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国青将军的手,还停留在那个染血的布袋上,指节捏的发白,他看着眼前这群几乎是从地狱里爬出来的兵,喉咙动了动,千言万语堵在胸口,最后只化作几句沉重的话。
“辛苦了。”他的声音带着不易察觉的沙哑,“陈渊,带你的人,去漠河兵营,好好歇着,好好治伤。”
没有欢呼,没有庆功,幸存的三百六十五名陌刀军将士,跟着引路的士兵,走向长城里面那个安静的小镇兵营。
漠河兵营圆木砌成的营房带着北地特有的粗犷。
热水、干净的床铺、还有热腾腾的食物,对这些刚从尸山血海里滚出来的人来说,几乎是另一个世界的东西。
鸳鸯安排好警戒,走到陈渊身边,看着正在活动筋骨、身上绷带还渗着血的兄弟们,忍不住低声问:“将军,咱们……什么时候能回蜀都?”
陈渊还没答话,一个沉稳的声音从后面传来。
“先好好休息,和将士们把伤养好。”张国青将军不知何时走了过来,他的目光扫过营地,“等军部的命令。”
鸳鸯立刻挺直腰板:“是!”
接下来的时间里,将士们身上的伤,好得出奇地快。
陈渊在营地里走动时,偶尔会停下,身上泛起一层极其淡薄、几乎难以察觉的翠绿色光晕。光晕如水波般荡漾开,笼罩住附近正在休养的士兵,“徐徐如林”的力量,带着生机,悄悄滋养着他们的伤处,梳理着疲惫不堪的筋骨。
到了第三天,营地里几乎看不到躺着的人了。一群群士兵在院子里活动手脚,挥舞胳膊虎虎生风,甚至有人开始抱着石头打磨那些砍出了无数缺口的陌刀,金属摩擦声此起彼伏。
“娘的,这恢复得……也太快了!”一个断了肋骨原本以为要躺一个月的老兵,摸着胸口已经愈合得差不多的伤处,满脸不可思议。
旁边一个年轻士兵用力空挥了几下手臂,兴奋地说:“我感觉力气都涨了不少!气血好像自己就在转!”
他们都知道,这是陈渊将军的能耐,看他走过时,眼神里的崇拜几乎要溢出来,这位年轻的将军,不仅能带着他们打最硬的仗,竟还有这般能让枯木逢春的手段。
伤好了,人也闲不住,不用陈渊下令,鸳鸯、大哈、默默几人就自发组织起来。
天不亮,校场上就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和呼和声,三百多人挥汗如雨,陌刀劈砍的空气撕裂声连绵不绝。
陈渊也时常站在校场前头,亲自教授,将那几个最基础也最致命的劈、砍、撩、扫动作,一遍遍演示。动作简单,直接,却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惨烈意味。
“刀,是这么用的。”陈渊收刀,看着下面汗流浃背的士兵,“一下,就要见生死。”
士兵们瞪大眼睛看着,努力模仿着每一个细微的角度和发力的节奏。他们都清楚,将军教的每一个动作,都是用无数荒兽和荒人的血验证过的。
有时,鸳鸯会拎起他的陌刀,咧嘴一笑:“老在营里待着,骨头都锈了。走,出去活动活动!”
带着战士们跟着他,通过长城的闸口,消失在墙外的荒野里。回来时,往往带着些许新添的伤痕,以及几颗狰狞的荒兽头颅。
他们用这种方式保持着手感,也像狼群巡视领地般,清理着长城附近零星的威胁。
日子一天天过去,转眼就是半个月。
漠河兵营里的这支军队,气息愈发凝练,被反复捶打,杂质褪去,只剩下纯粹的坚硬与锋芒。
这天下午,日头偏西。
校场上,陈渊正看着士兵们分成两队,进行对抗演练,将士们碰撞在一起,发出沉闷的砰砰声,他偶尔出声指点一两句。
“腰腹用力,不是光用手臂!”
“步子跟上!你当荒兽会站着等你砍吗?”
就在这时,校场边缘传来一阵马蹄声和轻微的骚动,陈渊转头看去,只见张国青将军带着几名亲卫,大步走了过来,将军的脸色平静,看不出什么。
陈渊抬手,示意训练暂停,整个校场瞬间安静下来,所有目光都聚焦在张国青身上。
张国青走到陈渊面前,目光先是在那些眼神锐利、浑身冒着热气的士兵身上扫过,微微颔首,这才看向陈渊。
“军部的命令来了。”他声音不高,但清晰地传遍安静的校场。
陈渊眼神一凝,身姿挺直。
张国青继续道:“命你,和鸳鸯、大哈、默默四人,卸下军务,即刻前往燕京。”
命令很简单,只有这么一句话。
站在陈渊身后的鸳鸯、大哈、默默三人一下子都愣住了。
鸳鸯眼睛眨了眨,脸上先是茫然,像是没听懂“燕京”这两个字,去首都?去那个只是听过,代表着整个华夏中枢的地方?
紧接着,一股难以抑制的激动猛地窜了上来,鸳鸯的脸颊微微发红,呼吸都急促了几分。他下意识地看向身旁的大哈,大哈张着嘴巴,憨厚的脸上满是震惊,好像听到了比面对将军级荒人更不可思议的事情。就连一向最沉得住气的默默,那双总是平静的眼睛里,也掠过了一丝波澜,手指无意识地握紧了刀柄。
他们都是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的悍卒,面对万千荒兽也能死战不退。
可“前往燕京”这四个字,却像是一记重锤,敲在了他们心口最深处那块从不敢触碰的地方。那是首都,是遥远得如同天上星辰一样的地方,是他们用命去守护,却从未想过能亲眼见到的地方。
陈渊深吸了一口气,将校场上所有士兵的震惊、羡慕,以及身后三位兄弟那几乎压抑不住的激动都看在眼里。他转向张国青,声音沉稳如山:
“是!将军!”
张国青点了点头,没再多说,转身带着亲卫离开了。
校场上依旧一片寂静,夕阳的金辉洒在陈渊暗金色的麒麟铠上,映出一圈光边。
他站在那里,身后是三百多名同样经历了血火、此刻却因一道命令而心潮澎湃的陌刀军将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