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奶奶……怎么样?”石清川声音紧绷,完全顾不上自己的异状。
石老太只虚弱地摇摇头,气息微弱:“有点闷……不碍事的……”
他望向那片坍塌的山坡。
没追出来?是装逼遭雷劈被埋了?还是觉得他们仨不值得追?还莫名其妙的搞内讧。
江言收回手,还有心情跟种子调侃刚才那傩面人。
谁知道呢。种子模拟出摊手的动作,那眼神跟偷窥狂似的。
“没办法,谁让……”江言像是想到什么,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化作一声长长的叹息。
他双手猛地插入自己那头乱发,一通狂抓,活像要把烦恼连同头皮一起挠下来。
发泄完,他顶着一头升级版的鸟窝plus,瞥了眼跪在奶奶身边的石清川,又看了看气若游丝的老太太,认命般垮下肩膀。
“行了,小子,”他开口,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别杵这儿了。带你奶回去……吃点好的。”
他顿了顿,语气平淡却沉重,“想吃点啥,就吃点啥吧。”
石清川猛地抬头,眼中满是震惊与恐惧:“什么意思?!”
他看向奶奶,又猛地转向江言,声音带着颤音,“真的……就没有别的办法了?”
“办法?”江言挠了挠他那头乱毛,扯出个算不上笑的表情,“凉拌。摊上你们祖孙俩,算我倒霉。”
他蹲下身,视线与石清川齐平,眼神平静却深不见底:“小朋友,现在,就两条路。”
石清川警惕地盯着他。
“第一条呢,”江言竖起一根手指,“就这么耗着。老太太遭罪,你也跟着熬。那针里是啥玩意儿我不清楚,但肯定不是好东西。拖下去……看命。”
他耸耸肩,说得轻描淡写,内容却冰冷刺骨。
石清川的嘴唇瞬间失了血色,攥着奶奶的手收紧,指节泛白。
“第二条呢?”少年的声音发紧,带着他自己都没察觉的祈求。
江言慢吞吞地从口袋里摸出个东西。
意识之种自动配上音效:当当当当——百宝袋!
不是什么灵丹妙药,只是一颗皱巴巴、裹着廉价糖纸的橘子味硬糖,看着像从小卖部顺手牵羊来的。
他捏着糖,在石清川眼前晃了晃,劣质的色素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有些刺眼。
“喏,”江言把糖塞进石清川冰凉的手心,语气甚至诡异的轻松,“吃了它,就能像没事人一样,痛痛快快、高高兴兴、没有后顾之忧地活一天。想吃啥吃啥,想干啥干啥,把想说的话都说完,把想看的景都看够。然后……”
他抬手,在脖子前随意地划拉了一下。
石清川彻底愣住,低头看着掌心那颗轻飘飘的糖果,又抬头看向江言,眼神里全是荒谬和难以置信。
意识之种小声嘀咕:要是我,直接塞你嘴里。
“一边去。”江言挥手驱赶肩头的聒噪光球。
“选哪条,”江言站起身,拍了拍裤腿上的灰,“不是你一个人能定的。”
老太太浑浊的目光在江言身上停留片刻,又缓缓转向身边激动得微微发抖的孙子。
她伸出那只布满老年斑的手,极其缓慢而温柔地,摸了摸石清川低垂的头。
“清川呐……”她声音很轻,带着老人特有的沙哑和一种看透世事的平静,“会没事的……”
“奶!”石清川的声音带上了压抑不住的哭腔,那强装的镇定在这一刻土崩瓦解。
江言转过身,很自然地半蹲下来,把瘦得只剩一把骨头的石老太往背上一捞。
“不急,慢慢想。”他背着老人,声音从前面传来,平静无波,“想通了,把这玩意儿化了水,给你奶喝了就行。”
石清川抿紧苍白的嘴唇,一言不发地跟在旁边,紧紧握着奶奶垂落下来的、没什么力气却努力回握他的手。
他的另一只手死死攥着那颗糖,指关节用力到泛白。
他没有立刻做出选择,只是低着头,盯着掌心那一点彩色的微光。
老太太的手颤巍巍地,再次抚上孙子的头顶,一遍遍重复着,像是在念诵最后的安魂曲:
“没事的……没事的……”
江言背着人,走在回村的土路上,脚步四平八稳。
石清川浑身剧烈地一颤,一滴滚烫的液体,终于还是没能忍住,砸在他紧攥着的手上。
江言把人送回小院,揉了揉饿扁的肚子,瞥了眼炕上气息微弱的老太太和守在旁边、背脊挺得僵直的少年。
“饿死了……”他嘟囔着,打了个哈欠晃出门。
要不我们去吃火锅吧。种子趴在他头顶提议。
石清川没理会江言的去向。
昏暗的光线下,祖孙俩的影子被拉得很长。
他坐在奶奶床边的矮凳上,那颗廉价的橘子糖被他死死攥在手心,硌得生疼。
奶奶的手冰凉干枯,像深秋的落叶,轻轻覆盖在他同样冰冷的手背上。
“清川……”
“我在。”石清川立刻凑近,声音轻得像怕惊扰了什么。
石老太枯瘦的手颤巍巍抬起,抚上孙子低垂的头。
“清川呐……”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平静,甚至有一丝尘埃落定的解脱,“苦了一辈子……最后一天……就不苦了。”
她没有明说选择,但那眼神,那带着诀别意味的抚摸,已经道尽一切。
她不想再熬,不想孙子眼睁睁看着自己在痛苦中沉沦。
她想要一天,哪怕只有一天,像个没事人一样,再看看她的清川,再看看这承载了她一生的小院和天空。
石清川猛地抱住奶奶,滚烫的眼泪大颗砸落,浸湿了老人单薄的后襟。
他肩膀剧烈抽动,喉咙里反复哽咽着“对不起”。
石老太只是轻轻拍着他的背,浑浊的眼睛望着低矮黢黑的屋顶,像是在细数上面每一道岁月的刻痕。
不知过了多久,石清川的抽泣渐渐平息,只剩下精疲力竭的颤抖。
在奶奶无声的安抚下,他最终蜷缩在隔壁小屋的床上,带着未干的泪痕和满身疲惫沉沉睡去。
呼吸沉重,眉头紧锁。
村里静极了,只有几声遥远的狗吠和虫鸣。
江言不知何时回来了,坐在屋外门槛上,背靠着门框,仰头望着天上一轮清冷的明月。
月光勾勒出他乱翘的发梢。
一条不知从哪儿冒出来的小土狗围着他摇尾巴。
他叼着根草茎,手指有一下没一下地挠着狗耳朵后面,惹得土狗舒服地眯眼呼噜。
身后传来窸窣声。
江言没回头,继续逗狗,声音含糊:“老太太,大半夜不睡觉,起来陪我赏月?还是想唠嗑?”
石老太扶着门框,颤巍巍地挪出来,没理会他的调侃,慢慢走到门槛另一边,扶着门框缓缓坐下。
院子里很静,只有土狗的呼噜声和远处的虫鸣。
空气凉丝丝的,带着泥土和枯草的气息。
半晌,老人长长叹了口气。
“活了七十多年啦……”她声音很轻,像自语,又像说给旁边这个年轻人听,“黄土埋到脖子根了……这辈子,没啥放不下的。”
她顿了顿,眼角有些湿润,“就是……清川这孩子……”声音带上了哽咽,枯瘦的手死死抓住粗糙门框,指节泛白,“是我自私啊……自个儿要走了,却把他丢在这……”
“求你……”她声音压得更低,带着孤注一掷的卑微,“带他走吧……就算是个死……跟着你,兴许……兴许还有条活路……”
夜风吹过破旧窗棂,呜呜作响。
江言坐在门槛上,月光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
他看着身边这个油尽灯枯却为孙子拼尽最后力气托付的老妇人。
他沉默着。
活了太久,久到自己都快忘了年月。
几千载?或许更久。
时间长河里,他扮演过太多角色,英雄、恶棍、隐士、神棍……
甚至莫名其妙被称作“不老巫师”,连带那些被塞到他身边、冠以同样名号的“孩子”们,最终也都消散在风里。
简直就是莫名其妙中的莫名其妙。
还带孩子?饶了他吧。
现在的他,只想当条有wiFi、有空调、有冰糕的咸鱼,偶尔被鹿青抓去加个班,顶多再养条不吵不闹的狗。
养娃?那是另外的价钱……不,是另外的灾难。
“老人家,”江言没看老人,声音平淡,“你这托孤,挺突然。我这人,最怕麻烦。”
他顿了顿,像在认真思考一个难题。
“带个拖油瓶,影响我行走世间,拯救世界的KpI都完不成。再说了,”他微微侧脸,月光照亮他半边唇角微勾的弧度,“你看我这样,像能带孩子的料吗?”
他补充道:“我仇家多得能排到月球,个个想把我切片。跟着我?那叫送死,不叫活路。”
他没答应,也没拒绝,只是扯些不着边际的话。
江言重新低下头,专心挠狗。
石老太看着他这副模样,深深叹了口气,颤巍巍地站起身,无声地挪回了漆黑的屋内。
院子里,只剩下江言,狗,和种子。
喂,真不管啊?
种子安静了一会儿,没忍住。
江言拍了拍土狗的脑袋,狗懂事地蹭蹭他,跑开了。
他维持着45度角仰望星空的姿势,叼着草茎,眼神放空。
心里的小人也在疯狂挠墙。
种子幽幽飘在他头顶,光芒柔和:小江,那老太看着快碎了似的。
“滚,少道德绑架我。”江言翻了个白眼,“还有,你难道没看出来我也快碎了吗?”
那还真没看出来。
也不能真让她死不瞑目吧?种子弱弱反驳,而且,那小子和巷子里那个小鬼挺像的,都可怜兮兮的……
“苦肉计对我没用。”江言声音冷了一瞬,“早知道……当年就该彻底了结。祸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