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之期转眼即至。
汀兰水榭内,柳扶烟伏在案前,脸色比窗外的雪还要白上几分。
他面前摊开的云锦上,花样只完成了不到一半。连日的饥寒交迫,加上心中郁结,让本就体弱的他染上了风寒,此刻额头滚烫,握着画笔的手都在微微发抖,眼前阵阵发黑。
“小主!您歇歇吧!”含碧哭着劝道,“您都病成这样了,如何还能做这精细活儿?”
柳扶烟虚弱地摇摇头,刚想说什么,就听外面传来一阵喧哗,伴随着萧南烛那熟悉的、带着讥诮的嗓音:“沐侍君,三日已到,本小主的花样可描好了?”
话音未落,萧南烛已带着几个宫人,裹挟着一阵冷风闯了进来。他今日打扮得依旧光鲜亮丽,披着厚厚的狐裘,与这屋内清冷贫瘠的景象格格不入。
他一眼就看到了案上只完成一半的花样,以及柳扶烟那副病弱狼狈的模样,脸上顿时露出毫不掩饰的嫌恶与得意。
“哟,这是怎么了?沐侍君莫不是想以抱病为由,搪塞本小主交代的差事?看来沐侍君是全然未将本小主放在眼里啊!”
“萧御卿……卑侍……卑侍不敢……”柳扶烟挣扎着想站起来行礼,却一阵头晕目眩,险些栽倒,幸得含碧死死扶住。
“不敢?本小主看你敢得很!”萧南烛步步紧逼,声音尖利,“既然没完成,那就是你怠惰!按宫规,该当何罚?来人——”
他正要下令惩戒,一个沉静而威严的声音自门外响起:“按宫规,该如何罚?萧御卿,你倒是说与朕听听。”
屋内众人皆是一惊,猛地回头,只见女帝凤昭阳不知何时站在了门口,一身常服,外面罩着玄色大氅,面色平静,眼神却如同结了冰的湖面,深不见底,寒意森然。刘恭言垂首跟在身后。
“陛、陛下!”萧南烛吓得魂飞魄散,噗通一声跪倒在地,方才的气焰瞬间消失无踪,“臣卿……臣卿参见陛下!”
柳扶烟也挣扎着要下跪,却被凤昭阳一个眼神制止。
她的目光扫过屋内,看到那半完成的花样,看到柳扶烟苍白病弱的脸庞,看到他身上单薄的旧衣。以及那几乎感觉不到热乎气的手炉,眉头紧紧蹙起。
她特意将柳扶烟安置在远离后宫争斗中心、且有温泉滋养的汀兰水榭,就是怜他身子单薄,性子怯懦。希望他能安稳度日,将养身体,却没想到……
“朕方才似乎听到,萧御卿在让柳侍君为你描花样?”凤昭阳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千钧压力,落在萧南烛心头,“怎么,朕宫中的绣娘都不堪用了?需要劳烦一位侍君亲自为你操持这等琐事?”
萧南烛冷汗涔涔,伏在地上不敢抬头:“臣卿……臣卿不敢……臣卿只是……只是觉得沐侍君手艺精巧……”
“巧?”凤昭阳打断他,语气陡然转厉,“萧南烛!朕之前与你说的话,你是一个字都没听进去!朕让你收敛性子,谨守本分,你就是这般收敛,这般守本分的?!仗着位份,欺压低位君侍,这就是安国公府的家教?!”
“陛下恕罪!臣卿知错了!臣卿再也不敢了!”萧南烛吓得涕泪横流,连连磕头。
“知错?”凤昭阳冷笑一声,“看来绛云宫是容不下你了。传朕旨意:御卿萧氏,恃宠生骄,欺凌同侪,着降为良卿,保留‘恭’字封号,即刻迁出绛云宫,移居棠梨宫西偏殿!”
萧南烛如遭雷击,降位已是重罚,从侧殿迁至更次一等的偏殿,更是颜面扫地!
棠梨宫的主位是花晏卿贵君,性子看似妩媚顽劣,实则最厌旁人叨扰,且管教起人来毫不留情!
他哭着求饶:“陛下!陛下开恩啊!臣卿真的知错了!求陛下不要将臣卿迁去花贵君那里……”
凤昭阳丝毫不为所动,语气冰冷:“闭门思过一个月,没有朕的旨意,不得踏出棠梨宫西偏殿半步!让花贵君,”她看向闻讯赶来的花晏卿的心腹内侍,“给朕严加管教!”
处理完萧南烛,凤昭阳的目光转向摇摇欲坠的柳扶烟,眼神柔和了些许,但语气依旧带着帝王的决断:“至于你,恭良卿,”她特意加重了“良卿”二字,目光扫过瘫软在地的萧南烛,“你不是仗着位份欺人吗?”
她顿了顿,清晰地说道:“传旨,沐侍君柳氏,性资温良,克娴内则,晋为良卿。赐号……‘柔’。”
一言既出,满室皆惊。柳扶烟难以置信地抬起头,泪眼朦胧地望着女帝。含碧更是喜极而泣。
萧南烛瘫在地上,面如死灰。柔良卿……柳扶烟……竟与他平起平坐了!陛下这是当着所有人的面,狠狠地打他的脸!
凤昭阳不再看失魂落魄的萧南烛,对刘恭言吩咐:“传太医来为柔良卿诊治。所需用度,皆按良卿份例,从朕的私库支取,不得有误。”
她又看向柳扶烟,语气温和却不容置疑:“好好养病,以后若再有人敢无故欺你,直接来回朕,或者去回凤君。”
说完,凤昭阳转身离去,留下身后一片唏嘘与震撼。
萧南烛被人“请”去了棠梨宫西偏殿禁足,而柳扶烟,则在女帝的亲自干预下,摆脱了欺凌,晋了位份,在这冰冷的深宫中,终于得到了一丝喘息之机和应有的尊严。
汀兰水榭内,炭火重新燃起,暖意渐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