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足够清醒。
清醒地知道自己要什么，清醒地知道这份感情可能面临的狂风骤雨，清醒地知道自己拥有随时抽身而退的资本。
但这份清醒，并不妨碍她在此刻沉沦。
沉沦在他滚烫的怀抱里，沉沦在他亮得惊人的眼眸里，沉沦在他那份毫无保留、热烈到几乎要将人灼伤的赤诚爱意里。
喜欢，就是喜欢了。
不扭捏，不迟疑，不瞻前顾后。
这一刻，她能清晰地感受到他胸腔里那颗为她剧烈跳动的心脏，能感受到他掌心传递过来的灼热温度，能感受到他眼中那份不容错辨的真诚。这就足够了。
至于以后？
以后的事，就交给以后吧。
沐颜汐没有说话。
她没有回应他那句“堂堂正正站在你面前”的誓言，也没有像他期待的那样，说出同样热烈的承诺。
她只是静静地看着他，看着少年眼中那因为她的沉默而渐渐染上的一丝不安和忐忑。
那不安像投入火苗的小小水滴，瞬间被更汹涌的火焰吞没，却依旧留下了一丝痕迹。
然后，在沈亦舟几乎要按捺不住心头的焦灼时，沐颜汐动了。
她那只一直被他紧握在掌心的手，指尖在他滚烫的掌心里，极轻、极缓地，动了一下。
不是抽离，而是……反握。
她的手指，带着微凉的温度和并不算大的力道，缓缓地、却异常坚定地，收拢，回握住了他那只汗津津、依旧在微微颤抖的手。
这一个细微的动作，胜过千言万语。
沈亦舟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清晰地感受到了那微凉指尖传递过来的、不容置疑的力道和回应！
那一点微小的、带着安抚意味的回握，如同一股清泉，瞬间浇灭了他心头所有因为她的沉默而升起的惶恐火苗，只留下被熨帖的、巨大的安心和难以言喻的狂喜！
他眼中的不安瞬间被更璀璨的光芒取代，几乎要迸射出来！
他下意识地更加用力地回握，仿佛要将她的手骨都捏碎，嵌入自己的骨血之中。
沐颜汐任由他握着，甚至微微加重了指尖的力道，算作回应。
她的目光，越过他激动得微微泛红的脸颊，落在他身后窗外那片沉沉的、点缀着星子的夜幕上。
夜风穿过半开的窗棂，带来院中翠竹沙沙的声响，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和草木清香。
她没有看沈亦舟，只是望着那片深邃的夜空，唇角缓缓勾起一个极淡、却又无比清晰的弧度。
那笑容里，没有少女怀春的羞涩，没有对未来的憧憬，只有一片沉静的、洞悉一切的安然，以及一种……破釜沉舟般的、清醒的沉沦。
仿佛在说：路还长，且行，且看。
沈亦舟看着她唇边那抹淡得几乎看不见、却又仿佛蕴含着千言万语的笑意，看着她沉静如水的侧脸，感受着掌心那微凉却坚定的回应。
这一刻，他读懂了她的沉默。
她不需要他的承诺。
她信他此刻的真心，这就够了。
她强大到不需要依附任何誓言来获得安全感，她清醒到明白未来充满变数。
这份沉默，这份平静，这份带着强大底气的、清醒的沉沦，比任何海誓山盟都更让他震撼，也更让他心头滚烫，生出一种近乎顶礼膜拜的珍视。
他不再追问，不再需要言语的保证。
他只是更加用力地握紧了她的手，仿佛要将自己所有的决心、所有的力量，都通过这相握的手传递给她。
昏暗中，两人静静相拥而立，手紧紧相握。
窗外，星河低垂，夜风温柔。
沈亦舟低头，目光灼灼地锁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她的手指纤细微凉，安静地栖息在他宽大滚烫的掌心里，那份微小的、却异常坚定的回握力道，如同最精纯的暖流，瞬间贯通了他全身的经脉。
方才还翻涌在心头的所有惶恐、不安、卑微的试探，在这一握之下，如同被烈阳炙烤的晨雾，顷刻间烟消云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前所未有的、近乎膨胀的底气，和一种要将整个天地都纳入胸怀的意气风发！
巨大的狂喜不再仅仅是冲刷心湖的浪潮，它彻底融入了他的骨血，在四肢百骸间奔流冲撞，让他每一个毛孔都舒张开，叫嚣着快意！什么沈府的压力？什么门第之见？什么母亲的雷霆震怒和那杯碎在他手背的滚茶……在这一刻，都变得轻飘飘的，像拂过柳梢的风，不值一提！
他喜欢的人，恰好也喜欢他。
这世间最美好的事，莫过于此。
沈亦舟猛地抬起头，看向沐颜汐。
昏暗的光线模糊了她部分轮廓，却无损于那双沉静眼眸中传递出的安然力量。
他咧开嘴，笑容毫无保留地在脸上绽放开来，露出一口整齐的白牙，那份纯粹到极致的欢喜和满足，几乎要冲破这小小的书房，将这沉沉的暮色都点燃。
他不再小心翼翼地捧着她的手，仿佛捧着易碎的琉璃。
他自然而然地紧了紧交握的手，指腹带着一种亲昵的力道，在她微凉的手背上摩挲了一下，然后才恋恋不舍地、却又带着十足主人翁姿态地松开。
“颜汐！”他唤她的名字，声音清亮，带着飞扬的笑意，一扫之前的低沉沙哑，整个人像是被注入了无穷的活力，连眼角眉梢都跳跃着光，“饿不饿？想吃什么？城东新开了家淮扬馆子，听说厨子是从金陵请来的，手艺一绝！小爷带你去尝尝鲜？”
他一边说，一边极其自然地抬手，用指腹蹭了蹭自己还有些发红的眼角，将那点未干的湿意彻底抹去。
动作洒脱随意，仿佛刚才那个埋在她颈窝呜咽的人根本不是他。
沐颜汐看着他瞬间满血复活、神采飞扬的样子，从患得患失的大狗变成了尾巴要翘上天的小豹子，眼底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
这少年人的情绪，当真是来得快，去得也快。
她微微摇头：“不了，还有些事要处理。”她的目光扫过桌上摊开的账册。
“哦，好，好！”沈亦舟也不在意，立刻从善如流，“那你忙，小爷我就在外面等你！绝不打扰！”他拍着胸脯保证，那副殷勤又带着点傻气的模样，和他平日里在旁人面前的嚣张跋扈判若两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