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军上上下下都提防着敌军可能的大规模夜袭,但宿县以北的枪声并未如预想般全面爆发。
反而在俞济时第八十军军部所在地,一个依托几个村庄构建起来的小型防御圈,响起了一阵极其突兀的交火。
这交火声并不算特别密集,却像一把精准的匕首,直刺心脏地带。
红军一支精锐部队,在李国韬团警卫排的准确引导下,解决了外围的警戒,直扑军部所在的大院。
与他们协同行动的,还有一批臂缠白色绷带作为识别标志的原李国韬团士兵,他们熟悉口令和布防情况,有效地为突击队清除了前进道路上的障碍。
枪声和爆炸声,将刚刚入睡不久的俞济时从噩梦中惊醒。
他毕竟是久经战阵的老将,瞬间就察觉出情况异常——没有大规模进攻前的炮火准备,只有围绕指挥部区域的激烈短兵相接,这绝非正常的战术进攻!
“叛变!有人叛变了!”这个念头一出,他厉声喝问门外卫兵。
得到的回报是“不明身份部队已突破外围,正在向院内攻击前进!”
情况万分危急,俞济时顾不上披挂整齐,只穿着单薄的衬衣和军裤,在贴身卫队拼死护卫下,仓促从指挥部后门冲出。
企图趁乱转移至附近的预备指挥所,或与任何一支成建制的部队汇合。
俞济时不认为会有多支部队同时背叛他,其他部队的忠诚,短时间还是可以信任的。
这个时候就没必要疑神疑鬼了,第一时间脱离危险才是最要紧的。
夜色和混乱成了他们暂时的掩护,一行人凭借对地形的熟悉,竟冲破了突击队设置的第一道封锁线,跌跌撞撞地闯入了一片稀疏林地的边缘。
就在俞济时和残存的卫士们以为暂时脱险,稍稍放缓脚步喘息之际,异变再生!
两侧原本寂静的密林中,突然涌出无数身影!
他们沉默而迅速,手中端着明晃晃的刺刀和冲锋枪,瞬间形成了一个严密的包围圈,将所有退路封死。
火把和手电的光芒骤然亮起,映照出这些士兵身上熟悉的红军军服,以及他们冷静而坚定的面孔。
俞济时的卫兵试图举枪抵抗,但立刻被精准的点射击倒或缴械。
俞济时本人僵立在原地,看着眼前黑洞洞的枪口和无数双锐利的眼睛,他知道,任何反抗都已徒劳。
他深吸了一口充满夜露湿气的冷空气,颓然垂下了双手。
一名红军指挥员上前,确认了俞济时的身份后,并未多言,只是示意战士们将其看管起来。
随后,这名指挥员从身旁战士手中接过一把信号枪。
砰!砰!砰!三颗鲜亮的绿色信号弹拖着耀眼的尾迹,划破夜幕,高高升起。
这是预定的“捷报”信号——意味着敌军最高指挥官及其指挥中枢,已被我方以极小代价完整夺取。
这无疑是最好的情况,为整个宿北战役的迅速收官,奠定了坚实的基础。
在红军前线总指挥部里,气氛依旧是高度紧张而有序的。
虽然总攻计划已定,但总攻开始前的这段时间最为关键也最为难熬。
他们必须要确保极为迅速的解决敌人,然后在黎明到来之前挥师南下,一把将周浑元兜进包围网里面。
因此,接下来的行动,不允许出现一丝一毫的差错。
政委夏英拿着刚译出的电文,快步走到了朱总司令身边。
“老总!好消息!天大的好消息!”夏英的声音带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突击队成功了!绿色信号弹!俞济时连带着他的整个军部,被我们一锅端了!指挥部完好无损,电台、密码本、文件,大概率都落在我们手里了!”
朱德总司令闻言,猛地转过身,那有些憔悴的脸上绽开了灿烂的笑容。
“好!干得漂亮!既然是最好的情况,那么,我们预设的‘乙案’立刻启动!”
“如果不出意外,我们的突击队或者配合行动的李国韬部人员,现在应该已经利用敌人军部的电台和密码,正在向第八十军下属各师、各团、各营,乃至所有能联系上的单位,发出以俞济时名义下达的停止抵抗、就地投降的命令!”
他看向一旁待命的通讯参谋:“立刻电令前线所有部队!暂停原定拂晓总攻的炮火准备!
各攻击集团,按预定区域和分工,迅速向前推进,接触敌军阵地,主要任务转为受降!
宣传队要跟上,用喇叭喊话,告知他们军部已失、军长被俘,抵抗毫无意义!”
朱德的语气陡然转严,强调道:“记住,先礼后兵!对于愿意放下武器、听从安排的敌军官兵,严格执行俘虏政策,保证人身安全。
但是对于少数冥顽不灵,胆敢凭借工事顽抗,拒不执行投降命令的死硬分子,不必客气!
集中优势兵力和火力,坚决、迅速地予以镇压!不留任何隐患!
要以雷霆手段,打掉他们最后的侥幸心理,确保整个受降过程顺利,尽快结束战斗!”
命令如同无形的电波,瞬间传达到红军各攻击部队。
原本蓄势待发的进攻箭头,立刻转变了性质,化为一张大网,向着群龙无首的八十军残部笼罩而去。
另一边,位于宿县西南方向数十里外的南坪镇,却迎来了不速之客。
周浑元所部的三十六军在抵达此地之后就已经精疲力尽了,让他们在经过白天的急行军之后,晚上继续长途行军,那显然是不切实际的。
就算部队不发生哗变,等他们到了战场,这支部队的战斗力也都废了。
于是,周浑元以休整部队、收容掉队人员为由,下令在南坪镇及其周边安营扎寨。
所谓的“安营扎寨”,对于镇上的百姓而言,不啻于一场灾难。
要是平日里,他们还有精力按照以往的训练,搭建帐篷,挖掘战壕,布置警戒。
但这个时候,走两步都觉得累,哪还有这个精力干这事,只想赶快躺进舒舒服服的被窝里。
这不,镇子里面就有现成的。
士兵们粗暴地踹开民房,将里面的居民强行驱赶出来,占据了相对完好的屋舍作为营房。
镇上顿时鸡飞狗跳,哭喊声、呵斥声不绝于耳。
许多百姓被迫拖家带口,带着少许细软仓皇出逃,露宿在镇外的田野或路边。
稍微幸运些的,则扶老携幼,冒着夜色投奔远郊的亲戚家借宿,道路上尽是一片凄惶景象。
说起来,中央军的纪律比起那些杂牌地方军,确实还算有点保障。
他们占了民宅,虽然也免不了有人见钱眼开,顺手牵羊捞点好处。
但好歹没敢真正突破底线,杀人放火那种恶性事件倒是没发生。
这里面,周浑元这个人还算讲点原则,懂得约束部下,
比起某个臭名昭着的汤姓同僚,那真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说到底,国军那套军纪啊,全看带兵长官是个什么样的人。
风气好点,部队就像个样子;长官自己就是个兵痞,那手下就能变成土匪。
这军纪的上限和下限,差距大得吓人。
在镇外一处隐蔽的山坡林地中,两名红军侦察兵正透过望远镜,冷静地观察着镇内的混乱。
他们奉命前出,密切监视周浑元部的动向。
很快,他们拦住了一家正仓皇逃离镇子的五口人——一对中年夫妻带着三个年幼的孩子。
从这家人口中,他们得知了镇内敌军的大致数量、部队疲惫不堪的状态以及军纪涣散、强占民房的具体情况。
问明情况后,老班长塞给那家人几个干粮。
随即与小战士对视一眼,两人毫不犹豫地转身,身影迅速没入山林,他们必须尽快将这一重要情报送回去。
在加入淮海兵团之后,红军每个侦察连都能配备两部以上的电台。
这些侦察兵并不需要大老远的赶回指挥部,只要抵达附近的通讯小组所在地,通过电报就能将重要的情报传递给高层,这极大的提高了红军的决策效率。
当收到这一情报之后,饶是以沉稳持重着称的朱老总也忍不住大笑三声,这可真是双喜临门!
在确认了各部基本已经完成八十军的缴械工作之后,他立刻下令,留一个师稳定现场局面,其余部队即刻南下。
至于说红军将士们连续作战、长途奔袭,身体必然疲惫,这确实会在一定程度上影响部队的战斗力。
然而,与红军相比,周浑元部的情况只会更糟。
他们的士兵在强行军一整天后,体力早已透支,全凭一口气硬撑。
方才躺下不过三两个时辰,正是睡得最沉、身体最为僵直酸痛的当口。
此刻若被骤然袭来的枪声惊醒,那种滋味绝非简单的“没睡够”可以形容。
这种从深度睡眠中被强行拽回战场的剧烈转换,带来的生理不适与精神萎靡,远比一直不睡更加折磨人。
可以说,此刻他们的战斗意志和反应能力,正处于一个远比几小时前更为低迷的脆弱状态。
走过长征的朱老总当然很清楚这一点,自己曾经遭过的罪,敌人也体会一把,这样才公平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