莱州前线，傅作义手中捏着那份刚刚译出的电文，他就那样站着，一动不动地将那寥寥数语反复看了两遍，仿佛要从字缝里看出别的命令来。
良久，他才缓缓抬起头，将目光投向一旁正在查看地图的副司令庞炳勋。
“老庞，你说如果我此刻给司令发报，去求他，哪怕……哪怕再宽限给我们一个小时，不，哪怕半个小时的空援，有没有可能？”
庞炳勋闻言，从地图上抬起头。他年纪比傅作义大些，脸上沟壑纵横，带着老兵特有的沉静与沧桑。
他看了看傅作义眼中那抹不甘的光，轻轻叹了口气，摇了摇头。
“宜生啊，你要是觉得真有几分可能，你就不会来问我了。”
他走到傅作义身边，拍了拍他的肩膀，“鬼子那边的飞机，数量上本就比我们占优。为了啃下第九师团这块硬骨头，把咱们这点宝贵的空军给拼个精光，这买卖亏大了。
说实在的，空军弟兄们能撑到现在，已经够意思了，怕是连预备队和维修中的飞机都顶上了。”
庞炳勋的目光转向指挥部外炮声传来的方向，语气加重：“时间不多了，宜生。别再想如果了，还是赶紧想想，该怎么善后吧。鬼子不是傻子，他们很快就能察觉到天上的变化。”
傅作义闭上眼，深深地吸了一口气，那空气中浓烈的战争气息刺得他鼻腔发酸。
当他再次睁开眼时，所有的犹豫和不甘都被强行压下。
“命令！
一、各师所属防空部队，立即进入最高戒备状态！警惕日军航空兵报复！炮兵部队，做好随时转移阵地的准备，后勤单位指挥部加强隐蔽！
二、169师已经和日军主力绞杀在一起，暂时不用担心敌人空袭，让他们继续咬死，绝不给日军轰炸的机会！
三、电令李汉魂，鬼子的即将对战场展开轰炸，没时间钓鱼了！先集中兵力，把送到嘴边的这块肉硬吞下去！
命令32军所属所有炮兵，五分钟火力急袭！目标，日军第七联队阵地！
炮火延伸后，步兵立刻发起决死突击，十分钟内，必须和第七联队残部绞杀在一起！让鬼子的飞机来了也不敢投弹！”
四、其他各部队，立刻出动预备队，以连为单位，组成多支精锐小股部队，向日军纵深穿插渗透！袭扰其指挥系统，破坏其后勤通道，迟滞其撤退速度！”
他冷哼一声，“想全须全尾地撤出去？连门都没有！就算吃不下整个师团，也要崩掉他满口牙，让他今后想起莱州就做噩梦！”
“是！”传令兵高声应和，迅速将一道道命令传达下去。
很快日军的轰炸机如期而至，但他们在莱州战场盘旋了一圈，发现敌军要么就已经和皇军纠缠在一起，要么就停止了攻势，躲在战壕掩体里面。
暴露在旷野的都是一些成散兵线的小部队，士兵与士兵之间的间距拉得很开，用宝贵的航空炸弹去炸这些目标简直就是浪费。
一部分看起来很有价值的目标，如指挥部仓库炮兵阵地等等，都有敌人的防空炮火进行保护，中高空投弹难以确保精度，低空投弹风险又太大。
让他们这些高贵的海航老爷们为陆军马鹿去玩命，那不是开玩笑吗？
但这些受过良好教育的飞行员们，脑子可比那些受武士道熏陶的陆军们灵活多了。
他们看先锋军在轰炸机的威胁下只敢躲藏起来，索性就一直在空中盘旋，偶尔丢两颗炸弹，俯冲扫射一番，来保持自身的威慑力。
这一举措固然解了第九师团的危局，让他们获得了宝贵的喘息之机，但第7联队可就惨了。
在海航轰炸机的威慑下，先锋军的炮火优势没法发挥出来，按说是日军为第7联队解围的最佳时机。
但在此前连续的进攻之中，第36联队已经元气大伤，部队的建制都已经不完整了，可谓是自身难保，哪还有余力去为第七联队解围。
假使这个时候海航的轰炸机能够与地面的陆军配合，对32军包围圈的其中一点进行狂轰滥炸，第七联队还是有可能突围一部分出来。
但这种事情，听着都觉得天方夜谭，更别说是去做了，吉住良辅压根就没敢往这方面想。
在他心里，第七联队被歼灭了固然可惜，但要为了救一个联队，将整个师团陷入危险之中，那无疑是极不划算的。在得到了他的顶头上司第一军军长西尾寿造同意突围的电令之后，他的心里就已经把第7联队当做弃子了。
这时他开始将剩余三个联队的兵力抽调一部分回来，准备集中兵力进行突围。
只是没想到方面军突然下达命令，让他们原地固守，吸引敌军注意力，届时与援军里应外合，一举歼灭第11集团军主力。
电文里面，寺内寿一向他承诺，只要坚守到明日正午，援军赶到，他便是头功。目前方面军正在组建第二军，作为攻打济南的主力部队，而他吉住良辅的名字就在军长的推荐名单上面。
应该来说，吉住良辅是稍微有那么一点动心，但他觉得寺内寿一大将完全是站着说话不腰疼。
什么叫发扬武士道之精神，报效天皇，感情在包围圈里面被炮轰的不是你自己，要老子玩命来换前程，那就……还是稍微考虑一下吧！
于是在和参谋长商量了之后，他决定把突围时间推迟到天黑之后，要是在这之前第14师团能够击败先锋军的阻击部队。
那就是我升职，你加薪，大家一起开香槟，皆大欢喜！
要是不行，那他会选择执行直属上司的命令，坚决抵制越级指挥才是一名优秀将领最基本的素质。
这帮子日军军官想得很美，虽然夜间突围没有了航空队的支援，但敌人的火炮也发挥不出来作用。
更关键的是视野受限，敌人想要追击也很容易丢失目标，更有可能保全师团的主力。
只是他们没有预料到的是，傅作义将一支支小部队化整为零，渗透进了他们的防御圈内部。
接下来的突围战，是死是活，就全凭运气了。
夕阳西下，天色渐渐昏暗下来，一波波的日军飞机也陆续返回了在龙口的机场。
整个战场随着第七联队被歼灭，开始陷入诡异的寂静之中。
夜色深沉如墨，莱州外围的旷野上，只有零星的冷枪声和风声。
一支先锋军精锐渗透连，如同暗夜中潜行的猎豹，已经悄无声息地摸到了日军第九师团指挥部所在的村庄外围。
这个名为张格庄的村子，此刻戒备森严，远非只有几个岗哨。
村口用沙包垒起了工事，架着重机枪，巡逻队的身影在月光下不时闪过，探照灯的光柱有规律地扫过村外的开阔地。
日军的师团部，就设在村子中心几处最大的院落里，天线林立。
渗透连连长趴在一条干涸的水渠里，借着杂草的掩护，用望远镜仔细观察着。他脸色凝重，低声道：“狗日的小鬼子，防备不松啊，是块硬骨头。”
旁边的排长凑过来，啐了一口唾沫：“连长，硬也得啃！咱们这一路摸进来，像这样的尖刀队，上面肯定派了不少。
咱们这边一打响，其他不知道猫在哪儿的兄弟部队，说不定就能跟着动起来，搅他个天翻地覆！”
他的话里带着一种赌博式的期望，但作为军人，又有几个是赌性不强的？
连长沉默了片刻，目光扫过身边一张张年轻而坚毅的脸庞。
他们都知道，这次任务九死一生，深入敌后，攻击敌军核心指挥部，生还的希望渺茫。但每个人的眼神里都没有退缩，只有平静和决绝。
连长深吸一口气，看向手下的这些兵，“弟兄们，咱们这把尖刀，就是要往鬼子心窝子里捅！
不管侧翼，不管后路，只有一个目标——冲进去，砸烂他们的指挥所！能换掉鬼子一个指挥部，咱们这把就值了！准备行动！”
没有豪言壮语，只有无声的检查和最后准备。手榴弹拧开后盖，冲锋枪子弹上膛，刺刀擦得雪亮。
“行动！”命令一下，渗透连从水渠中猛地跃出！他们选择了一个巡逻队刚刚过去的间隙，以及探照灯扫过的盲区，以最快速度向村口工事发起突击！
“什么人？”村口的日军哨兵还是发现了异常，刚出声喝问，就被精准的点射击倒。
但枪声也彻底暴露了目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