霜雪落尽,又是一年寒冬。
距离曦太尊君云锁阙薨逝,已过去了三年。
赤凰王朝在新帝凤栖梧的治理下,河清海晏,盛世绵延。
然而,贤太尊君月惊鸿的生命,也如同殿外那株老梅,在悄然无声中走到了尽头。
清冷的霁月殿内,药香比往日更加浓郁。
月惊鸿躺在床榻上,面色是久病的苍白,身形清减得仿佛只剩下一把骨头。
唯有那双眸子,依旧保持着惯有的清明与冷静,只是深处难掩疲惫的灰败。
新帝凤栖梧刚下早朝,连朝服都未换便匆匆赶来,跪在榻前紧紧握住月惊鸿冰凉的手。
这位年轻的帝王,在接连失去母皇、父后、云父君后。
面对这位自幼教导她、性情清冷却始终如月光般守护着她的月父君,眼中充满了难以抑制的悲痛。
“月父君……”凤栖梧的声音带着哽咽,她看着月惊鸿枯槁的容颜,想起他昔日的谆谆教诲,心如刀绞。
月惊鸿微微动了动被握住的手指,力度轻得几乎感觉不到。
他看着眼前已能独当一面的帝王,目光中流露出的是纯粹的欣慰,没有丝毫对死亡的恐惧或留恋。
“陛下……”他开口,声音嘶哑微弱,却异常平稳,“您做得……很好。比哀家……想象中更好。朝局稳定,民生安乐……哀家,甚慰。”
他顿了顿,积攒了些许力气,继续缓缓道:“哀家……没有什么可以再叮嘱陛下的了。陛下的仁德、睿智、魄力……已远超哀家所能教导的范畴。这万里江山……交到陛下手中,先帝……与您父后,也必是安心的。”
他清晰地陈述着,仿佛只是在做最后一次、也是最放心的一次述职。
没有临终托付的沉重,只有见证幼苗长成参天大树后的释然与肯定。
凤栖梧的泪水滚落下来,滴在两人交握的手上。
她知道,月父君这是在用他最后的气力,给予她最坚定的认可,让她不必为他的离去而背负更多愧疚。
月惊鸿的目光,缓缓移向站在床尾,早已泪流满面的花晏卿与枫悬音。
花晏卿依旧穿着他偏爱的绯色衣袍,只是昔日风流妩媚的姿态已被沉郁的病气与哀伤取代。
他用手捂着嘴,压抑着剧烈的咳嗽,肩头不住颤抖。
枫悬音则哭得毫无形象,像个迷路的孩子,紧紧抓着花晏卿的衣袖。
月惊鸿的视线先落在花晏卿身上,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晏卿……”他声音更轻了些,“你的咳疾……入冬便加重。往后……莫要再任性,贪凉或是嫌药苦……定要按时服用,仔细听从太医的话……”
他顿了顿,语气带着几分无奈的郑重,“莫要……让我们在那边,还为你悬心。”
花晏卿闻言,咳得更厉害,泪水混着病态的红晕布满脸颊。他用力点头,想说些什么,却只能发出破碎的气音。
月惊鸿又看向枫悬音,眼神温和了些许:“悬音……你也是。性子急,易伤身……往后,遇事多与晏卿商量,彼此……多加看顾,保重自身。”
他的话语平淡,却字字敲在花、枫二人心上。
这是月惊鸿式的关怀,清冷之下,是数十年相伴沉淀下的、最深切的牵挂。
他在用最后的方式,提醒他们遵守对先帝和凤君的承诺——好好活着。
枫悬音再也忍不住,扑到床沿,泣不成声:“惊鸿哥哥……我会的,我会听话的……你和锁阙哥哥,还有陛下、凤君殿下……都要等着我们……”
月惊鸿看着他们,苍白的唇角似乎极轻微地向上牵动了一下,像是想给他们一个安抚的笑容,却终究没有力气完成。
他感到自己的意识正一点点从躯体中抽离,周围的哭声、药香、烛火的光芒都渐渐模糊、远去。
然而,在一片温暖的、朦胧的光晕里,他仿佛看到了三个熟悉的身影。
他的陛下,凤昭阳,依旧身着明黄,威严而美丽,正含笑看着他。眼中是了然的赞许,仿佛在说:“惊鸿,你做得很好,辛苦了。”
在陛下身侧,是一袭月白的雪沉璧,清俊的容颜上带着温和的敬意,对他微微颔首。
而站在稍前一些的,是那个永远如火般明艳的云锁阙。
他双手叉腰,依旧是那副骄纵的模样,对着月惊鸿“笑骂”道:“月惊鸿!你这块冷冰冰的木头,怎么这么快就来了?是不是看我们这边热闹,也待不住了?”
没有阴阳相隔的悲戚,只有亲人重逢般的熟稔与……调侃。
月惊鸿在那片虚幻的光影中,终于彻底放松了下来。
他一生清冷自持,恪守规矩,此刻,却仿佛卸下了所有重担。
他缓缓地、满足地阖上了那双总是冷静洞察世事的眼眸。
眼角,一滴清泪悄然滑落,没入鬓角斑白的发丝中,了无痕迹。
“月父君——!”
“惊鸿——!”
霁月殿内,悲声四起,为这轮清冷而忠诚的月光,奏响了最后的挽歌。
建元五十五年冬,贤太尊君月惊鸿,薨。
那轮清辉,终是归于他始终追随的烈日与星辰之侧,完成了跨越生死的守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