舱门开启的瞬间，气流带着金属锈味涌出。楚河站在最前，左臂骨刺还残留着接地后的余震，皮肤半透明的状态没退，血管在皮下泛着淡蓝光，像是体内有条河流正缓慢改道。
他抬手抹了把脸，指尖触到后颈那处刚结痂的伤口——阿伊莎留下的藤针痕迹还在渗液。林玲的声音从耳麦里传来：“前方通道温度异常，合金地面有移动迹象。”
“不是移动。”楚河盯着脚下，“是重组。”
地面确实在变。原本平整的金属板正像呼吸般起伏，裂缝中渗出银灰色黏液，迅速凝固成新的纹路。导航投影闪了两下，彻底熄灭。
“右眼又热了？”林玲问。
“一直没冷下来。”他闭了下眼，再睁开时，视网膜边缘浮现出一串数字：78%。比之前高。身体更轻了，脚步落地几乎没有声音。
他们沿着垂直井道往下。梯架是旧式焊接结构，爬了不到十米，楚河忽然停住。井壁内嵌着一块透明容器，里面泡着一颗人类头颅，面部干瘪，但五官清晰可辨。
“老周。”他说。
林玲凑近看了眼：“不止一个。”
往上数，每隔一段就有一个同样的容器，排列整齐。二十多个科学家的头颅被封存在营养液中，全都闭着眼，后脑连着数据线。老周的位置在最底端，编号m-7。
“他还活着？”林玲问。
“信号源来自那里。”楚河指向下方，“脑波频率接近人类极限值的十分之一，但确实还在动。”
井道尽头是一扇弧形门，表面布满蠕动的金属丝。楚河伸手去推，门却自己滑开了。一股暖风扑面而来，带着腐烂的有机物气味。
熔炉核心区比想象中小。中央立着一台柱状装置，像倒置的树根，无数管线从四面八方汇入其中。装置顶端连接着一个人形轮廓——上半身是干枯的躯体，下半身已完全机械化，脊椎直接接入主控母线。
老周的脸缩在支架之间，皮肤紧贴骨头，嘴唇发紫。他的双眼紧闭，后脑嵌着一块菱形芯片，红光一闪一灭，如同心跳。
“他在传输什么？”楚河低声问。
林玲已经打开接口面板：“不是向外传，是向内收。整个系统在反向抽取他的意识，用来维持某个底层协议运行。”
“你能切断？”
“切了他就死了。”她抬头，“而且不一定能阻止协议。”
楚河没说话，走近几步。老周的胸口几乎没有起伏，只有芯片的光在规律闪烁。他伸手碰了下支架，金属表面传来轻微震动，像是内部有东西在跑。
“试试唤醒他。”他说。
林玲接入脑机通道，手指在虚屏上快速操作。三秒后，老周的嘴唇突然抖了一下。
“……楚……河……”
声音断续，从头顶的广播器传出。
“我在。”楚河上前一步，“你还记得我吗？”
“记得……别靠近……快走……”老周的喉部肌肉抽搐着，每个字都像挤出来的，“它们……用你当钥匙……不是救世……是重启……”
话没说完，警报声骤然响起。
天花板裂开十二个方格，机械臂弹出，将一排银白色机器人送入空间。它们外形像清洁工，圆顶、短臂、轮式底盘。落地后外壳层层剥离，露出肩部的粒子切割器和眼部的红色扫描仪。
“深红之眼单位。”林玲迅速后退，“程序底层有你的基因标记。”
楚河立刻横臂挡在她前面，骨刺展开，释放低频脉冲。电流扫过地面，几台机器人动作迟滞了一瞬。
“它们要清场。”他说，“目标是我。”
“不，是阻止我们读取信息。”林玲调出后台日志，“我刚才尝试反向解析芯片数据，触发了防御协议。”
老周的脑袋突然动了下，眼皮颤动。芯片红光由缓变急，颅骨边缘出现细微裂纹。
“他在强行推送数据！”林玲惊叫。
她立即打开量子缓存模块，一道光束从老周后脑射出，直连她的接收端口。三维投影在空中展开——曲率引擎的结构图残缺不全，三分之一部分缺失，但标注了坐标：地球南极冰盖下十二公里。
“还有别的？”楚河问。
“有语音包。”林玲快速解码，“正在加载——”
老周的声音再次响起，比刚才清晰：“……戴森球……不是毁了……他们把它藏在……月球背面……地壳夹层……控制中枢……靠你的血启动……别信……任何……活……”
最后一个音节卡住。
芯片温度飙升，红光转为刺目白炽。老周的头颅开始晶格化，细密裂纹从后脑蔓延至额头，皮肤一块块剥落，露出下面碳化的组织。
“撤！”楚河一把拽住林玲手腕，拖向最近的掩体。
身后轰然炸响。
十二台机器人同步启动攻击模式，粒子切割器充能，红光锁定两人位置。第一道激光擦过楚河肩膀，在墙上烧出拳头大的洞。
他们躲进一台报废的冷却机组后。林玲还在处理数据，手指飞快敲击虚屏。
“拿到了多少？”楚河压低声音。
“结构图七成，坐标准确，但启动权限部分加密。语音只录到‘别信任何活’就断了。”
“活什么？”
“不知道。可能是‘活人’，也可能是‘活体认证’。”
楚河摸了摸右眼，那里还在发热。他想起登月前老周说过的话：“曲率是囚笼。”当时以为是警告技术失控，现在看，更像是自白。
“他早就知道自己会变成这样。”他说。
“谁？”林玲问。
“所有人。”楚河冷笑，“从我踏上这条路开始，就没一个是真正活着的。”
外面机器人开始包抄。六台绕左，六台压右，步伐一致，毫无迟疑。
“你能黑进去吗？”他问。
“可以试，但需要时间。”
“我给你十秒。”
楚河站起身，左臂骨刺对准地面，释放电磁脉冲。电流扩散，前方四台机器人瞬间瘫痪，轮子冒烟，切割器熄火。
剩下六台立即调整阵型，三台前置防御，三台跃起准备空中打击。
林玲的手指在最后一下敲定。
“进了。”
三台跃起的机器人突然僵在半空，武器未收，但扫描光转为绿色。
“只能控制缴获单位。”她说，“原厂货不认我。”
楚河点头，盯着那三台被控的机器人：“够了。”
他走向老周所在的主机台。装置仍在运转，尽管头颅已碎成灰白残渣。芯片彻底熔毁，只剩一角插在支架上，冒着青烟。
他伸手拔下那块残片，握在掌心。很烫，但没松手。
“你还留了什么？”他低声说，像是问死者，也像是问自己。
林玲走过来，看了眼主机底部：“这里有铭文。”
楚河低头。在支架底座内侧，刻着一行小字，手工凿刻，歪斜但清晰：
“容器终将觉醒，亦终将破碎。”
他盯着那句话，没动。
远处，一台机器人突然转向，粒子切割器重新亮起红光。
林玲抓住他胳膊：“它们发现异常了。”
楚河把芯片残片塞进衣袋，转身就走。脚步落在金属地上，发出空响。他的右眼还在跳，视网膜边缘，那串数字变成了81%。
他们穿过熔炉核心区，身后警报未停。被控制的三台机器人殿后，其中一台的轮子已经卡死，拖着地往前挪。
通道尽头有扇应急门，标着“b区维护通道”。林玲刷卡，门开了条缝，又卡住。
“手动开。”楚河上前，双手抵住门缝。
金属摩擦声刺耳。门缓缓拉开。外面是条狭窄管道，布满电缆和通风管。
他们钻进去。林玲最后进入，回头看了眼。
那三台机器人站在门口，没跟进来。被控的两台原地转圈，第三台突然举起手臂，粒子切割器对准自己的头部，扣下了扳机。
爆炸的火光映红了半截通道。
林玲关掉照明，管道陷入黑暗。
楚河靠在管壁上，喘了口气。他抬起手，看见掌心渗出血丝——刚才开门时，边缘割破了皮。
血滴落在地面，顺着缝隙往下渗。
几秒后，上方传来金属刮擦声。
有什么东西，正沿着管道外壁爬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