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幕
县府办的空调吹着微凉的风，却吹不散林舟心头的燥热。
办公桌上摊着一份刚下发的《灾后农业恢复补贴政策通知》，红色的文件头格外醒目，可其中一条条款像根刺，扎得他眼睛发疼——“补贴资金优先保障50亩以上规模化种植基地，小农户按比例缩减补贴额度，不足10亩者不予补贴”。
林舟手指划过纸面，指尖微微发紧。
他拿起笔，在笔记本上重重圈出“优先保障规模化”几个字，旁边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苏家村的果园大多是散户经营，最多的苏父也才种了12亩，像老王、张婶这样的农户，每户也就3到5亩，按这个政策，全村八成以上的果农都拿不到补贴，甚至连最基本的重建资金都凑不齐。
他想起昨天去苏家村查看重建进度时，老王蹲在自家刚搭了一半的果棚前，手里攥着被水泡烂的枝条，眼神黯淡：“林干部，我这3亩地是全家的指望，现在棚子塌了，果树死了一半，没补贴可咋整？”还有村东头的李奶奶，老伴走得早，就靠2亩果园供孙子上学，暴雨冲毁了果园，老人坐在田埂上抹眼泪，说“实在不行就把孙子接回来打工”。
这些画面在林舟脑海里打转。
他翻开笔记本，里面夹着之前绘制的苏家村果园分布图，每一块小地块都标注着农户姓名和种植面积，密密麻麻，像一张织满生机的网。
他拿起手机，想给苏晓打个电话，却先看到了工作群里县农业农村局发的解读：“规模化基地是乡村产业支柱，集中资金才能快速恢复生产，小农户抗风险能力弱，补贴投入效益不佳”。
“效益不佳？”林舟低声重复着这几个字，心里涌上一股火气。他想起周明远笔记本里写的“乡村振兴，一个都不能少”，又想起暴雨里村民们一起清淤、一起转移的场景，那些小农户的果园或许规模小，却是他们安身立命的根本，怎么能因为“效益”就被忽视？
他站起身，抓起公文包就往县农业农村局跑。
公文包里装着政策文件、笔记本和苏家村的灾情记录，跑起来时，里面的纸张发出沙沙的声响，像是在替小农户发声。
与此同时，苏家村的田埂上，苏晓正挨家挨户走访。
刚下过雨的田埂泥泞湿滑，她穿着雨靴，裤脚沾满了泥点，手里拿着一个旧笔记本，逐一记录着农户的诉求。
“张婶，你家果园3亩6分地，损失多少？”苏晓蹲在张婶的果园边，看着被冲倒的果树，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
张婶抹了把脸，声音带着哭腔：“果子泡烂了一半，棚子塌了三面，修下来得好几千块。我听说补贴只给大户，我们这小户没人管，这日子可咋过？”
苏晓赶紧安慰：“张婶你别急，林舟已经去县里反映情况了，我们把大家的难处都记下来，一定帮你们争取。”
她又走到李奶奶家，老人正坐在门槛上，手里缝补着被雨水泡坏的麻袋。“李奶奶，您的2亩果园损失怎么样？补贴政策您知道了吗？”
李奶奶抬起布满皱纹的脸，叹了口气：“知道了，村广播说了，我们这小户没补贴。我那点果子本来能卖几千块，现在全没了，孙子的学费还没凑齐呢。”苏晓鼻子一酸，掏出两百块钱塞给老人：“李奶奶，这是我的一点心意，您先给孙子交学费，补贴的事我们一定办好。”
走访到中午，苏晓的笔记本记满了整整三页，上面写着二十多户小农户的姓名、种植面积、损失金额和诉求。
她回到村支部，给林舟打了个电话，声音带着急切：“林舟，情况比我们想的严重，好多农户都快撑不下去了，你那边怎么样？”
林舟刚从县农业农村局出来，脸色不太好看。
他站在局门口的台阶上，看着来来往往的公务车，声音有些沙哑：“我找了政策科的王科长，他说政策是上级定的，不能随意更改，还说小农户‘不成气候’，补贴划不来。”
“这怎么能行！”苏晓的声音提高了几分，“他们根本不知道，这些小农户的果园就是他们的命！”
林舟握紧了拳头，指节发白：“你别着急，我把大家的诉求整理成补充建议，附上灾情照片和农户签名，再找周县长想想办法。”
他挂了电话，打开公文包，拿出笔记本，开始撰写补充建议。
阳光照在他脸上，汗水顺着额角滑落，滴在笔记本上，晕开了墨迹，他却浑然不觉，一笔一划写得格外认真。
他在建议里写道：“苏家村小农户占比达85%，果园是其主要收入来源，暴雨导致小农户损失惨重，若得不到补贴，不仅难以重建果园，还可能导致部分农户返贫。政策制定应兼顾规模与散户，让每一位受灾农户都能感受到政策温度……”
写着写着，他想起了暴雨中村民们一起清淤的场景，想起了老王抱着被淹的苹果痛哭的样子，想起了苏晓沾满泥浆的袖口。
他一定为乡亲们争取。
第二幕
市农业农村局的会议室里，气氛严肃。
长条会议桌旁坐着几位农业专家和相关科室负责人，林舟坐在角落里，面前摆着厚厚的一摞材料——政策文件、补充建议、农户灾情记录、签名手印和一张张受灾果园的照片。
他深吸一口气，站起身开始汇报：“各位领导、专家，我是青杨镇选调生林舟，今天来是想反映皖北灾后农业补贴政策在苏家村的落地问题。”他拿起一张照片，照片里是李奶奶家被冲毁的果园，果树倒伏，积水还没退去，“这是苏家村李奶奶的2亩果园，她今年72岁，就靠这果园供孙子上学，暴雨冲毁了果园，按现行政策，她得不到任何补贴，现在连孙子的学费都凑不齐。”
他又拿出笔记本，翻开里面的农户签名页，上面按满了红色的手印：“这是苏家村23户小农户的签名和手印，他们的果园面积都在10亩以下，却是村里的主要劳动力。暴雨中，他们的果园损失平均达60%，没有补贴，根本无力重建。”
林舟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恳切：“政策提出‘优先保障规模化基地’，初衷是为了快速恢复生产，但不能因此忽视小农户的利益。苏家村的小农户虽然规模小，但胜在分散，抗风险能力本就弱，灾后若得不到扶持，很可能会放弃种植，这不仅影响乡村产业振兴，还可能导致返贫风险。”
一位戴眼镜的老专家点点头，问道：“你有什么具体建议？”
“我建议修改补贴条款，将10亩以下小农户纳入补贴范围，按实际损失比例发放补贴，同时简化申请流程，让农户能快速拿到补贴资金。”林舟拿出早就准备好的补充建议，分发给在场的人，“另外，我认为政策制定应更多倾听基层声音，实地了解农户情况，这样才能让政策真正落地生根。”
他翻开周明远的笔记本，指着其中一页：“这是我们县周明远副县长的基层工作笔记，上面写着‘政策要像田埂一样，扎根土地才能稳固’。苏家村的小农户就是乡村的土地，只有政策贴合他们的实际需求，才能真正发挥作用。”
会议室里陷入了沉默，专家们传阅着材料，时不时低声交流。林舟站在原地，手心微微出汗，他知道，这次汇报不仅关乎苏家村的小农户，更关乎政策能否真正惠及民生。
就在这时，林舟的手机震动了一下，是周明远发来的短信：“坚持真相，我已向市里汇报情况，会全力支持你。”看到短信，林舟心里踏实了不少。
可没过多久，会议室的门被推开，市农业农村局的一位副局长走进来，附在局长耳边说了几句。
局长脸色微微一变，看向林舟：“林同志，你的情况我们了解了，但刚才接到县政协的电话，反映苏家村小农户种植效率低，补贴资金投入产出比不高，建议还是以规模化基地为主。”
林舟心里一沉，这肯定是李曼的父亲在背后施压。
他强压下心里的火气，语气坚定地说：“局长，种植效率不能只看规模，小农户的果园虽然面积小，但都是精细化种植，品质好，而且解决了村里老人、妇女的就业问题。暴雨中，小农户的损失最大，最需要补贴支持。如果因为‘效率’就忽视他们，不仅寒了农户的心，也违背了灾后补贴的初衷。”
老专家这时开口了：“我觉得林同志说得有道理。乡村振兴不是只靠规模化，小农户也是重要组成部分。我们做农业政策，不能只算经济账，还要算民生账、民心账。苏家村的情况很典型，小农户占比高，损失严重，若不给予补贴，确实可能引发一系列问题。”
其他几位专家也纷纷附和：“建议实地调研后再修改政策，不能凭电话里的一面之词下结论。”“小农户的利益不能忽视，这关系到乡村的稳定和发展。”
局长沉吟片刻，点了点头：“好，我们就按专家的意见，组织人员去苏家村实地调研，根据实际情况修改政策条款。林同志，辛苦你回去后做好配合工作。”
林舟心里的石头终于落了地，他连忙点头：“谢谢各位领导、专家，我一定全力配合！”
走出市农业农村局的大门，阳光正好。
林舟拿出手机，给苏晓打了个电话，声音里带着难以掩饰的喜悦：“苏晓，有希望了！市里同意派人去村里调研，政策可能会修改，小农户也能拿到补贴了！”
电话那头，苏晓的声音瞬间亮了起来：“真的吗？太好了！我这就告诉村民们这个好消息！”
林舟挂了电话，看着手里的笔记本，上面的农户签名和手印仿佛在微笑。
他此刻的眼神充满希望。
第三幕
苏家村的安置点设在村小学的教室里，几十张课桌拼在一起，上面放着村民们的生活用品。
中午的阳光透过窗户照进来，落在墙上的灾情统计表上，也落在围坐在一起的村民们脸上。
林舟走进教室时，村民们立刻围了上来，眼神里满是期待和忐忑。“林干部，市里那边有消息了吗？”“我们这些小户能拿到补贴吗？”
林舟抬手示意大家安静，脸上带着笑容：“告诉大家一个好消息！市里已经同意修改补贴政策，把10亩以下的小农户也纳入补贴范围，按实际损失比例发放补贴！”
话音刚落，教室里瞬间爆发出热烈的掌声，有人激动地鼓起掌，有人抹起了眼泪。
老王攥着林舟的手，声音哽咽：“林干部，太谢谢你了！你真是为我们办了件大实事！”李奶奶也颤巍巍地站起来，对着林舟鞠了一躬：“林干部，谢谢你，我孙子的学费有着落了。”
苏晓站在一旁，看着村民们喜极而泣的样子，眼眶也红了。
她走上前，笑着说：“大家别激动，接下来我们要做的就是准备补贴申请材料，确保符合条件的农户都能拿到补贴。”
林舟拿出笔记本，翻开新的一页：“接下来我会和村两委一起，挨家挨户核实损失情况，填写补贴申请表。申请材料需要身份证、户口本、果园权属证明和损失照片，大家可以提前准备好，有不明白的地方可以问我或者苏晓老师。”
他顿了顿，继续说：“为了保证公平公正，所有农户的补贴申请情况都会在村支部公示栏公示三天，大家有异议可以随时提出来，我们一定认真核实。”
村民们纷纷点头，嘴里不停说着“好”“林干部考虑得真周到”。
下午，村支部的办公室里挤满了来咨询和准备材料的村民。
苏晓坐在桌子旁，耐心地帮村民们填写申请表，遇到不识字的老人，就逐字逐句念给他们听，再按照他们的回答填写。
“张婶，你的果园面积是3亩6分，损失比例是65%，对吧？”苏晓抬头问。
张婶点点头：“对，林干部昨天都核实过了，没错。”
苏晓笔下不停，很快就填好了申请表，递给张婶：“这是申请表，你签个字，按个手印就行，后续我们会统一上报。”
林舟则在一旁核对材料，他的笔记本上详细记录着每一户的信息，姓名、面积、损失比例、补贴金额，一笔一划都清晰可辨。公文包里的政策文件被他翻得卷了边，上面标注着修改后的条款，还有他自己写的申请流程备注。
忙到傍晚，大部分村民的材料都已经提交完毕。
林舟把所有申请表整理好，放进公文包，准备明天上报镇政府。
这时，几个村民围了过来，其中一个是村西头的赵大叔，他皱着眉头说：“林干部，我家果园损失了70%，按政策只能拿到两千多块补贴，这点钱根本不够重建果园啊，能不能再给我们多争取点？”
其他几个村民也跟着附和：“是啊林干部，补贴是不是太少了点？”“我们重建棚子、买果苗都要花钱，两千多块真的不够。”
林舟看着大家焦急的表情，心里很理解。
他放下公文包，耐心解释：“大家的心情我能理解，这次的补贴标准是市里根据灾情和财政情况制定的，确实不能随意提高。但请大家放心，除了灾后农业补贴，我还在帮大家申请乡村振兴专项扶持资金，另外合作社也会统一采购果苗和建材，能节省一部分成本。”
他从笔记本里拿出一份清单：“这是我整理的后续帮扶措施，除了申请扶持资金，我们还会邀请农业专家来指导果树养护，帮助大家提高产量。等果园恢复生产后，我们还会对接电商平台，帮大家拓宽销售渠道，提高收入。”
赵大叔接过清单，仔细看了看，脸上的眉头渐渐舒展：“林干部，谢谢你，这么为我们着想，我们相信你。”
“是啊，有林干部在，我们放心！”其他村民也纷纷说道。
林舟笑了笑：“大家的信任就是我最大的动力。补贴资金下来后，我们会第一时间发放给大家，后续的帮扶措施也会一步步落实。”
夕阳西下，余晖透过村支部的窗户照进来，落在林舟的笔记本上，上面的字迹被染成了温暖的金色。
苏晓走过来，递给林舟一瓶水：“辛苦了，今天忙了一天。”
林舟接过水，喝了一口，看着窗外村民们三三两两回家的身影，心里满是踏实。
他打开公文包，把村民们的申请表和笔记本放好，里面还放着苏晓之前送的杏干，散发着淡淡的果香。
“不辛苦，”他看着苏晓，眼神坚定，“只要能帮村民们解决问题，再辛苦也值得。”
这时，村支部的广播响了起来，村支书在广播里通知大家：“各位村民请注意，灾后农业补贴申请已经开始，符合条件的农户请尽快提交材料，补贴情况会及时公示，确保公平公正……”
他的笔记本上，已经写下了下一步的计划：联系农业专家、申请专项资金、对接电商平台……每一笔都承载着村民们的期盼，也承载着他对乡村振兴的执着。
（第六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