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症监护室的红灯再次亮起时，小伟的手心里全是冷汗。护士递来的二次手术同意书，纸张边缘被他攥得发皱，上面“术后感染加重”“颅内水肿”“风险高于首次手术”等字眼，像一把把尖刀，扎得他眼睛生疼。
“家属，快点签字吧，病人情况紧急，不能再耽误了。”护士的声音带着职业性的催促，却也难掩一丝同情。
小伟的笔悬在纸上，迟迟落不下去。第一次手术的成功率只有百分之四十，他赌赢了，可这一次，医生说风险更高，并发症的概率也更大，他真的不敢再赌了。万一……万一手术失败，他就永远失去父亲了。
“小伟，签吧。”母亲不知何时走了过来，声音沙哑却坚定，“你爸要是知道你因为犹豫耽误了治疗，肯定会怪你的。我们相信医生，也相信你爸，他一定能挺过来。”
母亲的手搭在他的肩上，带着微微的颤抖，却给了他一丝力量。小伟深吸一口气，闭上眼睛，在同意书上签下了自己的名字，每一个笔画都重如千斤。
“医生会尽力的，你们放心。”护士接过同意书，转身匆匆走进抢救室。
门再次关上，隔绝了内外两个世界。小伟靠着墙壁，缓缓滑坐在地上，双手抱住头，疲惫得几乎要虚脱。母亲蹲在他身边，轻轻拍着他的后背，眼泪无声地滑落。
就在这时，走廊里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老金夫妇带着一个年轻男人匆匆赶来。那男人是老金的侄子，叫小金，也是这次住在小伟家的亲戚之一。
“小伟，你爸怎么样了？怎么又要手术？”老金的声音带着一丝慌张，显然是听说了情况。
小伟没抬头，也没说话。他现在没心思应付他们。
老金老婆却立刻找到了发泄口，指着小伟的鼻子：“都怪你！要不是你家水管坏了，要不是你让我们亲戚受了委屈，我们能跟你吵吗？琳琳能受刺激吗？你爸能因为没人照顾感染加重吗？小伟，这一切都是你的错！”
“你胡说什么！”母亲猛地站起来，护在小伟身前，“我老公感染加重，跟你们有什么关系？是你们的亲戚在我家胡作非为，弄坏了水管，还跟邻居吵架，给小伟添了那么多麻烦，导致他分身乏术，没时间照顾我老公！要说错，也是你们的错！”
“你怎么说话呢？”老金老婆也来了火气，“我们亲戚在你家住，是给你们面子！要不是琳琳怀着孕，我们才不来呢！现在出了这么多事，你还怪我们？我看你们就是想推卸责任！”
“够了！”小伟突然站起来，声音嘶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威严，“这里是医院，不是吵架的地方！我爸还在里面手术，琳琳还在保胎，你们要是想吵架，就出去吵！别在这里添乱！”
老金夫妇被他的气势吓了一跳，一时竟说不出话来。小金站在后面，眼神闪烁，不敢看人，似乎有什么心事。
小伟冷冷地看着他们：“你们来这里干什么？是来看琳琳，还是来跟我吵架的？如果是来看琳琳，就去病房，别在这里添堵；如果是来吵架的，现在就走！”
老金的脸色一阵青一阵白，他看了一眼重症监护室的门，又看了一眼妇产科的方向，最终还是说道：“我们是来看琳琳的，顺便问问你爸的情况。”
“琳琳在病房里，你们去吧。”小伟的语气缓和了一些，“我在这里等我爸的消息。”
老金夫妇没再多说，转身朝着妇产科走去。小金却没跟过去，而是犹豫了一下，走到小伟身边，低声说：“姐夫，对不起……”
小伟愣了一下，看向小金：“什么意思？”
小金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带着愧疚：“姐夫，厨房的水管……是我不小心弄坏的。那天我做饭，拿锅的时候没注意，撞到了水管，当时没坏，我以为没事，就没告诉你……没想到会爆了，还给你添了这么多麻烦。”
小伟的心沉了沉，果然是他们的亲戚弄坏的！他强压着怒火：“为什么现在才说？”
“我害怕……”小金的声音带着哭腔，“我叔和婶说，不能承认，不然你会让我们赔偿的。我们出来找工作，身上没多少钱，实在赔不起……”
小伟看着小金懦弱的样子，心里的火气又消了一半。小金刚从老家出来，年纪不大，确实没什么钱，也难怪会害怕。
“赔偿的事，以后再说。”小伟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我爸的手术，还有琳琳的身体。你既然知道错了，以后就注意点，别再惹麻烦了。”
小金连忙点点头：“我知道了，姐夫。我以后一定注意。”
就在这时，走廊里又传来一阵脚步声，楼下的邻居张阿姨带着她的儿子匆匆赶来，脸上满是怒气。
“小伟！你可让我好找！”张阿姨一看到小伟，就气冲冲地说，“你家漏水把我家天花板泡坏了，墙面也受潮了，我跟你说过让你赔偿，你怎么一直没动静？我今天特意来医院找你，你必须给我一个说法！”
小伟的头又开始疼了，真是一波未平一波又起。“张阿姨，对不起，我爸正在里面手术，我实在没时间处理赔偿的事。”他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和，“等我爸的手术结束，琳琳的情况稳定了，我一定主动联系你，该赔多少钱，我一分都不会少。”
“不行！今天必须给我说法！”张阿姨不依不饶，“我家天花板都快掉下来了，墙也发霉了，再不修，损失就更大了！你现在就跟我去看看，商量一下赔偿的事！”
“张阿姨，你别太过分了！”母亲忍不住开口，“我老公正在生死线上挣扎，我儿媳还在保胎，小伟已经够难了，你能不能体谅一下？赔偿的事，晚点再说不行吗？”
“体谅？谁体谅我啊？”张阿姨的声音拔高了，“我家被泡了，我找谁去？小伟要是今天不给我说法，我就不走了，就在这里等！”
周围的病人和家属都被吸引了过来，指指点点，议论纷纷。小伟觉得脸上火辣辣的，既尴尬又无奈。
小金看着眼前的情景，突然鼓起勇气，走到张阿姨面前：“阿姨，对不起，是我不小心弄坏了水管，导致漏水泡了你家。赔偿的事，我来承担一部分，我现在没多少钱，但我可以给你打欠条，等我找到工作，赚到钱了，一定还给你。”
张阿姨愣住了，看了看小金，又看了看小伟：“是你弄坏的？”
小金点点头：“是我，阿姨，都怪我不小心。”
张阿姨的怒气消了一半，她看着小金诚恳的样子，又看了看小伟疲惫的神情，叹了口气：“算了，我也不是不讲理的人。既然你承认了，那赔偿的事就等小伟忙完再说。但我丑话说在前面，该赔的，一分都不能少。”
“谢谢张阿姨。”小伟松了口气，“你放心，我不会赖账的。”
张阿姨没再多说，带着儿子转身离开了。
走廊里终于恢复了安静，小伟看着小金，心里五味杂陈。“你跟我来吧，我给你写个欠条，你找工作赚钱后再还。”
小金点点头，跟着小伟走到走廊尽头。小伟从护士站借来纸和笔，写下欠条，注明了赔偿金额和还款日期。小金接过欠条，小心翼翼地收好，又说了一声“对不起”，才转身朝着妇产科走去。
小伟回到重症监护室门口，母亲正坐在长椅上，默默流泪。他走过去，坐在母亲身边，轻轻握住她的手：“妈，别担心，爸一定会没事的。”
母亲点点头，靠在他的肩上：“小伟，妈知道你不容易。等这件事过去，我们就回老家，再也不来城里了，安安静静地过日子。”
小伟的心里一阵酸楚，他知道母亲是心疼他，不想再让他受委屈。“好，妈，等爸好了，我们就回老家。”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小伟和母亲坐在长椅上，焦急地等待着。走廊里的灯光依旧刺眼，监护仪的“滴滴”声依旧刺耳，却让他们感到一丝安心。
不知过了多久，抢救室的门终于开了，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疲惫，但眼神里没有了之前的沉重。
“医生，我爸怎么样了？”小伟和母亲立刻围了上去。
“手术很成功！”医生笑了笑，“水肿已经消退，感染也得到了控制。病人现在情况稳定，过几天就能转出重症监护室了。”
小伟悬着的心终于落了下来，母亲激动得哭了起来，嘴里不停地说着“谢谢医生”。
“太好了！真是太好了！”小伟的眼泪也忍不住掉了下来，连日来的压力和疲惫，在这一刻终于得到了释放。
医生拍了拍他的肩膀：“病人现在需要好好休息，你们别太担心了。后续要注意护理，别让他情绪激动，按时吃药复查。”
小伟点点头，跟着护士一起，看着父亲被推到普通病房。父亲的脸色比之前好了很多，虽然依旧虚弱，但已经能睁开眼睛，看到小伟和母亲，虚弱地笑了笑。
“爸！”小伟走到床边，握住父亲的手，“你感觉怎么样？”
父亲虚弱地摇了摇头，声音沙哑：“没事……让你们担心了……”
“没事就好，没事就好。”母亲拉着父亲的手，眼泪不停地掉。
小伟看着父亲平安无事，心里终于踏实了。他转身想去找琳琳，告诉她这个好消息，手机却突然响了，是妇产科的护士打来的。
“喂，是小伟先生吗？”护士的声音带着一丝焦急，“你爱人琳琳刚才突然腹痛加剧，还流了不少血，医生正在紧急处理，你快点过来！”
小伟的脑子“嗡”的一声，瞬间一片空白。他刚放下的心，又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怎么会这样？她刚才不是还好好的吗？”
“具体情况我们也不清楚，可能是情绪波动太大，也可能是劳累过度。”护士的声音很急促，“你快点过来吧，医生说情况不太乐观！”
小伟挂了电话，脸色苍白，转身对母亲说：“妈，琳琳那边出事了，我得赶紧过去！”
“怎么了？琳琳怎么了？”母亲担忧地问。
“护士说她腹痛加剧，流血了，情况不太乐观。”小伟的声音带着哭腔，“妈，你在这里照顾爸，我去看看琳琳！”
说完，小伟就疯了一样朝着妇产科跑去。他的脚步踉跄，心里充满了恐惧和绝望。父亲刚脱离危险，琳琳又出事了，他真的不知道自己还能承受多少。
跑到妇产科病房门口，他看到老金夫妇焦急地站在门口，脸上满是担忧。医生正在病房里忙碌，里面传来琳琳痛苦的呻吟声。
“医生，我老婆怎么样了？”小伟冲过去，抓住一名护士的胳膊，焦急地问。
“病人情况不太好，有难免流产的迹象，医生正在尽力保胎。”护士的声音很沉重，“你别着急，在外面等着，有消息我们会第一时间通知你。”
小伟靠在墙上，双腿发软，几乎要站不住。老金走到他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小伟，别太担心，琳琳会没事的，孩子也会没事的。”
小伟没说话，只是死死地盯着病房的门，心里默默祈祷。他真的不能失去这个孩子，不能失去琳琳。如果连琳琳和孩子都保不住，他真的不知道自己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病房里的呻吟声渐渐小了，医生走了出来，脸上带着一丝疲惫。
“医生，琳琳怎么样了？孩子保住了吗？”小伟和老金夫妇立刻围了上去。
医生叹了口气：“我们尽力了，但病人的情况太严重，孩子没能保住。不过你放心，病人的生命体征已经稳定，没有生命危险，只是需要好好休息，调理身体。”
小伟的世界瞬间崩塌了。孩子没了……他的孩子没了……
他踉跄着后退了几步，靠在墙上，眼泪像断了线的珠子一样掉下来。他不敢相信，自己盼了那么久的孩子，就这样没了。他觉得自己像个罪人，没能保护好父亲，没能保护好琳琳，也没能保护好这个未出世的孩子。
老金夫妇也愣住了，老金老婆的眼泪瞬间掉了下来，冲进病房，抱着琳琳失声痛哭。老金站在原地，脸色苍白，一言不发。
小伟缓缓地走进病房，琳琳躺在病床上，眼睛闭着，脸上没有一丝血色，眼泪顺着眼角滑落。看到小伟进来，她虚弱地开口：“小伟，对不起……我没能保住我们的孩子……”
“对不起，琳琳，是我的错。”小伟走到床边，握住她的手，声音沙哑，“是我没照顾好你，是我让你受了这么多苦。”
琳琳摇摇头，眼泪掉得更凶了：“不怪你……都怪我自己……我不该跟着你奔波，不该受那么多刺激……”
小伟紧紧地握住她的手，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只有眼泪不停地掉。他知道，这场悲剧，是他造成的。如果他当初能坚定地拒绝老金夫妇的无理要求，如果他能早点处理好家庭矛盾，如果他能多关心琳琳一点，或许孩子就不会离开他们。
病房里一片死寂，只有两人的哭声和老金老婆的安慰声。小伟看着琳琳苍白的脸，心里充满了愧疚和自责。他不知道，这场接二连三的打击，会让琳琳变成什么样，也不知道，他们的婚姻，还能不能回到从前。
就在这时，母亲匆匆赶来，看到病房里的情景，一下子就明白了。她走到琳琳身边，握住她的手，眼泪也掉了下来：“琳琳，对不起，是我们家对不起你。你好好休息，以后还会有孩子的，我们一定会好好照顾你。”
琳琳点点头，闭上眼睛，不再说话。
小伟看着眼前的一切，心里一片迷茫。父亲虽然脱离了危险，但还需要长期护理；琳琳失去了孩子，身体和心灵都受到了巨大的创伤；楼下邻居的赔偿还没解决；老金一家的纠缠还没结束。这一堆烂摊子，像一座大山，压得他喘不过气。
他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撑下去，也不知道，这个摇摇欲坠的家，还能不能恢复往日的平静。而他和琳琳之间，因为孩子的离去，也产生了一道深深的裂痕，这道裂痕，又该如何弥补？
夜色再次降临，病房里的灯光依旧明亮，却照不亮小伟心中的阴霾。他坐在琳琳床边，看着她熟睡的脸，心里默默发誓，一定要好好照顾琳琳，弥补自己的过错。可他不知道，命运会不会再给他一次机会，也不知道，未来还会有多少磨难在等着他。而老金夫妇看着琳琳的样子，眼神里也充满了复杂的情绪，不知道他们会不会因为孩子的离去，再次引发新的家庭矛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