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疫的阴影笼罩下,紫禁城前所未有地寂静。往日的丝竹欢声被压抑的脚步声和药草气味取代。
景仁宫暖阁内,气氛却比往日肃穆凝重。宜修端坐主位,昭贵妃泠雪和华妃年世兰分坐两侧,三人正在商议后宫防疫的具体章程。
宜修手中拿着一份太医院拟定的条陈,眉头微蹙:
“太医院建议各宫院尽量减少人员走动,每日需以药汤洒扫宫苑,宫人若有发热咳嗽,需即刻隔离上报。食材用度由内务府统一采买分发,减少与外界的接触。”
她看向泠雪:
“妹妹前日所提的,以棉纱覆面、沸水消毒食具等法,太医院斟酌后,认为甚为妥当,已补充进章程里了。”
泠雪今日气色尚可,只是孕中易倦,微微倚着引枕,闻言点头:
“非常时期,谨慎些总是好的。各宫主位需约束好自己宫中人,无事不得串门,晨昏定省暂且免了。若有宫人染病,切不可隐瞒,需立即上报,由太医院统一安排隔离诊治,以免扩散。”
她声音平稳,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冷静。
年世兰今日难得地收起了平日的骄纵,脸上带着少有的严肃,接口道:
“皇后娘娘,昭姐姐,我已吩咐下去,翊坤宫所有人等严格按照章程行事,每日熏艾,出入严查。我宫里有几个小太监前几日出宫办差,回来后我已让他们单独住在后罩房,观察几日再说。”
她说着看向泠雪,眼神带着依赖:
“昭姐姐,你怀着身子最要紧,承乾宫那边若有任何需要,或是哪个奴才不听话,你只管告诉我,我亲自去料理!”
泠雪对她笑了笑,安抚道:
“世兰有心了,我那边一切都好,琥珀她们都很尽心。”
她转而看向宜修:
“皇后姐姐,如今最难的,是那些低等宫女太监的住处,往往十几人挤在一处,一旦有人染病,极易传播。是否可请内务府紧急调配些空置的房舍,或将部分人员暂时分散安置?还有,各宫份例中的药材艾草等物,需得确保充足,按时分发到位,绝不能短缺。”
宜修赞许地点头:
“妹妹思虑周全,与本宫想到一处去了。本宫已责令内务府即刻去办。此外,本宫会从自己的份例中拨出一部分银钱,添购些常用的清热解毒药材,分发给各宫,以备不时之需。 这个时候,六宫一体,共渡时艰,绝不能出任何乱子。”
她语气沉稳,带着中宫应有的担当。
“皇后娘娘圣明!”
年世兰立刻附和。
“这个时候谁要是敢偷奸耍滑、罔顾宫规,我年世兰第一个不饶他!”
三人又商议了些细节,如何安抚人心,如何确保消息畅通等。宜修的持重,泠雪的智慧,年世兰的雷厉风行,形成了有效的互补。
然而,在这同心抗疫的表象下,各宫妃嫔的心态却截然不同。
永和宫内,博尔济吉特·青鸳屏退左右,独自坐在窗边。她面色平静,案几上,放着一本翻开的蒙文医书,上面有一些关于防治疫病的古老方子。
她出身蒙古科尔沁部,草原上环境艰苦,疫病偶有发生,她自幼便听族中老人讲过些防治的经验。入宫后,她虽不争宠,但于这些实用之事上,却格外留心。
侍女木格端着药茶进来,低声道:
“主子,药煎好了。您也歇歇眼睛吧。”
青鸳接过药茶,吹了吹热气,淡淡道:
“无妨。让你准备的艾草和苍术,可都分给下面的人了?嘱咐他们,务必每日熏烤,仔细门户。”
木格恭敬道:
“都按格格的吩咐办妥了。咱们宫里的人也都约束着,绝不随意走动。”
她顿了顿,有些不解地问:
“主子,咱们为何不……去皇后娘娘或者昭贵妃娘娘面前表表忠心?如今这时疫凶猛,正是……”
青鸳抬起眼,目光清冷地看了木格一眼,打断她:
“木格,记住,这个时候,安分守己,管好自己宫里的人,不给皇上和皇后添乱,便是最大的本分。虚头巴脑的表功,毫无意义。”
她语气沉稳,带着草原格格的骄傲与冷静:
“况且,昭贵妃娘娘是明白人,谁尽心谁敷衍,她看得清。”
木格低头:
“是,奴婢明白了。”
而与永和宫的冷静自律形成鲜明对比的,则是延禧宫的另一处偏殿。
郭络罗·芜妍在屋里坐立难安。自从那日被曹琴默劝回来后,她虽暂时歇了争宠的心思,但恐惧和焦虑却与日俱增。
时疫的消息越来越吓人,听说宫外已经死了不少人。她怕死,更怕在这深宫里无声无息地病了、死了,皇上却根本想不起她这个人。
“如意!如意!”
她尖声唤着自己的贴身宫女。
“咱们宫的艾草还有多少?你去内务府再领些上好的药材来。就说……就说我有些头晕!”
她想着法子给自己宫里多弄些保障。
宫女如意为难地道:
“小主,内务府说了,各宫用度都是按份例统一发放的,如今药材紧俏,没有娘娘的手谕,多一支人参也领不出来啊……”
“没用的东西!”
郭络罗氏气得跺脚:
“那你去打听打听,承乾宫、永和宫,还有华妃娘娘那都是怎么做的?”
她眼珠转了转,压低声音:
“要不……去求求曹嫔娘娘?她不是有公主吗?太医院肯定紧着她们!”
如意苦着脸:
“小主,曹嫔娘娘上次的话……奴婢看,还是安生待在宫里最稳妥……”
郭络罗氏又急又怕,口不择言:
“不行!我不能这么干等着!你去……你去想法子递个话给华妃娘娘宫里的颂芝姐姐,就说我愿唯华妃娘娘马首是瞻,请她关照一二……”
她就像一只热锅上的蚂蚁,完全失去了方寸,只想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却不知自己这般举动,在旁人眼中,只会显得更加愚蠢。
景仁宫的会议结束后,泠雪扶着琥珀的手慢慢走回承乾宫。路过御花园时,看到几个小太监正戴着棉纱面罩,仔细地用药水喷洒角落。
年世兰跟在她身边,犹自气愤地说道:
“昭姐姐,那个郭络罗氏竟然打发人想往我宫里递话,说什么唯我马首是瞻。也不看看现在是什么时候!”
泠雪闻言,只是淡淡一笑,拍了拍她的手背:
“由她去吧。这种人,越是慌乱,越是容易出错。你只管做好你该做的,约束好翊坤宫的人便是。皇后姐姐统筹大局,你稳住那些心思浮动的,我这边顾好自己,便是对皇上最大的助力了。”
年世兰看着她平静的侧脸,心中的焦躁也奇异地平复了些,点头道:
“嗯,我听昭姐姐的。”
回到承乾宫,药香扑鼻。
泠雪靠在榻上,轻轻抚摸着腹部,感受着里面小生命的活力。
窗外天色渐暗,紫禁城在疫病的阴霾下,显得格外寂静。
同心者,共渡难关;异志者,自取灭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