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然像是看出梁文亭的担忧,临走的时候说了一句:“皇上惦记这案子,若是年前查不明,皇上怕是年都过不好,只要上报了,必会放到皇上案头。”
梁文亭又舒了一口气。
……
二人出了府衙大门,魏然说时间尚早,溜达溜达看看淮城年前的热闹。
李昭见魏然着急离开府衙的模样,还以为魏然回客栈有事,没想到是起了玩心。
淮城守着淮江,常年有客船、商船往来南北,可说是‘舟楫载来四方利,市井催开万户丰’。
淮城因淮江得兴旺,李昭也好奇这里的街上,年前会是一副如何热闹的景象?
李昭本就是个脑子里喜欢装事的,平日里走镖,她看过的景致与没看过大差不差,除非她自己觉着需要注意点什么。
就如同眼下,好像魏然带着她走过这条路,但来时怎没注意到这家糕饼铺?
福记糕饼铺门口便摆着蒸锅,蒸笼里的“步步登高糕”冒着白汽,染了金粉的红幌子在寒风中摇曳,‘糕’字上的流苏扫过挂在门楣的彩灯,隔壁布庄的伙计正搭梯子,把一匹匹织着‘团花缠枝’‘岁岁平安’的红绸子挂在二楼栏杆上,风一吹,红绸子便飘得满眼都是,连路过的骡马身上绑的彩绳,都沾了几分艳色。
李昭深吸一口气,寒风中裹着各家铺子飘出的香味:有糕饼的甜香,有卤味的咸香,还有炸年糕的油香……
李昭的心情顿时好了起来,再前后观望,发现沿街的铺子都透着股忙中带喜的劲儿。
首饰铺的门帘子被人掀开,李昭能看到里面有位姑娘正在试新打的步摇,掌柜的正给穿锦缎袄子的夫人用红绒线缠首饰盒;粮铺门口堆着比人高的米袋,每个袋子上都贴着用金粉写的“福”字,伙计们吆喝着:“腊月里买米,来年满仓喜”,手底下麻利地给客人称米;最热闹的是卖年货的摊子,红绒花、绿门神、黄纸剪的春牛图堆得像小山,摊主拿着个拨浪鼓边摇边唱:“红绒花插鬓角,门神贴在大门梢,春牛图挂堂屋,岁岁平安没忧愁……”
李昭的笑意不自觉的爬上了脸,看得魏然也一直在笑。
“你一般都在哪里过年?”魏然问。
李昭不停的摆动着脑袋东张西望,口中说道:“很少在家过年,年前镖局里的生意最好,大多都是要求腊月里送到,若是近些还好,若是远一些,便赶不回去过年了。”
说着李昭扭头看向魏然问:“你也一样吧?”
“我们五个若是能凑一起便是过年。”
李昭点头,突然看到远处有杂耍,兴奋的拉起魏然的胳膊便朝前跑。
杂耍班子在一处稍显空旷的街边搭了临时的彩棚,穿绛色短打的汉子正耍着九节鞭,鞭梢裹着彩纸,甩起来‘噼啪’响,溅出的金箔碎末落在围观人群的棉帽上,引起一阵欢笑声。
李昭拉着魏然眼看便要跑到近前,突然眼前出现一张熟悉的脸。
“你们也来逛了?案子查完了?”徐亮两只手都拎满了,踹了一脚挡在李昭面前的裴空,笑呵呵的问。
李昭下意识的松开了手,问:“怎的不放到车里?”
徐亮说:“这只是这条街上买的,还没来的及放。”
李昭看向寒着一张脸的裴空问:“他们没给你买吗?想要啥?”
阿水忙说:“大多都是给他买,他没过过年,看啥都新鲜,这不是为了让他多瞧瞧,我们中午都没有回去,魏世请我们在红楼吃的午饭,说是淮城最好的酒楼,别说味道真不错。”
魏世笑嘻嘻的看着魏然说:“看见你刚才的脸,辛苦这一日也算是值了。”
魏然冷着脸说:“回吧!”
裴空本想反对,但刚才那一幕让他心情郁闷到极点,魏然说罢,第一个动身朝街口走去的竟是他。
……
魏世带着众人这一日可真没少逛,除了每人都买了新衣,尤其是裴空,更是多买了两身,还买了不少吃食:枣糕,响糖,酥油松饼,纯蜜盖柿,果馅团圆饼,馓子,衣梅……
李昭最喜欢衣梅,是用各种药料和蜜炼制过,再滚在杨梅上,要用薄荷、橘叶包裹而成。
李昭和阿水在房间里嘴没闲着,买的这些吃的也大多被她们拎到自己屋内,阿水边吃还边说:“明日再去买些来。”
李昭从来不缺银子,每次走镖,她都会带些散碎银子供路上用,也都会放在阿水手里,但今日阿水说都是魏世买的。
李昭半天才说:“我没胃口了。”
阿水说:“都吃差不多了,就剩几个饼子了,你是得没胃口。今日还有闲情逛街,那便是案子查清楚了?还有几日便要过年了,你这时候查明白了,咱们是留在淮城过年还是……”
“没查明白,这案子难办。”李昭挪到床边,扑倒床上,舒坦的长出一口气。
阿水纳闷的问:“若是没查清,你怎会出来逛街,这可不像你。”
“嗯!我觉着也是,可过年了呀,以前怎就没看到过这份热闹和喜庆呢?”
“不是没看到,是你没注意,往年赶上了,别管在哪,咱们也就是所有人聚在一起,大碗喝酒,大块吃肉,你又不出去逛,谁不想过年的时候与家人一起?你定是想念李叔和爷爷,我是无所谓,只要你在便可,所以也会跟着街上的人开心,但有些趟子手就会喝醉了说想家。”
听到阿水说起这些人,李昭腾一下便坐起身,口中说着:“我得去问问周叔和李叔他们如何了。”人已经到了门口。
在绥安府的时候,原本魏然计划等着镖车和他的随从到了,再一起慢慢回洛京城,哪知佟昌来了,不仅李昭他们进了囚车,路上的镖局中人也有人去押送。
等到了淮城城外,魏然才说出可以入城的话,还拿出密信给佟昌看,佟昌立刻离开,李昭当时还在恼魏然早便知情偏等到城外才出声,再到了府衙了解案情,脑子里便都是案情,也就忘了问押送镖车那些人的情况。
魏然和魏世都在堂中,他们刚吩咐厨房晚饭做什么,魏世的随从一个不见,魏然并未问起,应是接近年关,若是没事他们惯常会给随从放假,不管是自行去哪里玩耍,还是只待在屋内,总之破五之前都不用伺候在旁。
魏然的随从还在跟着镖车,现下在哪?
当李昭找到堂中,问出这个问题,魏然才想到自己只顾着高兴,忘了还有那些人,这还是第一次办差时思虑不周。
高兴什么?
高兴李昭没有大事了,高兴他们能有单独相处的机会了,高兴自己之前的推断是对的,皇上还是明理的。
“我即刻想法子问问。”
魏然知道骗不过李昭,还不如实话实说,尤其是这种事,李昭护犊子可不仅仅是护着阿水。
李昭皱了皱眉,什么也没说转身要走,魏然赶忙起身解释道:“我收到的消息确实没有提及他们,我也就忘了,你别着急,我这就问问,按理说可能还在被押送的途中,不管他们在哪,我肯定会想法子让他们这个年过的舒服些,吃食定不会少……”
李昭垂头琢磨了一下,又抬头看向看着魏然说:“你既然能联系上他们,便让他们到淮城来吧,虽说淮城不在回洛京城的路上,但,稍微绕一下,应该不为难你吧?他们来了,我们镖局里走镖的人也就齐了,你们看关起来也方便些。”
“什么看管!这事儿不难,我这便去安排,但,你得信我。”
“信你什么?信你不是利用我?这次查明案情之后,不用再回囚车?信你能解释明白,我是清白的?还是信你,我的人年三十前一定能到淮城?”
魏然抿着嘴,眼神近乎哀求的看着李昭,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我能尽力的,我定会尽力。”
魏世坐在那里笑呵呵的看着局促的魏然,眼神从戏谑的看热闹慢慢变得伤感,但笑容依旧挂在脸上。
这时,觉着到点吃饭的人来了。
苏伯带着徐亮和裴空说笑着,从二楼下来了。
“呦,你们比我们早啊,看样子不止我饿了。”苏伯自然是看到了堂中的‘气氛’,却仍旧笑呵呵的说。
李昭借机想要回房间,却看到阿水早就坐在一旁的桌前。
徐亮说:“咱们用饭当真是与店中其他人不一样,你们看看这堂中除了自己人,哪里还有旁人。”
苏伯扭头问:“有没有可能原本这家客栈便只有咱们几人?”
徐亮想了想,好像确实没有见过其他客人,再想到这客栈是府尹安排的,他们又是来查案的,想来包下整座客栈也在情理之中。
说话间,几人便已到了桌前落座。
裴空出房门的时候,还阴沉着一张脸,但眼下嘴角倒是不再往下沉了,有了些上升的趋势。
魏然看着李昭坐下,这才坐到魏世身旁。
徐亮想找个话题不让周围的空气凝固,左顾右盼的看了一圈后,看向魏世问:“你的那些随从呢?”
“谁过节了不歇一歇?”魏世端起茶杯抿了一口。
李昭登时急了,挺直了身子问魏然:“都歇了,谁去给看押镖车的人传话?”
魏世知道自己多嘴了,抱歉的看了眼魏然,而后端起茶杯堵住了自己的嘴。
魏然轻咳一声说:“随从不在,自然还会有别的人在。别的事我暂时不能许诺,但押送镖车的人,还是能联系上的,不过是绕一下,年三十前应能赶到。”
阿水皱眉问:“你的意思是这个案子查完了,我们还要进囚车?”
这话一问出来,莫说裴空,便是苏伯和徐亮的脸色都变了。
魏世哎呀了一声,没好气的说:“你们难为他作甚?他为了让你们能从囚车里出来,就差自己亲自作案,整点大事出来了!你们也不想想,这事儿是他能决定的吗?真将他逼急了,他怕是比你们还先进囚车,到时还有谁能帮你们?”
李昭皱眉盯着魏然,将魏然看的很是不自在,裴空拿起茶壶而后又狠狠放下,都没能将李昭的目光吸引过来。
苏伯纳闷的仔细打量了一下魏然的脸,问:“长出啥了?”
“有没有可能顾崇山的案子,只是声东击西呢?”李昭突然开口问。
魏然一愣,紧跟着皱紧眉头。
李昭不再盯着魏然,而是眼神放光的看向茶壶,说:“静悄悄杀了十七口,不管是仇杀,情杀,劫财害命……什么缘由都好,十七口是破绽,静悄悄更是!”
苏伯看向魏世低声问:“你刚说啥了?我没听着你提案子呀。”
魏世一开始也纳闷,但听到李昭说声东击西便也就明白了,他刚刚说若是将魏然逼急了,怕是会亲自作案,以彰显李昭的能耐进而向皇上说明:李昭若是参与了,这些事绝做不到这种程度。又或者……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李昭因此想到了顾家灭门案。
魏世懒得跟苏伯解释,只轻声哼了一声,便听魏然开口说道:“别管凶犯因何行凶,定是因为顾崇山惹得这人不喜,可顾崇山的地位摆在那里,莫说杀了十七人,便是只杀他一人,都够梁大人头疼的,且梁大人是否能疏通怕是也要在谋划的时候想到,可显然,凶犯并不在意。”
李昭点头说:“不管凶犯是想杀顾崇山还是另外十六人中的谁,都说不通!冲动杀人更是说不通,梁大人花了一个多月的时间将顾崇山身边有可能起间隙的都查了……”
“若凶犯目的本就不是顾家,自然找不到。”
“但能静悄悄的,若非有宅子里的人帮忙,怕是做不到。”
魏然笑了笑问:“你想问话顾家人的时候,便想着这案子或许与顾家人有关吧?”
李昭给自己斟了杯茶,犹豫了一下说:“但凡后宅有些人口的,除非当家主事的那个人,不然,很难有人确切知道一日中某一刻,尤其是白天,宅子里一共多少人。”
“姑娘这话有道理。”
众人齐齐看向客栈大门口,梁文亭不知何时已站在那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