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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府重地,无圣旨不得擅闯!”

守门的家丁身形壮硕,双臂抱胸,像两尊铁塔般堵在延绥镇王府那朱漆铜钉的侧门前,眼神倨傲地扫过沈砚秋身上的七品鸂鶒补子,嘴角撇着一丝毫不掩饰的轻蔑。声音洪亮,带着一种背靠王府的天然优越感,在清晨相对安静的巷弄里传出老远。

沈砚秋站在台阶下,身后只跟着王书吏和两名按着腰刀的普通衙役。他今日特意穿了官服,以示正式。晨光熹微,照在王府高耸的院墙上,投下大片沉重的阴影,将他本就单薄的身影衬得更加渺小。

王书吏上前一步,试图交涉,脸上堆起谨慎的笑容:“这位兄弟,我等并非要擅闯,只是王府管家赵德柱涉及一桩侵吞赈粮、逼死人命的案子,现有苦主指证,需调取王府东跨院密室内的相关账册核对,还请行个方便,通禀一声。”

“通禀?”左侧那家丁嗤笑一声,下巴抬得更高,“管家老爷也是你们想查就能查的?什么阿猫阿狗都来王府门前吠叫,当我们这儿是县衙大堂不成?再说一遍,没有圣旨,王府一草一木,外人不得擅动!识相的,赶紧滚!”

话语如同裹着冰碴子的寒风,刮在脸上。另一名家丁甚至不耐烦地挥了挥手,像驱赶苍蝇一般。

沈砚秋静静听着,脸上看不出什么表情,只有负在身后的手,指尖微微蜷缩了一下。他料到会受阻,却没料到对方的姿态如此蛮横,连表面上的客气都懒得维持。这不仅仅是赵德柱个人的张狂,更是王府这种皇亲勋戚根深蒂固的傲慢。

他没有动怒,甚至往前踏上了一级台阶,目光平静地迎上那名家丁:“本官依《大明律》问案,苦主状告管家赵德柱,人证(周老憨等流民)已在县衙画押,物证(粮册 discrepancies)指向王府密室。按律,官府有权调查涉案场所。王府尊贵,本官知晓,故特此先行告知,并非强闯。若王府坚持不允,本官只能据实上报巡按御史,请御史大人定夺,或……上奏朝廷,请旨定夺。”

他的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尤其是“巡按御史”、“上奏朝廷”几个字,带着不容置疑的分量。他没有提自己立下的三日军令状,那是他的枷锁,不能轻易示于人前。

那名家丁脸上的嚣张气焰微微一滞,显然没想到这个小小的知县如此强硬,竟敢抬出巡按和朝廷。他眼神闪烁了一下,与同伴交换了一个眼色,口气虽然依旧生硬,却到底不敢再把“滚”字挂在嘴边:“哼,少拿大帽子压人!王府自有王府的规矩!你们等着!”

说完,他转身推开一道门缝,闪了进去,留下另一人依旧虎视眈眈地守着门口。

等待的时间并不长,但每一息都仿佛被拉长。巷口有早起的百姓远远围观,指指点点,却不敢靠近。王书吏凑近沈砚秋,压低声音,带着忧虑:“大人,看来他们是绝不会让我们进去的。硬闯是死路,这……”

沈砚秋微微抬手,止住了他的话头。他的目光掠过那高耸的围墙,试图穿透那层层叠叠的亭台楼阁,望向苏清鸢地图上标记的东跨院方向。这堵墙,隔开的不仅是空间,更是权力与法理之间那道看似不可逾越的鸿沟。

约莫一炷香的功夫,侧门再次打开。出来的却不是刚才那家丁,而是一个穿着体面绸衫、留着山羊胡的中年人,看打扮像是个管事。他扫了沈砚秋一眼,皮笑肉不笑地拱了拱手:“沈知县是吧?在下王府外院管事。您方才的话,守门的已经禀报上去了。”

他顿了顿,慢条斯理地捋了捋胡须:“王府的回复很简单:第一,赵管家是王府的人,即便真有什么过错,也自有王府家规处置,不劳县衙费心。第二,王府内院,尤其是密室重地,存放的都是王爷、太妃的私物及紧要文书,莫说是您一个七品知县,就是陕西巡抚来了,没有圣旨,也休想踏入一步!第三……”

管事的语气陡然转冷,带着明显的威胁意味:“沈知县年轻气盛,想在任上做出些政绩,可以理解。但也要懂得分寸,知道哪些地方能碰,哪些地方碰不得。若再纠缠不休,惊扰了太妃的清静,或者污了王府的清誉,恐怕……就不是丢官罢职那么简单了。管家老爷已经发话,若沈知县再敢无端构陷,他就要亲自进京,到宗人府告您一个‘冲撞王府、藐视皇亲’之罪!”

“冲撞王府”,这四个字像一块巨石,沉甸甸地压了下来。在等级森严的大明,这个罪名可大可小,全看上头如何界定。对于一个毫无根基的七品知县而言,足够碾得他粉身碎骨。

王书吏和两名衙役的脸色都白了白,下意识地看向沈砚秋。

沈砚秋眼底深处掠过一丝冷芒,但面上依旧平静。他早知道正常途径行不通,此刻王府的态度,不过是印证了他的判断,也让他更加确定,那密室里藏着的东西,必然至关重要,否则赵德柱和王府不会如此紧张,甚至不惜直接以“冲撞王府”相威胁。

他沉默了片刻,就在那管事以为他被吓住,脸上刚露出一丝得意时,沈砚秋却忽然开口,问了一个看似不相干的问题:“听闻五日后是王府太妃寿辰?”

管事一愣,下意识点头:“是又如何?”

“本官届时,或会前来为太妃贺寿。”沈砚秋淡淡道,语气听不出喜怒。

管事又是一怔,随即像是听到了什么笑话,嘴角扯了扯:“沈知县有心了。不过,王府寿宴,宾客名单自有规制,恐怕……未必方便接待沈知县。”话里的拒绝之意,毫不掩饰。

“无妨。”沈砚秋似乎并不在意,他深深看了一眼那森严的王府大门,不再多言,转身,“我们走。”

王书吏几人连忙跟上。

离开王府范围,走到一条相对热闹的街市上,王书吏才敢擦了下额角的细汗,忧心忡忡道:“大人,这下可如何是好?王府态度如此强硬,别说查账册,连门都进不去。三日之期……这……”

沈砚秋脚步不停,目光扫过街边熙攘的人群和店铺,脑中却在飞速运转。王府的拒绝,堵死了明面上的路,但也让他彻底放弃了侥幸心理。现在,只剩下苏清鸢提到的那条暗路——借助寿宴的机会。

“王书吏,”他忽然停下脚步,看向路边一家规模不小的酒坊,招牌上写着“刘记老酒”,“你去查一下,王府寿宴的酒水,是否由这家‘刘记’供应?如果是,想办法接触一下他们的掌柜或者负责送货的伙计,要隐秘。”

王书吏眼睛一亮,似乎捕捉到了什么:“大人的意思是……”

“未雨绸缪。”沈砚秋没有多说,他抬头看了看天色,“你先去办这件事。我去流民安置点看看。”

两人在街口分开。沈砚秋带着两名衙役,转向通往城南废弃砖窑的方向。他需要稳住周老憨那些流民,不能让他们因绝望再生事端。同时,王府这条看似坚不可摧的防线,他已经找到了第一道细微的缝隙——寿宴当天的混乱,以及酒水供应这个可能的切入点。

只是,如何将这缝隙撬开,变成一条能够通往东跨院密室的路径,还需要更周密的谋划,以及……一些非常规的手段。他摸了摸袖中那张薄薄的绢纸地图,眼神沉静如水。

王府的朱门依旧紧闭,仿佛亘古不变。但门内门外,一场无声的较量,已然拉开了序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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