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今日，他心情实在太好。
好到看什么都顺眼，好到连路边打架的野狗都觉得可爱。
好到…想顺手行个善，积点德？
嗯，就当是给小祖宗攒福报了。
“喂。”沈亦舟懒洋洋地开了口，声音不算大，却带着惯常那股能淬出冰碴子的凉薄，稳稳压过巷口的喧闹。
三个混混动作一顿，齐刷刷转头望向巷口。
只见个穿冰蓝华服的年轻公子，通身气派，生得俊得不像凡人，正背着手，似笑非笑地瞧着他们。
阳光落他身上，衣料淌着的光泽晃得人眼晕，身后不远处还跟着两个气息沉凝、眼神锐利的护卫（陈五和另一个沈家护卫）。
为首的横肉混混心里咯噔一下。
能在青州城混饭吃，多少有点眼力见，眼前这位一看就不是他们能招惹的。
他立刻堆起谄媚笑脸：“这位公子爷，您…您有何吩咐？小的们教训个不长眼的穷酸，没挡您的路吧？”
沈亦舟连眼皮都懒得抬，目光掠过低着头的三个混混，落在被围在中间、脊背依旧挺得笔直的书生身上。
他慢悠悠踱过去，冰蓝的衣摆扫过地上尘土，竟没沾半点灰。
“挡路了。”沈亦舟语气轻飘飘的，像在说件无关紧要的事，“滚开。”
三个混混被他这轻蔑态度弄得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可慑于对方气派和身后护卫，敢怒不敢言。
横肉混混强笑道：“公子爷，这…这小子欠了我们王哥的银子不还…”
“欠多少？”沈亦舟打断他，语气还是那副漫不经心的样子。
“连…连本带利，五两银子！”横肉混混眼珠一转，报了个数。
沈亦舟嗤笑一声，从袖袋里随意摸出块碎银子，看也不看就往地上一丢。
银子骨碌碌滚到混混脚边，在尘土里闪着光，瞧那分量足有十两不止。
“拿着，滚。”沈亦舟声音裹着不容置疑的冷意，“再让我在这条街上看见你们，腿打断。”
三个混混盯着地上的银子，又惊又喜，哪还敢多话，点头哈腰捡起银子，跟丧家犬似的飞快溜了。
巷口霎时安静下来，只剩那个衣衫褴褛、脸上带伤的书生，和对面穿冰蓝华服、气度逼人的公子。
书生抱着书卷和砚台，警惕地望着沈亦舟，眼神复杂，有感激，更多的却是戒备，还有藏在骨子里的自尊带来的疏离。
他沉默着，像在等这位出手阔绰的贵公子下一步是“施舍”还是“训诫”。
沈亦舟却压根没看他，正低头小心掸着袖口上根本不存在的灰，又理了理银线滚绣的流云纹，确保自己依旧光鲜照人。
做完这些，才像是终于想起眼前还有个人，懒懒抬了抬眼皮，目光在书生那件洗得发白、沾着尘土、甚至撕破了的青衫上扫过，又落在他怀里那几卷旧书和破砚台上。
“叫什么？”沈亦舟语气平淡，听不出喜怒。
“学生潇景序。”书生声音沙哑，却依旧清晰，抱拳行了个书生礼，“谢公子援手之恩。”
“潇景序？”沈亦舟念了一遍，觉得这名字有点拗口，也没往心里去，“童生？”
“是。”潇景序垂着眼应道，脊背还是挺得笔直。
“抄书为生？”沈亦舟目光又扫过他怀里的书卷。
“是。”潇景序声音更低了些，带着丝不易察觉的难堪，眼神却依旧清亮，“聊以糊口，兼以备考。”
沈亦舟挑了挑眉。
抄书这活计，收入微薄，还总被书铺老板克扣刁难，看他这身伤和刚才的遭遇就知道了。穷酸书生，倒是有副硬骨头。
不过…这性子…沈亦舟脑子里忽然闪过客来香酒楼里那个总对着账本唉声叹气、被几个刁钻管事气得胡子直翘的老账房。
客来香生意越做越大，账目也越发繁杂。
老刘人老实，可性子太软，压不住下面的人，总有些不清不楚的账目。
眼前这书生，虽穷但眼神清正，骨头够硬，还是个识文断字的童生…让他去管账？沈亦舟心思转得飞快。
他本就不是什么大善人，行善积德全看心情。
今日心情好，顺手救了人，再顺手给个活计，于他不过举手之劳。
至于这书生能不能胜任？能不能压得住底下人？那是他的本事。
反正客来香缺个账房，请谁不是请？只要这人安分守己，别起歪心思就行。
“识数？会算账？”沈亦舟直接问道。
潇景序一愣，随即点头：“学生于算学一道，尚算精通。抄书之余，也替书铺核对过账目。”他答得谨慎，却也带着自信。
“嗯。”沈亦舟点了点头，从腰间解下块小巧的、刻着“客来香”字样的木牌名帖，随手丢过去，“明天辰时，拿着这个去客来香酒楼，找掌柜老刘。就说东家让你去当账房先生。”
他顿了顿，又补了句，语气带着点惯常的凉薄：“工钱按店里规矩，不会亏待你。但若账目不清，手脚不干净，或者压不住下面的人…后果自负。”
说完，他不再看潇景序的反应，仿佛只是处理了件微不足道的小事。
转身对身后的陈五吩咐：“去，蜜饯铺子，买两包最好的梅子蜜饯，要新出的那种。”
“是，少爷！”陈五立刻领命去了。
沈亦舟背着手，冰蓝鹤氅在巷口微风里轻轻晃着，微微仰头眯眼，晒了晒正午暖融融的太阳，心情半点没被这小插曲影响，甚至觉得自己今日这身行头，在行侠仗义之后，倒更添了几分侠骨柔肠的光彩！
潇景序站在原地，手里紧紧攥着那块还带着贵公子体温的木牌名帖，望着那道冰蓝色的、华贵耀眼的身影。
他脸上带伤，衣衫褴褛，模样狼狈，眼神却亮得惊人，像漫长黑夜里终于瞧见了一丝微光。
救命的银子，解围的援手，还有这份从天而降、能支撑他继续科考的生计…巨大的冲击让他一时有些恍惚。
想开口再郑重道谢，想说些“涌泉相报”的誓言，可那位公子已施施然转过身，目光投向巷口外热闹的西街，侧脸在阳光下描出好看的弧度，仿佛刚才的一切，不过是拂去了片微不足道的落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