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旗轿车沿着长安路行驶了一段，拐下了主路后不久，开进了一条老北京胡同里，胡同道路狭窄加上下班高峰期的行人增多，车子行驶地很缓慢。
轩沁星望着窗外匆匆行走的路人，对比着车厢里绝对安静的气氛，心里再一次生出落差感，也令她再次感到了不安。
那落差感就像，上一年末她穿着权至龙给她置办的大衣，拎着名牌箱子站到自家那陈旧的步梯房子里，看到折叠餐桌上的剩菜时的心情。就像，两个月多月前她带着权至龙回了澄风镇，听着老宅里呜呜作响的旧空调躺在生硬的硬板床铺上搂着权至龙，却想起圣水洞的家时的忐忑心情……
车厢里肃穆整洁的车饰，似乎都在提醒着她不要忘记自己如今身处的一切并不真的属于她，自己仍然是窗外的那些匆匆路人，仍然是那间陈旧房子里的自己。
不要幻想，不要沉浸在美好的泡泡里。
要努力为真实处境里的自己做出改变，毕竟靠自己握住哪怕只是一点点可以真正把握的东西，才是真实的，才是真正可靠的。
出道也好，幕后也罢，她都只想让自己能有一寸真实的立足之地，再渐渐扩大领地，再去实现那些埋在心底的念头。
轩沁星看着窗外的路人，在心里对自己轻声告诫着。
沿着箭厂胡同又行驶了一段路，胡同一侧两扇高掩厚重的红漆大门吸引着往来路人的目光，大门一侧的木牌上刻着一行大字：私人场所不对外开放，请勿拍照喧哗。
红旗轿车驶近了，轩沁星通过前后排之间的隔音玻璃看到驾驶司机在对讲系统里说了些什么，接着大门旁围墙两侧安装的摄像头轻微转动了一下，两扇大门便缓缓打了开来。
大门内走出了四位穿着淡蓝衬衫黑色西裤并统一佩戴对讲系统的男人，他们安静又有序地迅速隔开了胡同口处的路人。
车辆才驶入，大门便缓缓合上了。
有别于狭窄胡同的闭塞，眼前展开的是一方疏阔的庭院。
院落里栽种着粗壮又透着别致的古树及各式景观园艺盆景，平地上有序地停放着几辆黑色轿车。这些轿车之间有明显的共同点——车牌都是黑白配色，而非普通民用轿车车牌的蓝白配色。
轩沁星的心咚咚跳动着，杨成和李洙英的脸上也露出了一丝局促。
“咔。”车门清脆地弹响了一声。
司机面无表情地躬身让在一旁，在轩沁星下车时微微抬手护住了门梁边缘，随即又利落地让开了。
“欢迎光临，三位这位请。”候在一旁穿着旗袍的女人一手和在身前，一手向着一侧做着请的手势。
轩沁星也是第一次遇上这样“肃穆”的接待方式，按捺着咚咚的心跳微微点了点头，轻声道了句谢谢后向前走了一步。
穿着旗袍的女士侧身跟在一旁，引着三人朝庭院深处的建筑物走去。
几人的脚步踩踏在碎石小路上，可即使脚步再轻微还是能听到那稀碎的卡拉卡拉声，轩沁星忍不住屏住了些许呼吸，却更听得分明自己快速搏动的心跳声了。
“来了！”包房的大门打开时崔晟爽朗的声音响了起来，打破了这让人难受的有些窒息的安静。
同时传来的还有幽幽的古琴声，潺潺水流声，空气里飘散开了沉香焚后的清雅幽远的气息，令人心神顷刻宁静了下来。
举目望去隐约是两进间，按照古宋风格设计，跨过门槛进门处是一扇置顶的屏风，透过屏风上绝伦的花鸟刺绣隐约能够看到屏风后坐着位抚琴的女孩。
三人转过屏风，在抚琴女孩的另一侧挨着窗边的位置，有一处茶台，一位同样穿着宋服的女孩正在照顾香炉，她面前的茶器正烹着热水冒出了袅袅白汽。
穿着旗袍的领路女生带着他们越过了一处高山流水造型的流水台，那之后又是一扇古色古香的厢门。
轻轻推开，三人又绕过一处矮点的屏风，才终于揭开了庐山真面目，看到了在圆桌旁坐着的崔晟和彭立洋。
“三儿哥。”轩沁星压着“礼貌”的音量扯出了一个微笑唤道，余光迅速扫了一圈包房里的环境，相较于一进间，这里不算大，大概只有四五十平米。
崔晟从圆桌主位上站了起来，扬起双臂大大地张了开来，朝着轩沁星迈着大步就走了出来。
“三儿！”彭立阳的声音也响了起来，带着点压制。
崔晟扭头白了彭立阳一眼，脚步停在了轩沁星面前，还是收起了张的过分开的胳膊。
“三儿哥，阳哥，好久不见啊。”轩沁星微微笑了笑，打量着包房悄悄松了口气，韩潮不在。
一颗心落回了肚子里，连着心跳都缓和了下来。
几人互相简短问候了一番，崔晟的眼神却始终停在轩沁星的身上，肆无忌惮地来回打量，带着点玩笑的意味，却不是冒犯。
“大哥，你丫别跟个变态一样盯着沁沁看行不行？”彭立阳无奈地撇了撇嘴。
轩沁星留意到了他对自己的称谓变化了，沁沁。
“不是，那你丫的能别跟个保镖似的一直监视我么？”崔晟也没好气地哼了哼鼻子。
“两位上座。”杨成摆着笑脸对轩沁星和李洙英做了个请的手势，眼神望着轩沁星，余光里则在打量着崔晟和彭立阳的反应。
轩沁星也在打量几人的反应，李洙英听不懂几人的中文对话，轩沁星便轻轻推了他一下，带着他跟上崔晟的脚步向上座旁邻座的位置走去。
“三儿哥就是爱逗我玩，我不介意的阳哥。”轩沁星看崔晟坐了下来，笑着说道。
“不介意的话，那咱们这么久不见了抱一个？国际友谊姿势那种！”崔晟转回脸立刻笑呵呵道，说着又张开了双臂。
“这有什么，当然可以。”轩沁星扬了扬眉毛，大方地张开了双臂迎向了崔晟。
崔晟却只是轻轻用胳膊碰了下轩沁星的背，礼貌地拥抱了下便收回了臂膀，回头见到彭立阳支着胳膊侧头在偷笑，又哼了哼鼻子。
“阳哥，咱们也抱一个？”轩沁星走向了邻座的彭立阳，笑着张开双臂说道。
彭立阳站了起来，也礼貌地轻轻碰了碰轩沁星的背。
“早和你说过不用客气，现在再跟你说句，也不必要来这种雨露均沾，哈哈。”
“行，我记下啦。”轩沁星笑着应道，随即又小声说道：“我领导也算是年轻人，就都不客气了呗？”
“来了就是朋友，你的面子自然要顾上。”彭立阳小声答复道，两人这才分开。
“欢迎你们，李先生。”彭立阳用英文说道，隔着崔晟主动向李洙英握了握手，并做了个请的手势，礼貌道：“请坐吧。”
几人落座不一会儿，穿着旗袍的服务人员就鱼贯而入很快布好了一桌饭菜。
崔晟扬起下巴轻轻转了下，一行人便又整齐安静地退了出去。
饭局在推杯换盏中进行着，李洙英为巡演的再次顺利合作，喝下了一杯又一杯感谢的酒。
轩沁星自然也陪着李洙英喝了一杯又一杯，崔晟和彭立阳也道着不谢，应下了每一杯酒。
只是崔晟望向轩沁星的目光越发直接起来，那眼神里带着探究，渐渐地甚至还有些许审视。
杨成坐在下首的位置，房间里并没有留下任何服务人员，他自然地承担起来倒茶斟酒的角色，熟稔又安静地穿梭在各个位次之间。
酒过了三旬，几人已有几分醉意，崔晟手里的烟盒空了，餐桌上那瓶没有标签的酒瓶也见了底。
轩沁星正准备从包里拿出随身给权至龙备着的万宝路递给崔晟，杨成已经绕了过来，将一盒没有任何标签的纯白色烟盒递给了崔晟。
“这你也有？”崔晟接过烟盒，弹出了一支香烟闻了下，这才认真打量了一眼杨成。
“凑巧得的，您试试。”杨成说道，同时弯下腰凑近崔晟，双手握着火机点燃了崔晟夹在嘴角的香烟。
彭立阳起身去到了一侧的酒柜旁，从台面上拖过了一只黑色手提袋里，一边轻声随意地用英文说道：“ham回纽约了今天没来，不过这酒给留下了。”
话音才落，杨成已经又走到了彭立阳身旁，微微前倾身体。彭立阳望了他一眼，便转身坐回了位置上，也从崔胜手里接过了白色烟盒抽了一支烟出来。
杨成安静地从黑色手提袋里取出了酒，礼盒包装已经褪去了，精致的瓶身却彰显着酒本身不凡的价值——正是一个多月前，韩潮买单拿下的那两只限量版的羽生套装威士忌。
李洙英望着桌面上喝空的白色酒瓶，白色烟盒，以及黑色手提袋里取出的威士忌，敏锐的神经动了动。
彭立阳余光见轩沁星望着自己身前台面上的白色烟盒，笑了笑，举起烟盒晃了晃用英文道：“想试试？外面买不到的。”
“我不大会抽烟，但确实有点好奇。”轩沁星说完又转向李洙英问道：“你要试试吗？”
话音未落，彭立阳已经将烟盒递到了轩沁星的面前。
轩沁星道谢接过烟盒，又看了眼李洙英，才打开烟盒盖子又转过头对着崔晟用中文忍不住小声问道：“是可以放心抽的吧？
“哈哈哈，放一百个心吧你！想什么呢！这是部里的特供烟！”崔晟朗声笑了出来用中文说道，同时抬手轻轻弹了下轩沁星的脑袋，带着两分肆意三分随性以及五分酒后的松弛。
轩沁星抿了抿嘴唇，露出了一丝不好意思的笑容，嘿嘿了一声。
“要试试吗？”轩沁星喝了不少酒，此刻脸上染了少许红晕，她转回头又看着李洙英用询问的口气说道。
“你是问我，还是问你要不要试试？”李洙英也被轩沁星的反应逗乐了，微笑着反问道。他望着她，眼神里又流露出了午后喝茶时那般的神色，带着点探究还带着点朦胧的温柔。
“一起试试？”轩沁星收回眼神看向了白色烟盒里的香烟，好奇地嘀咕道。
“想试试就试试吧。”李洙英望着轩沁星的侧脸，或许是喝了酒的关系，也或许是身边没有其他同事，他有些放肆地任由自己看着她，甚至不由放柔了声调。
轩沁星抿了抿嘴唇，先将烟盒递给了李洙英。李洙英取走了一支烟后，她才从烟盒里也取了一支。
李洙英点燃了自己的香烟后，顺手也给轩沁星点了火。
轩沁星再次回忆起了权至龙曾经教她的抽烟技巧，以绝不丢脸地决心轻轻地吸了一口。
烟气顺着呼吸灌入了呼吸道，缓缓沉进了肺里，又顺着呼气从口腔和鼻腔顺了出来。这一次她终于没有被烟气呛到，一种奇特的烟草香气在口腔和呼吸道里绽放了开来，随着烟气呼出闻到了一股淡淡的熏烤香气，口腔里还混杂着一丝甘甜的回味。
轩沁星被这柔顺的口感和味道惊讶到，更被自己竟然第一次抽烟成功惊讶到，不由瞪大了一双清丽的眼眸，仿佛自己创造了什么奇迹般。
“哇……这个烟，不对，我，竟然可以抽烟了！”
“哈哈哈！”三位关注着她抽烟的男人，不约而同地放出了笑声。
杨成开完了酒，被笑声吸引回头见到轩沁星抽烟的模样也笑了笑，只是低调地并未出声。他端着酒瓶，给几人都斟上了酒，又询问了是否加冰。
只有轩沁星选择了加冰块，杨成正要取冰桶，喝上了头后有些肆意的轩沁星拦住了他。
“我自己来就好，你忙一晚上了。”轩沁星用中文说道。
“你坐下吧，随意点，别整的我们多官僚似的，我妹都要误会了。”崔晟吐了口烟也开口道。
杨成这才真的坐回了位置上。
“我可不会。”轩沁星也抽了口烟，隔着烟雾眯了眯眼睛说道。
“倒也是，韩潮不也说了嘛，你可没这眼力见，哈哈哈。”崔晟掐灭了烟头，看着轩沁星举起了自己面前的威士忌酒杯，又瞥了眼她身旁坐着的李洙英。
“说来也有趣，这是你给他赔罪的酒，结果他自己买了单，还留着等你～们来。”崔晟刻意拔高了语气，用英文说道。
崔晟直直看着李洙英，眼里的笑意愈发浓郁，却也让人捉摸不透。
“留给我们？不会是你们偷喝了他的酒也要算到我们账上吧？”轩沁星笑着扬了扬眉毛玩笑道，在烟灰缸里弹了下烟灰，动作十分熟练。轩沁星虽然不怎么会抽烟但在权至龙身边待久了，点烟、接烟、眼弹烟灰、掐烟的动作倒是熟稔的很。
而轩沁星这句“我们”却戳中了不同人的心思。
彭立阳望着正柔情打量轩沁星的李洙英，微微沉了沉眼皮子。
“那你说留给谁的？他都能给你带话了，你还真当我傻啊？”崔晟直截了当用英文说道，他又望了眼李洙英，转而用中文小声说道:“你俩这关系，透个底呗？”
在崔晟提到“带话”时，李洙英的神色顿了顿，一瞬又恢复了日常。
“上次他在不就当面说过了吗？就是同学。”轩沁星快速答道，也是中文。
“没交往过？来，看着我回答。”崔晟像是来了兴致，凑过了身子直直望着轩沁星。
“真、没、有。”轩沁星一字一句答道。
“没撒谎？”
“没有。”
“那你有男朋友吗？”
“有啊！”
“是你这个同事？”
“不是！”
“你喜欢韩潮吧？”
“啥？”
两人你一言我一语对答如流，到这，轩沁星突然顿住了，她瞪大了眼睛，呼吸不自觉加深了起来。
而轩沁星的身后，李洙英的神色反应，全然也被崔晟彭立阳和杨成尽收进了眼底。
“哈哈，妹，你在撒谎。”崔晟收回了前倾的身体姿势，坐正了后悠悠说道。
“她说谎了吧？”崔晟转头望向了彭立阳，得意地扬起了嘴角。
“嗯，身体比嘴巴诚实。”彭立阳了然般地笑了笑。
轩沁星本就有些醉意上头，这会儿两番回合下来酒都惊醒了些许，手心不自觉浸湿了，她确实不擅长说谎。
“我真有男朋友……”轩沁星用中文无奈地说道，端起了酒杯，身体微微前倾靠近崔晟，却又不自觉侧眼望了下身后的李洙英。
“我知道啊，我也知道不是他。”崔晟扬了扬眉。
“那你！”
“逗你好玩。”
“什么鬼！”
“可你知道他对你有意思吧？”崔晟继续道，端起杯子碰了碰轩沁星的杯子。上次在首尔的碰面，崔晟就有觉察了，轩沁星这位领导的心思可不单纯。
“我还知道你对我有意思呢！”轩沁星立刻接话道，此刻她的酒已经醒了些许了，可不容许自己再陷在这种被动局面里了！
“呦，那你这眼力见确实不行，哈哈哈哈哈！”崔晟扬声大笑道。
轩沁星被逗得实在来气，在“调戏”崔晟这事儿上她可是一点便宜没占到，伸出手就拍在了崔晟的胳膊上！
……
又喝完了一瓶威士忌，赶着凌晨航班飞回国的轩沁星在疲惫和酒精及精神的几重压力下也扛不住露出了疲态，酒局也到了尾声。
几人在车前告别，又抽了支烟。
“以后别撒谎了，破绽太多。”彭立阳站在轩沁星身侧用中文说道，嘴角露出一丝微微的笑意。
“我……我不……”
我不会撒谎，也不喜欢撒谎，只是轩沁星的话拧巴着还没说出口，彭立阳已经出声打断了她。
“不用解释，我就是看客。三儿今晚无非是好奇心加不死心非得问问，没必要放心上。”
“好奇心？”
“我不知道你和韩潮之间具体什么故事，但既然韩潮露了破绽，那至少在我和三儿这，需要帮忙的，就说话。”
“什么意思？我怎么有点不懂阳哥……”
“你以为他为什么把那套威士忌留下？审批你不觉得太快了点？”
“破～绽？”轩沁星不确信地含糊道。
“嗯……他刻意把这破绽露给了三儿，就是要他关照。但有破绽，也就要留心了。”彭立阳压低了声量，神色认真说道。
“你们没故事，也是对的。”彭立阳补充说道，话落尾音却似乎带了一丝叹息。
“……我们本来就没什么。”
“呵呵。”彭立阳抽了口烟深深吐了口气，他侧眸望着轩沁星看了一阵子，微微笑道：“你是怎么做到的？说实在的我也好奇……”
“大概是我没眼力见吧。”轩沁星咕哝道，语气也败下了阵来，既然戳破了又还有什么好装的呢。
“十三四岁的时候没有应该是真的，现在，可不像没有。”彭立阳望着正在和崔晟“建立客情”的李洙英，缓缓说道。
“是我一厢情愿过而已。”
彭立阳收回视线，看向了埋头咕哝的轩沁星。这一次轩沁星没有说谎，但彭立阳也没有再多问下去，只是微微笑了笑。
“回吧，巡演的事儿放心。”上了车，崔晟最后在车窗前拍着胸脯说道。
……
直到车子开出了大院，崔晟展了展胳膊，侧过身和彭立阳对视了一眼。
“我突然觉得韩潮有点可怜。”崔晟道。
“身不由己，倒也不需要你可怜。”彭立阳嫌弃道。
“那你说他就不怕我给他捅出去？”崔晟挤了挤眉毛，刻意坏笑了下。
“你？”彭立阳反手锁住了崔晟的脖子，龇牙道。
“得，于情于理，我倒也都不会。”
“好好做你的公子哥，少惹麻烦。”
“是是是，迫于你们的淫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