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真的……一点都不在意吗？
楚无妄心底有个声音在问。
沈亦舟对她的心思，连他这块木头都看得分明。
而她……方才那一眼的平静，究竟是真正的无动于衷，还是……一种更深沉的、不愿示人的克制？
巷子七拐八绕，光线越来越暗。
沐颜汐的脚步没有丝毫迟疑，显然对这里的路径很熟悉。
她的侧脸在昏暗中显得愈发沉静，长长的睫毛低垂着，遮住了眼底所有的情绪。
只有那微微抿起的唇角，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连她自己都未曾深究的紧绷。
巷口的空地上，夕阳的最后一点余晖正恋恋不舍地吻着老槐树的枝叶。
“……家父的意思，沈公子想必也清楚。沈家与柳家世代交好，若能亲上加亲，于两家都是美事。景和仰慕公子才学人品已久，今日冒昧……”
柳家小姐柳景和的声音带着世家贵女特有的矜持和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她微微仰头看着沈亦舟，脸颊因激动和羞涩泛着淡淡的红晕，精心描绘过的眉眼含着期待。
沈亦舟只觉得额角的青筋在突突直跳。
他强压着心头那股翻腾的烦躁，耐着性子听她说完这些车轱辘话。
什么世代交好，什么亲上加亲，什么仰慕才学……无非是柳家看他沈家势大，想攀附联姻罢了！
这套说辞，他最近听得耳朵都要起茧子了！
他今日原本是去处理城南新盘下铺子的事，回来的路上被这柳家小姐的马车“恰好”堵在了这条巷口。
对方言辞恳切，姿态放得极低，又是女流，他一时不好直接拂袖而去，才勉强停下来应付几句。
没想到对方竟越说越露骨，越说越让他浑身不自在。
“柳小姐，”沈亦舟终于忍不住开口打断她，声音带着惯常的凉薄，刻意拉开了几分距离，“沈某多谢令尊和小姐厚爱。只是婚姻大事，非儿戏，沈某暂无此意。况且，”
他顿了顿，桃花眼里掠过一丝不容错辨的冷意，“沈某心中已有所属，不敢耽误小姐良缘。烦请转告令尊，沈家与柳家的情谊，沈某记在心里，但联姻之事，休要再提。”
他话说得斩钉截铁，不留半分余地。
柳景和脸上的红晕瞬间褪去，变得苍白一片。
她难以置信地看着沈亦舟，似乎没料到他竟会如此直接、如此不留情面地拒绝。她咬着下唇，眼圈迅速泛红，泫然欲泣：“沈公子……景和……景和哪里不好？还是……还是公子嫌弃景和蒲柳之姿……”
“与小姐无关。”沈亦舟的耐心彻底告罄，语气更加生硬，“沈某还有要事，告辞。” 他不再看柳景和瞬间煞白的脸和摇摇欲坠的身形，利落地转身，冰蓝的衣袂在晚风中划出一道冷冽的弧度。
就在他转身欲走的刹那，一种莫名的、仿佛被什么东西注视过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般窜过他的后颈。
沈亦舟的脚步猛地顿住，几乎是下意识地、霍然回头！
犀利的目光如同实质的利箭，瞬间射向他刚才与柳景和站立的位置，以及那条他和小祖宗惯常归家必经的、此刻已空无一人的深长巷弄！
夕阳的余晖将巷口的地面染成一片温暖的金黄，几只归巢的麻雀“扑棱棱”地从老槐树上飞起，掠过远处高低错落的青瓦飞檐，发出清脆的鸣叫。
巷子里空荡荡的，只有晚风卷起几片落叶，打着旋儿飘过青石板路。
什么都没有。
没有他预想中可能出现的、某个沉静的身影。
长街空荡，暮色四合。方才那瞬间的心悸，仿佛只是错觉。
沈亦舟蹙紧了眉头，心头那股刚压下去的烦躁，莫名地又翻涌上来，混杂着一丝难以言喻的空落和不安。
他烦躁地扯了扯束得一丝不苟的衣领，冰凉的云锦触感也无法驱散心头那点莫名的郁气。
“陈五！”他扬声唤道。
一直守在巷口另一侧、眼观鼻鼻观心的陈五立刻小跑过来：“少爷？”
“回府！”沈亦舟的声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焦躁，他最后瞥了一眼那条空寂的巷子，冰蓝的身影带着一股生人勿近的低气压，大步流星地朝着与沐颜汐小院相反的方向走去。
他需要静一静，理一理这团乱麻般的情绪。
至于沐颜汐……晚点再去解释吧。
虽然，他也不知道要解释什么。
暮色彻底吞没了那株老槐树，也吞没了柳景和独自立在原地、失魂落魄的身影。
青石板上，只留下几片被踩碎的落叶，和一片被搅乱的、名为“麻烦”的涟漪，无声地扩散开来。
暮色四合，华灯初上。
客来香酒楼三楼的“听松”雅间，临窗的位置能将青州城渐次亮起的万家灯火尽收眼底。
此刻，这间平日里用于招待贵客的雅间里，气氛却沉凝得如同结了冰。
沈泊琰坐在紫檀木雕花圈椅上，并未去看窗外的景致。
他执起一只素雅的青瓷酒壶，壶身微倾，琥珀色的酒液带着清冽的香气，注入沈亦舟面前的酒杯中。
酒液撞击杯壁的声响，在过分安静的房间里显得格外清晰。
沈亦舟坐在他对面，背脊挺直，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紧绷。
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下午还曾引得满城侧目的冰蓝云锦鹤氅，此刻仿佛也蒙上了一层无形的灰暗。
他垂着眼，目光落在杯中晃动的琥珀色液体上，紧蹙的眉峰如同两道深刻的沟壑，压着他那双总是飞扬着桀骜的桃花眼。
“舟儿，”沈泊琰放下酒壶，声音低沉，带着一种久居上位者的沉稳，却也透着一丝难以掩饰的疲惫和凝重，“你娘…已在青州置了宅子。”
“啪！”
一声极其轻微的脆响。
是沈亦舟捏着酒杯的手指骤然收紧，指节因用力过度而瞬间泛白，青瓷杯壁似乎都发出了不堪重负的呻吟。
杯中的酒液猛地一晃，溅出几滴，落在深色的檀木桌面上，洇开几点深色的痕迹。
他猛地抬起眼，眼底那点强压的烦躁瞬间被汹涌的怒火和冰冷的寒意取代！
那目光锐利如刀，直直刺向自己的父亲，带着毫不掩饰的质问和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