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昭越说越沮丧,最后哎呀了一声,抬起头看向魏然,扬着脸说:
“我最烦悲悲戚戚的,既然知道最坏的结果,便提前安排好,何必在这里怨天尤人,愤愤不平的!你听好,咱俩也算是有点交情,皇上若是不计较最好,若是计较……那也是有要计较的缘由,你无需理会我,理会也无用,用你能够用的手段,帮我护住镖局其他人,如果可以的话,连带着我其他几位师父也照应一下,若是不能,也尽量让他们在狱中少些折磨才好。”
魏然心中陡然生出一股悲凉,这十年中他见多了生死离别,有人愤慨,有人遗憾,有人悔不当初,有人死到临头却不自知,也有人声泪俱下的乞求照顾其家人,更有人亲手取走家人性命,以便自己放手一搏,而这些全是男人。
魏然没机会接触到这些人的内眷,他不知道是不是也有这样的女子……
“内个,你没说裴空。”
万千感慨卡在喉咙,魏然竟是问出这么一句来。
“裴空……”李昭又垂下头:“我找了他那么多年,若是知道会有这般境况,我宁愿没有找到他。我与他是绑在一起的,我会因他而加重嫌疑,他也会因我……”
“什么绑在一起!你是你,他是他!”
李昭抬头看向魏然,犹豫了一下说:“虽说我不是太明白你为何这般不喜裴空,也许是因为你挨过他一刀,又或许是因为他着实不太懂事,但,无论如何他是裴家后人,我知这般说着实难为你,也知对裴空来说最终难有善果……”
“我知你想说什么,你想说但凡有机会,也要尽力帮他,但你知不知道有裴老将军在军中的威望,又有皇上之前的昭雪,皇上就算只是做给天下人看,也会让裴空暂时活得体面?至于将来会如何,便要看裴空自己了。”
李昭拧眉想了想,随即开心的点头道:“你说的有道理,这笔账,皇上肯定会算!将裴空养在跟前,时时看着,即可换取众多将士的心,又可防范漠南那边再用裴空做什么,所以,即便裴空不是裴空也是裴空,对皇上来说这是难得的机会。”
魏然看着月光下李昭的脸,没有脂粉气,也没有任何娇楚,那双眼睛却像是会发光一般,看得魏然心里发烫。
魏间之前曾写信给他,遗憾的说李昭若为男儿身该多好!
可魏然知道李昭即便是男子,怕是也不屑为官,她向往的是广阔的天地,江湖上或许能做到快意恩仇,但官场上……
“我……十五岁从崆峒山下来便跟在还是靖王的皇上身边,太子被废之后,靖王几次遇险……因为这点功劳,我很得靖王信任,便被委派了些只能我去做的差事,那些年我将每一日都当做最后一天活,所以没有成家。”
李昭瞪大眼睛盯着魏然,一脸的疑惑:跟我说这些作甚?
魏然只当没看到,继续说:“后来皇上继位,那些王爷们依旧虎视眈眈,朝堂上更是暗潮汹涌,皇上知道桌下乱尚可平,我们五个人便只能潜在暗处,一根刺一根刺的帮皇上剔除,所以没有时间成家……”
“内个,虽说咱俩有些交情,但是,阿水真的不行!”
“阿,啥,什么水?阿水!你……”魏然气得在原地转了一圈,重新站定之后,喘着粗气盯着一脸坚定的李昭,没好气的问:“你是做了个饭,将自己脑子也给炖了?我跟阿水有何关系?我跟她拢共没说过五句话!”
“记这么清楚?”
魏然深吸一口气,抬头望月,平复情绪。
李昭想了想,解释道:“不是你不好,而是你太好了,你看哈,等你回到洛京城,旧功新功一起算,不说封侯拜相,也得当个闲散的大官,阿水命苦,小时候落难伤了腿,跟了我之后怕我不要她,玩命苦练,这些年不知救了我多少次,所以我才这般护着她,也十分的心疼她。我……没想过让她嫁给高门大户,只想她能找个不介意她坡脚,能真心疼爱她的人……”
“我想娶的是你!这么说你不会再想歪了吧?”
月光清冷的照在魏然的脸上,配合着魏然此时的表情,李昭觉着她看到的脸,马上便要生出霜来。
比脚底下的青砖还要冷。
李昭紧皱着双眉,比查案时皱的还紧,认真严肃的看着魏然,半天才开口问道:“这样便可救我了?”而后摆手道:“没必要!”
说着,她转身快步走进屋内。
魏然看着落荒而逃的李昭,气乐了,刚刚还一本正经的思考,却原来想的是如何逃。
还好,没有傻到家。
反正今日已经将话说出来了,洛京城的旨意总还要几日才会到,还有时间。
所以魏然没有跟着进屋,他怕李昭不自在,也不想逼得太紧。
……
接下来两日,魏然和魏世依旧很忙。
李昭几人却是无事可做。
李昭找了个机会先是跟大家讲了一下眼下的境况,虽说有魏然护着,但最终会如何,还是要看皇上的想法,所以还是要做好最坏的打算。
而后李昭做了一下动员,意思就是除了裴空,都是九宸镖局的人,既然可能会有牢狱之灾,不如这个时候找个合适的理由离开,不要去找镖车,更不能回镖局,找个深山躲上一躲,快的话一两年,慢的话……反正使劲活着,总能等到平息的一日,到那时再回来。
裴空兴奋的说:“大家一起跑!”
李昭说谁都可以走,唯有她不行,不说镖局里还有爹和祖父,还有镖局众多人手,她走了便等于是认罪了,更何况魏然和魏世,也经不起她的离开。
裴空想说理他们作甚!但想到还有前半句里那些人,裴空紧紧抿着嘴,生怕漏风说出让李昭不喜的话来。
好在这时苏伯问徐亮:“牢中与深山中,哪个地方更容易吃饱?”
徐亮答:“若是不管味道如何,那自然是牢中。”
苏伯朝李昭两手一摊说:“我只要能吃饱,你这点事说大了也只是受了牵连,又不是死罪,牢中不用劳作也可有饭吃,比深山强多了,反正我是不走。”
徐亮说:“我觉着你说的很有道理。”
阿水说:“你不用想着轰我走,你在哪我在哪。”
李昭倒是也不废话,只点了点头说:“那这几日多做些好吃的,多睡觉。”
“出去遛一遛啊,散散心。”徐亮建议道。
李昭苦笑:“这日子口咱们要是出去过,来日麻烦会更多,还是老实的待着吧。”
徐亮想了想,便也就想明白了,李昭眼下的麻烦便是与通敌有关,既然通敌自然要找到通的哪里的敌?以何种方式通的?都说了什么?
但他们只要不出去,即便有人栽赃,有魏然和魏世做证,也栽不到他们头上。
几人都是想得开的,在院子里晒会儿太阳,也能嘻嘻哈哈的,只是裴空情绪不佳。
李昭单独找裴空聊了聊,意思是:该长大了。
裴空觉得这一个多月的经历比他之前十几年都开心,那十几年没谁跟他讲过道理,更没有人舍身相护。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对李昭那份异样的感情,便是在黑林子李昭以身帮他挡箭开始的,虽说没人教过他,但裴空觉着对他以命相护的人,他自然应该也这般做,且他认为这辈子或许除了娘,便是这个女人真的会用命护他。
可李昭却告诉他,来路要他自己走,她可能要有大麻烦,裴空不明白为何他会无事?李昭耐心给他讲明白,而后裴空更加郁闷了。
之前十几年是真的傻乎乎的过来了,之后的日子要装成傻乎乎的继续过,那还过个什么劲儿?
李昭急了,本来让李昭耐心讲道理就是件很难的事,一旦有反抗,那份耐心便也就没了,嗷嗷一通后,裴空也算是舒坦了些。
活着的前提是得先活着。
不管为了谁,也得先活着!
李昭想的是,裴空还是好糊弄的,反正他也看不到自己成为阶下囚那一幕,待回到洛京城,真说有啥事,嘱咐裴空莫要轻举妄动比什么都重要,所以李昭才说:“你该长大了。”
李昭又耐心的讲了讲沉稳的重要性,说了说稳重对于一个男人来说的重要性,又唠了唠曾经遇到过的一些人的成长经历,沉稳是帮他们在跌宕起伏的洪流中保命的诀窍。
稳住,脑子便不会乱,便会想出最佳应对之法,也能看得更长远,若是稳不住,满盘皆输。
裴空像是听进去了,这多少让李昭松了一口气。
……
可谁都没想到,皇上的旨意到的这般快,且旨意中下令亲军卫队将九宸镖局一干人等押解回洛京城!
魏然听到旨意那一刻,全身的血直冲脚下,在他看来,最坏的可能也只是由他押送回洛京城,不会是眼前这些昼夜赶路而来的亲军卫队,且这个最坏的可能在他看来基本不会成真,他信中写的明白,条理也清楚,且这么多年的信任……除非裴空已被证明是假的,可旨意中说的是将裴空接回洛京城,还刻意嘱咐路上要善待。
魏然懵了,跪在那里连起身都忘了。
好在亲兵卫队来的人跟魏然,魏世都认得,魏然蒙了,魏世也没好哪去,不然都能想明白这是皇上刻意找了个他们认识的执行旨意。。
宣旨的是副指挥使佟昌,一名四十出头,满脸大胡子,虎背熊腰的威猛汉子,他见魏然呆愣着迟迟没有起身,便走过来劝道:“皇上让我传话:遵旨行事。”
魏然还是没动。
魏世已站起身来,上前推了一把佟昌没好气的说:“啥意思?我们办案子,你来捡果子?”
别看佟昌一脸横死肉,面对魏世还要满脸堆笑,解释道:“奉旨行事,奉旨行事。皇上知道你们辛苦,这不是我带人来了,你们也能松快些,回洛京城的路上,你们只管坐在车中,押解的事……”
魏世使劲给佟昌使眼色,佟昌低头看了看魏然,住了嘴,指了指魏然朝魏世使眼色,像是再问:他咋了?
魏世轻咳一声问:“皇上只说押送,没说别的吧?是不是可以,内啥,稍微舒坦些?”
佟昌‘呃’了个长音,才说:“对,你们哥俩儿说咋押送,我们照做便是。”
魏然长出一口气,慢慢起身,说:“我去与他们说,你们别去,免得吓到他们。”
佟昌瞪大眼睛看着魏然的背影慢慢远去,赶忙低声问魏世:“咋回事?这是……心疼谁呢?”
魏世哎呀了一声,说:“动情了,你说咋整?”
佟昌惊呼一声,随即又哎呀一声,说:“这,这可如何是好?我出门前见皇上脸色可不大好,我还纳闷呢,这等样的事怎会命我带人来办?我还以为兹事体大,牵扯甚广,这九宸镖局又是个武行,没有点功夫在身,半路再被劫走,哪成想……这,这也不对啊,既然,是吧,那为何……”
“一脸的胡子堵不上你的嘴,絮絮叨叨的,我上哪知道为何去?魏然身上还有伤,哎呀,真是!皇上肯定是没错的,那便是错在你!”
“我?我招谁了?”
“我不管,这口气你得让我出!”
佟昌呵呵一笑问:“听说府衙还有几条人命?”
魏世这才想起来还有自己的事,忙问:“皇上可说如何处置我?”
“你不行,没轮到你,估计后面还有刑部、都察院的人来,你的事可能在他们手上。”
“我凭啥不能在第一拨?”
“你和胡镖没法比……”
“魏然!”
“哦,对,哎呀,非要改名字,改了叫不习惯。”
魏世挑眉:“你跟皇上说去!”
“哎呀,就是一句牢骚。”
“内啥,我还要继续在这儿等着?”
佟昌摇头,说:“皇上说你们俩辛苦,一起回,镖局其他人也有人去押解,放心也是我的人,我这就传信,好好的押,够意思吧?回去以后京味坊请我吃卤煮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