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角的老妇人还站在原地,竹筐里的糖糕已经凉了。叶清欢收回目光,转身走进屋内,手里的药罐还在震动,一下一下,像在催她。
她把药罐放在桌上,指尖贴上瓷面,闭眼凝神。念气顺着经脉回流,眼前浮现出画面——一个穿粗布衣裳的男子坐在医馆长凳上,眼神发直,嘴里嘟囔着“昨儿买了包胡椒粉,回来就犯困”。
再换一人,是个年轻妇人,低声跟大夫说:“我男人从边关运货回来没几天,就开始睡不醒。”
第三个人的记忆最清晰。他蹲在义庄外等工头点名,看见一辆黑篷马车停在巷口,车上下来个戴斗笠的男人,手里拎着一袋香料模样的东西,送给了守门的老汉。
画面到这里戛然而止。
叶清欢睁开眼,呼吸略沉。她立刻翻出随身携带的药册,在“外来毒物”一栏写下三个人的名字和症状,又在旁边画了个圈,标上“边疆商队”。
小安子刚换完衣服进来,见她低头写字,问:“小姐,查到什么了?”
“他们接触过同一样东西。”她说,“香料。是从边关运进来的。”
小安子皱眉,“这季节哪有商队往京城送香料?那边打得正凶,官道都断了两回。”
“所以不是正经商队。”她抬头,“你去兵部档房找最近一个月进出京城的车队记录,重点看有没有挂着西域旗号却没登记货物清单的。”
小安子应了一声就要走。
“等等。”她又叫住他,“别用影卫的渠道,走药铺老周那边。他认识几个跑腿的脚夫,消息灵通。”
小安子点头,转身出门。
屋里只剩她和太子。萧景琰一直靠墙站着,听到这儿才开口:“你是说,有人借商路往城里带邪物?”
“不止是带。”她手指敲了敲药罐,“是在铺网。那些人现在只是犯困,反应慢,可要是哪天有人吹一声哨,他们全得听令行事。”
萧景琰沉默片刻,“你要查源头?”
“必须去。”她说,“京城这边我们能盯住,但只要边关不停,这种人就会源源不断地混进来。等他们连成一片,咱们连反击的机会都没有。”
“你打算亲自去?”
“我不去,谁还能认出那些邪物?”她看着他,“你也得去。”
萧景琰挑眉。
“这不是请求。”她语气平静,“你在宫里坐镇,朝中有人动手;你在前线督军,敌营就不敢轻举妄动。你去,不只是为了查案,是为了压住局面。”
萧景琰盯着她看了很久,忽然笑了下,“你说得对。我留下,反倒让他们觉得有机可乘。”
“那就明日启程。”她说,“走官道,明面上说是巡查边防粮草供应,暗地里由影卫换装护行。”
“你不怕路上出事?”
“怕。”她直言,“但我更怕等下去。药罐现在每七下震一次,说明他们在同步信号。拖得越久,这张网就越密。”
萧景琰不再多问,只道:“我去安排车马和随行名单。”
“不用太多人。”她说,“十人以内,全换成运粮队的打扮。你扮监粮官,我扮随行医女。”
萧景琰点头,转身往外走。
快到门口时他又停下,“你会骑马?”
“会一点。”她说,“实在不行就坐马车,但耳朵不能闭。”
萧景琰没再说什么,走了出去。
半个时辰后,小安子回来了,手里攥着一张纸。
“查到了。”他进门就说,“近二十天里,只有两支商队报备过香料入城。一支是从南诏来的,货单齐全;另一支是从北境绕道过来的,打着‘回鹘贡品’的名头,但没人见过他们递通关文书。”
“路线呢?”
“走的是废弃驿道,穿过三个屯兵寨,最后从西角门进城。”小安子压低声音,“押车的是四个黑袍人,脸全遮着,说话带口音,不像中原人。”
叶清欢听完,把纸接过去看了一眼,折好塞进袖袋。
“还有件事。”小安子迟疑了一下,“我在老周那儿听说,那批货进城当晚,西市一家客栈死了个脚夫,说是突发急症。可尸首送去义庄时,脖后也有个小黑点,跟咱们之前发现的一样。”
叶清欢眼神一紧。
“人已经烧了?”她问。
“烧了。”小安子点头,“连衣服都没留下。”
她站起身,走到窗边。外面天色渐暗,街上灯火一盏盏亮起来。那个卖糖糕的老妇人终于收摊走了,影子也跟着动了。
但她知道,还有很多人的影子,还在原地不动。
“你不去边关?”小安子问。
“我不走。”她说,“你留下,盯紧义庄和那几家医馆。要是再发现类似病人,先隔离,别让他们接触别人。”
她从药囊里取出一张符纸,递给他,“这是新画的驱邪符,遇险就撕。我能感应到。”
小安子接过,小心收好。
“还有。”她看着他,“如果我发现你在后面偷偷派人跟着,我会让你三个月吃不下饭。”
小安子咧嘴一笑,“我哪敢。”
她没笑,只把鸦青色斗篷披上,将药罐牢牢裹进袖中。
夜风从窗外吹进来,掀了下帘子。
她走出门时,萧景琰已经在院中等着,换了身灰布短打,腰间挂了个旧皮袋,看起来像个普通差役。
影卫在墙外候着,全都穿着粗布衣裳,牵着几匹瘦马。
“都准备好了?”她问。
“嗯。”萧景琰点头,“马车在东巷,粮袋里藏了兵器。”
她没再说话,翻身上了其中一匹。
马有些躁动,她轻轻拍了拍它的脖子。
队伍缓缓出发,沿着小巷往城东走。夜色笼罩街道,偶尔有狗吠声从远处传来。
刚拐出第三条街,药罐突然停了震动。
她心头一跳,以为出了问题。
下一秒,它又开始震,这次不再是七下停顿,而是连续不断,频率极快,像在报警。
她猛地勒住马。
队伍停下。
萧景琰回头,“怎么了?”
她没答话,把手伸进袖中紧紧握住药罐。一股热流冲上指尖,眼前瞬间闪出画面——漫天黄沙中,一座破庙前堆着十几个木箱,箱盖打开,里面全是裹着符纸的骨灰袋,一个黑袍人正在往袋子里滴血。
画面一闪即逝。
她喘了口气,抬头看向北方。
“我们走错了。”她说,“不用绕道东巷。”
“为什么?”
“他们不在官道上等我们。”她握紧缰绳,“他们在等我们离开京城。”
萧景琰眯眼,“你是说……有内鬼知道我们要走?”
她没回答,只调转马头,对着影卫首领道:“换路线,走北门废道。所有人弃马步行,穿过芦苇荡。”
影卫首领立刻下令。
队伍迅速转向。
她最后回头看了一眼京城的方向。
灯火如星,安静地铺在夜色里。
她的手一直没松开袖中的药罐。
风吹起斗篷一角,露出了藏在内衬里的银针包。
队伍消失在城北的黑暗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