹?
他连忙跑回自己房间,拿出那几本幸存的、没有丢失的顾婉容日记(他当时只拿了一部分,其他的还留在房间里)。果然,在那些深蓝色杭绸封面的边缘,也有一些几乎看不见的、与妆奁盒锁身上类似的细小暗纹!
这些暗纹,一定代表着什么!
陈逸飞仔细对比着妆奁盒锁和日记本封面的暗纹。他发现,这些暗纹似乎可以拼接起来,组成一个……图案?
他尝试着在纸上描摹下这些暗纹,然后将它们组合。经过几次尝试,一个模糊的图案逐渐显现出来——那是一个……太极阴阳鱼的图案!只是,这个太极图似乎有些变形,阴鱼的眼睛处,似乎还多了一个小小的……锁孔形状?
陈逸飞恍然大悟!这个妆奁盒的锁,竟然是一个需要特定钥匙才能打开的“密码锁”!而开启它的“密码”,就是顾婉容日记本封面上那些暗纹所组成的太极阴阳鱼图案!
可是,钥匙在哪里?
陈逸飞再次陷入困境。他环顾四周,目光落在了梳妆台上。他想起了那个染血的梳妆台,想起了那个诡异的红肚兜布娃娃。
会不会……钥匙就在那里?
他立刻返回绣楼。这一次,他没有再遇到那个布娃娃,也没有感受到那股强烈的窥视感。但他依然小心翼翼。
他再次来到那个染血的梳妆台前。这一次,他看得更加仔细。在梳妆台的抽屉缝隙里,在柜子的角落里,他仔细地搜索着。
终于,在梳妆台最底层的一个隐蔽的暗格里,他找到了一个小小的、用红绸布包裹着的东西。
打开红绸布,里面露出的,竟然是一把小巧玲珑的、同样刻着太极阴阳鱼图案的黄铜钥匙!
找到了!
陈逸飞激动得心脏怦怦直跳。他用这把钥匙,插入妆奁盒的锁孔。
“咔哒”一声轻响,锁开了。
他颤抖着手,掀开了妆奁盒的盖子。
里面并没有他想象中的日记。只有一些零散的首饰,一支断裂的玉簪,还有……几页散落的信纸。
陈逸飞拿起信纸,发现上面的字迹,并非顾婉容的娟秀小楷,而是一种更加苍劲有力、带着几分刚硬的……男性笔迹?不,也不是完全的男性笔迹,笔画间似乎带着一种刻意模仿的痕迹,但依稀还是能看出女性的娟秀底子。
信纸上的内容,更是让他震惊。
这似乎是几封没有寄出去的信,或者说,是日记的一部分,但记录者,很可能不是顾婉容本人,而是……另一个人?一个与她关系密切,并且了解她秘密的人?
信中的内容断断续续,有些地方字迹模糊不清,甚至被墨水污染过。但陈逸飞还是努力地拼凑出了大致的信息。
信中提到了沈家的一些不为人知的丑闻,提到了沈伯谦(顾婉容的丈夫)的荒淫无度(不仅仅是身体孱弱,似乎还有……龙阳之癖?),提到了婆婆(沈老夫人的婆婆)对顾婉容的残酷迫害,不仅仅是因为礼教束缚,更是因为嫉妒和控制欲。
其中几封信,语气变得异常怨毒和偏执。写信的人似乎对沈家充满了仇恨,尤其提到了……“延续香火的诅咒”。
信中写道:“……她(指顾婉容)是不祥之人,克死了父亲,克死了丈夫,现在还要克死我们的孩子……不,不能让她得逞……必须用她的血,来平息祖宗的怒火……代代相传的规矩,不能破……”
“……那个孩子,是个错误……一个不该存在的孽种……必须让他消失……这样,下一个‘她’,才能安全地诞下继承人……”
“……镜子里的眼睛,是她最后的警告……但她不明白,我们才是被诅咒的人……我们都在劫难逃……”
字里行间充满了扭曲的逻辑和疯狂的情绪。陈逸飞看得脊背发凉。
难道,顾婉容的死,并非单纯的意外或疾病,而是……被沈家人,尤其是她的婆婆,按照所谓的“家族规矩”和“诅咒”,残忍地害死的?!
而那个“代代相传”的“命数”,竟然是指……沈家的女人,必须不断地为家族牺牲,甚至包括她们的孩子?!
陈逸飞拿着信纸的手在颤抖。他终于明白了顾婉容日记中那种深入骨髓的恐惧从何而来!她并非死于什么鬼怪,而是死于自己家族内部的阴谋和迫害!
那么,那些后来早逝的沈家女眷,是否也遭遇了同样的命运?
就在这时,他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轻微的脚步声。
“谁在那里?!”一个苍老而严厉的声音响起。
陈逸飞猛地回头,只见沈老夫人不知何时竟然出现在了绣楼的门口!她拄着一根拐杖,脸色铁青,眼神凌厉地看着他,以及他手中的信纸。
“把东西放下!”沈老夫人厉声道。
陈逸飞心中一惊,下意识地想要将信纸藏起来。
“看来,你都看见了。”沈老夫人的脸上露出一丝惨然的笑容,“既然如此,你也就没必要活着离开了。”
她的声音陡然变得阴冷,眼神中充满了怨毒和……一丝恐惧?
陈逸飞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找到的东西,恐怕触碰到了沈家最核心、最黑暗的秘密。而这个秘密的守护者,此刻正站在他的面前,要将他灭口!
第六章:血色嫁衣与最后的真相
“沈老夫人,您……”陈逸飞惊恐地看着步步逼近的老人,心中充满了绝望。他知道,自己已经陷入了绝境。
“把那些东西,给我。”沈老夫人的声音如同来自地狱的判官,冰冷而无情。她拄着拐杖,一步步逼近,浑浊的眼睛里闪烁着疯狂的光芒。
陈逸飞下意识地后退,却被墙角挡住了去路。他看着沈老夫人那张枯槁的脸,想起了她之前敲打自己的话语,想起了绣楼里那个诡异的红肚兜布娃娃,想起了染血的梳妆台和那些扭曲的文字。
恐惧如同潮水般将他淹没,但求生的本能让他握紧了手中的信纸。
“这些是证据!您……你们沈家……”陈逸飞试图做最后的挣扎。
“证据?”沈老夫人嗤笑一声,脸上的皱纹因为扭曲而显得更加可怖,“什么证据?几封疯疯癫癫的信?一个死了多年的女人的胡言乱语?到了这个地步,就算你拿到了天大的秘密,又能如何?谁会相信你一个外人的话?只会把你当成疯子,或者……和你一样,消失在这座宅子里,永远没有人知道。”
她的声音充满了威胁和绝望的力量。陈逸飞的心一点点沉了下去。是啊,就算他拿到了证据,又能怎么样呢?沈家有的是办法让他闭嘴,甚至让他从这个世界上彻底消失。到时候,他所有的调查和努力,都将化为乌有。
“你以为,你今天能走出这道门吗?”沈老夫人举起了拐杖,杖头似乎并非木质,而是一种黑色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尖锐物体?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陡生!
“奶奶!住手!”
一个焦急的声音从门口传来。只见沈明哲脸色苍白,气喘吁吁地冲了进来。他身后还跟着几个家丁模样的人。
“明哲?你怎么来了?”沈老夫人看到儿子,愣了一下,手中的拐杖微微垂下。
“我听说陈先生来找您,总觉得不对劲,就过来看看!”沈明哲快步走到陈逸飞身边,将他护在身后,警惕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奶奶,您在做什么?!”
“没什么,”沈老夫人眼神闪烁,迅速恢复了平静,只是脸色依旧难看,“我只是……教训一下这个不知天高地厚的年轻人。他在这里乱翻乱找,惊扰了祖宗。”
“是吗?”沈明哲冷冷地看着母亲,又看了看陈逸飞手中的信纸,“恐怕不是那么简单吧?”
沈老夫人的脸色变了变:“明哲,我知道你最近心思活络,想离开这个是非之地。但是,家族的事情,不是你想象的那么简单!有些责任,你必须承担!”
“责任?”沈明哲眼中闪过一丝痛苦和挣扎,“我承担了二十多年了!每天活在那些过去的阴影里!难道还不够吗?!”
“你……”沈老夫人似乎还想说什么,但最终只是叹了口气,将目光转向陈逸飞,“年轻人,看在明哲的面子上,今天的事,我就当没发生过。你走吧,永远不要再回来。否则……”她没有再说下去,但眼神中的警告意味不言而喻。
沈明哲没有说话,只是紧紧护着陈逸飞。
陈逸飞看着眼前这对母子的对峙,心中充满了疑惑。沈明哲显然也知道一些内情,而且似乎对母亲的行为感到不满和痛苦。但他为什么一直隐瞒?又为什么现在突然出现阻止母亲?
“陈先生,”沈明哲转过头,看着陈逸飞,眼神复杂,“这里不是你该待的地方。跟我走吧。”
陈逸飞犹豫了一下。他知道,自己已经掌握了足以颠覆沈家的秘密。如果现在离开,他将永远失去揭开真相的机会。但是,眼前的形势对他十分不利,沈老夫人显然不会善罢甘休,而沈明哲的态度也暧昧不清。
就在这时,楼下突然传来一阵更加激烈的喧哗声,还有女人的尖叫!
“怎么回事?!”沈老夫人脸色大变。
沈明哲皱了皱眉:“好像是……前院那边出事了。”
几个人急忙冲出绣楼。只见前院的天空,不知何时竟然弥漫起了一层淡淡的红色雾气。红雾之中,隐约可以看到一些扭曲的人影在晃动。
更令人惊恐的是,从老夫人的偏院方向,传来了一阵凄厉无比的哭喊声和……某种布料撕裂的声音。
“是……是王妈?!”一个眼尖的家丁惊恐地叫道。
王妈是伺候沈老夫人多年的老妈子,平日里忠心耿耿。
众人急忙冲向偏院。只见偏院的房间里,一片狼藉。王妈倒在地上,浑身是血,奄奄一息。而在她面前,站着一个穿着一身鲜红嫁衣的女人!
那女人披头散发,脸上涂着厚厚的脂粉,遮盖了原本的面容,只露出一双空洞的眼睛。她身上那件红嫁衣,款式古老,上面沾满了暗红色的污渍,仿佛是用鲜血染成。
“是她!是……是大小姐?!”沈明哲失声叫道。
大小姐?沈家早夭的大小姐?传说中死状凄惨的那个?
只见那红衣女人缓缓地抬起头,露出了被脂粉覆盖的脸。她的嘴角,不自然地咧开着,形成一个诡异的笑容。
“嘻嘻……娘……该回家了……”一个阴冷而尖利的声音从红衣女人的嘴里发出,听起来却不像是女人的声音,反而像是一个苍老而怨毒的……男人的声音?
“鬼啊!”家丁们吓得魂飞魄散,纷纷后退。
沈老夫人看到那个红衣女人,更是面如死灰,身体摇摇欲坠。
“不……不可能……你不是已经……”她喃喃自语。
“我不是已经什么?”红衣女人一步步逼近,声音充满了怨恨,“你不是说,只要我乖乖听话,替沈家挡了灾,就能让我安息吗?可是你……你骗了我!你把我锁在那个冰冷黑暗的地方,日日夜夜,受尽折磨!”
“我杀了你!我杀了你们所有的人!”红衣女人的声音陡然变得凄厉,她猛地扑向沈老夫人。
沈老夫人尖叫一声,瘫倒在地。
就在这混乱的时刻,陈逸飞忽然注意到,在红衣女人的身后,似乎还有一个更加瘦小的身影,躲在柱子后面,瑟瑟发抖。
那是一个穿着旧式衣裙的小女孩,看起来只有七八岁的样子,脸上沾满了灰尘,眼神惊恐。
是小小姐?沈家那位早夭的小女儿?!
难道……当年的事情,比他想象的还要复杂?!
“抓住她!”沈明哲反应过来,厉声喝道。
几个胆大的家丁冲了上去,想要制服那个红衣女人。
然而,红衣女人却发出一阵尖利的笑声,身体如同没有骨头一般,诡异地扭曲着,避开了家丁们的抓捕。她的速度极快,力量也大得惊人。
“没用的……你们困不住我的……”红衣女人喃喃自语,眼神中充满了疯狂和怨毒,“我已经死了……我什么都没有了……我只要……让你们沈家……给我陪葬!”
她伸出苍白而尖锐的指甲,抓向离她最近的一个家丁。那家丁惨叫一声,手臂上立刻被抓出了几道深可见骨的伤口,鲜血淋漓。
“啊!”众人惊恐万分。
眼看红衣女人就要伤到更多人,陈逸飞脑中灵光一闪。他想起了顾婉容的日记,想起了那个染血的梳妆台,想起了那些信纸上提到的“镜子”和“眼睛”。
他猛地看向房间角落里,那里果然放着一面落满了灰尘的旧铜镜!
“镜子!用镜子!”陈逸飞大喊道。
沈明哲闻言,立刻反应过来,冲过去拿起那面铜镜,对准了红衣女人。
当铜镜的光芒照在红衣女人身上的那一刻,她发出了一声凄厉至极的惨叫,仿佛被什么东西灼伤了一般。她身上那件血红色的嫁衣,竟然开始冒出缕缕黑烟!
“不!不要!镜子……镜子会……”红衣女人的声音充满了恐惧。
她的身体开始变得虚幻,扭曲,仿佛要消散在空气中。
“娘……救我……”她最后发出一声微弱的呻吟,便彻底化作了黑烟,消散不见了。
房间里只剩下王妈微弱的呻吟声,以及那个躲在柱子后面的小女孩,惊恐地看着眼前发生的一切。
沈老夫人瘫坐在地上,眼神呆滞,仿佛失去了所有的力气。
沈明哲放下铜镜,快步跑到那个小女孩面前,蹲下身,颤抖地叫道:“小芸?是你吗?小芸?”
那个小女孩看着沈明哲,又看了看地上的尸体和消散的红衣女人,突然“哇”地一声哭了出来:“爹……娘……”
她认出了沈明哲!她就是沈家那位早夭的小女儿?!她不是早就死了吗?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陈逸飞也惊呆了。这一切,远远超出了他的理解范围。
沈明哲抱着哭泣的小芸,脸色苍白,嘴唇颤抖:“怎么会……你怎么会在这里?这些年……你去了哪里?”
小芸哭着说:“我……我不知道……我好像睡了很久很久……醒来就在一个……很黑很冷的地方……我看到……看到她们……她们说要我……代替姐姐……”
沈明哲的眼泪夺眶而出。他明白了,原来当年沈家接连有女眷死亡,并非简单的诅咒,而是因为……她们无法生育,或者生下的孩子夭折。而沈家为了延续香火(或许是为了某种更隐秘的目的),竟然不惜……用活人去替代!去“喂养”那个所谓的“诅咒”?!
而那个红衣女人,很可能就是当年被牺牲的长女!她的怨念太深,被困在了某种介于生死之间的状态,不断寻找着替代品,直到今天……
而沈老夫人,正是这一切的幕后黑手之一!她为了维护家族的“声誉”和所谓的“规矩”,不惜牺牲自己的孙女!
“奶奶!这一切都是你做的?!”沈明哲猛地回头,看着瘫坐在地上的母亲,声音中充满了痛苦和愤怒。
沈老夫人抬起头,眼神中充满了绝望和疯狂:“是我做的……都是我做的……可是,我没有办法啊!这是祖上传下来的规矩!如果我们沈家断了香火,我们所有人……都会被那个诅咒吞噬!我是为了保护这个家啊!”
“保护这个家?!”沈明哲怒吼道,“你为了你的‘规矩’,害死了多少人?!我的姐姐,我的妹妹,还有……婉容婆婆……”他提到了顾婉容的名字,语气中充满了愧疚和悲伤。
顾婉容……原来她也是受害者之一。她并非死于诅咒,而是发现了沈家的秘密,想要反抗,最终被沈老夫人灭口?!
“我没有……我没有杀她……”沈老夫人摇着头,喃喃道,“是她自己……是她自己要查那些东西……是她自己……吓死的……”
“够了!”沈明哲打断了她的话,“一切都结束了。”
就在这时,那个穿着旧式衣裙的小女孩小芸,突然指着房间的一个角落,惊恐地叫道:“那里……那里有东西!”
众人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墙角的一个暗格里,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沈明哲壮着胆子走过去,打开暗格。
里面……竟然堆满了婴儿的小衣服!五颜六色,款式各异,但都显得十分陈旧,有些上面还沾染着暗红色的污渍!
而在这些婴儿衣服的最上面,放着一本……日记!
正是陈逸飞之前丢失的那本!
陈逸飞连忙上前拿起日记。这本日记,记录得更加详细,也更加黑暗。里面不仅记录了顾婉容发现家族秘密的过程,更记录了她试图反抗,以及最终被沈老夫人设计陷害、逼迫致死的真相!
日记的最后几页,字迹潦草而绝望。
“……他们要把小芸送进去……代替姐姐……我不能让他们得逞……我要把一切都写下来……让后人知道真相……”
“……婆婆来了……她拿着药……她说,只要我喝了,就什么事都没有了……我不信……我知道,那不是药……是毒药……”
“……我逃了出来……躲进了绣楼……但他们还是找到了我……镜子里……镜子里全是眼睛……我看不到了……好黑……”
“……小芸……我的孩子……妈妈对不起你……如果……如果我死了……你要好好的……活下去……找到……真相……”
日记到这里,便彻底中断了。最后一页,画着一个用血写成的……小小的“逃”字!
真相大白!
沈家所谓的“诅咒”,根本不是什么超自然的力量,而是人为的罪恶!是沈家历代女眷为了所谓的“延续香火”和“维护家族声誉”,被当作牲畜一样牺牲掉的真相!而沈老夫人,正是这罪恶链条上最重要的一环!
陈逸飞拿着日记,手抖得厉害。他看着眼前痛哭流涕的沈明哲,看着呆若木鸡的沈老夫人,看着那个惊魂未定的小女孩小芸,心中百感交集。
他终于明白了这座古宅的恐怖根源。它并非因为闹鬼而恐怖,而是因为承载了太多人性的黑暗和罪恶。
“结束了……都结束了……”沈明哲瘫坐在地上,喃喃自语。
沈老夫人突然抬起头,眼神变得异常平静,甚至带着一丝诡异的微笑:“结束了?呵呵……也许吧……但是,明哲,你以为……这样就能摆脱吗?”
她用尽最后一丝力气,指了指窗外。
不知何时,外面的天色已经彻底暗了下来,浓重的血红色雾气笼罩了整个宅院。从雾气深处,传来无数个女人凄厉的哭泣声和……若有若无的……婴儿的啼哭声。
“她们……不会放过我们的……永远不会……”沈老夫人的笑容变得狰狞而绝望。
话音刚落,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倒在地上,彻底不动了。
沈明哲和小芸扑了过去,摇晃着她的身体,但她已经没了呼吸。
沈老夫人,这个沈家悲剧的制造者和参与者之一,最终也走到了生命的尽头。但她最后的话语,却让陈逸飞感到一股寒意。
那些冤死的女眷的怨念,真的会就此消散吗?
血红色的雾气越来越浓,哭泣声也越来越近。整个沈家老宅仿佛变成了一个巨大的、由怨念构筑的牢笼。
“快走!”沈明哲拉起陈逸飞和小芸,“离开这里!”
三人冲出偏院,向着宅门跑去。身后,是越来越近的、令人毛骨悚然的哭喊声和……沉重的脚步声。
他们冲出宅门,回头望去。
只见沈家老宅在血色雾气的笼罩下,开始剧烈地摇晃起来,墙壁上仿佛浮现出无数张扭曲而痛苦的人脸。绣楼的方向,更是冒出了滚滚的黑烟,如同地狱的入口。
最终,伴随着一声沉闷的巨响,整座沈家老宅,在一片刺眼的红光中,坍塌了下去,连同那些无尽的秘密、罪恶和怨念,彻底消失在了浓雾之中。
地上,只留下一片废墟和……空气中尚未散去的、淡淡的血腥味。
陈逸飞站在废墟前,久久无法言语。他手中紧紧攥着那本染血的日记,仿佛还能感受到顾婉容最后留下的绝望气息。
他知道,自己经历了一场噩梦般的冒险。他揭露了一个家族的罪恶,也见证了怨念的毁灭。但他内心深处,却并没有感到丝毫的轻松。
那些逝去的生命,那些被扭曲的灵魂,那些被掩盖的真相……真的就这样结束了吗?
夕阳的余晖(如果那还能称为夕阳的话)洒落在废墟之上,拉长了三人的影子。他们沉默地离开了这片充满了死亡和不祥的土地。
沈家老宅的故事,或许将随着它的坍塌而尘封。但陈逸飞知道,有些阴影,一旦种下,便再也无法彻底抹去。它们会像种子一样,在某个不经意的角落,再次生根发芽。
而他,作为这一切的见证者,将带着这份沉重的记忆,继续走下去。或许,这就是他作为一个记者,永远无法摆脱的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