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河郡郊外的原野上。
虽已入春,但寒风依然冰冷。蜿蜒的清河两岸,数以千计的民夫如同勤劳的蚁群,在寒风中挥汗如雨。镐头砸在刚刚解冻的土地上发出的闷响、夯土落地的重击、此起彼伏的劳动号子,交织成一曲雄浑的战歌。新翻的泥土气息混杂着汗水的气味,在寒风中弥漫开来。
沈昭宁站在一段新筑的堤坝上,素色斗篷在风中翻飞。她手中拿着一张绘有简易水车和连杆提水装置的图纸,正对着身旁的工头和几位老河工仔细讲解。
诸位请看,她的声音清越,在寒风中依然清晰可闻,水轮的叶片要调整到这个角度,才能最大限度地借用水流之力。这个连杆连接那边的旱车,可以将低处的水提到高处的沟渠,灌溉坡地上的田亩。
一位满脸皱纹的老河工眯着眼看了半晌,迟疑道:王妃,这玩意儿看着精巧,就怕咱们这儿的木匠做不来......
老人家放心,沈昭宁微微一笑,指尖在图纸上轻轻划过,我特意简化了结构,用的都是本地常见的木材。您看,这连接处用的是榫卯结构,不需要铁钉,既省料又牢固。
她说着,又详细解释了不同木材的耐水特性,甚至连哪种木材在潮湿环境下更不易变形都如数家珍。老河工们听着听着,浑浊的眼睛渐渐亮了起来,不时提出些实际操作中可能遇到的问题,沈昭宁均能一一解答。
工头是个四十岁上下的汉子,听着听着忍不住拍腿赞叹:妙啊!王妃真是神了!往年春旱,咱们只能眼睁睁看着坡地上的庄稼干死。有了这个,至少能多保住三成收成!
就在这时,一阵急促的马蹄声由远及近。众人循声望去,只见拓跋隽在一队亲卫的簇拥下策马而来。他一身玄色骑装,外罩墨色大氅,风尘仆仆,显然是刚从其他巡视点赶来的。
他勒住马缰,锐利的目光缓缓扫过整个工地。民夫们虽然衣衫单薄,但面色尚可,监工的吏员也没有随意打骂。工地旁架着几口大锅,正熬煮着热气腾腾的粟米粥,这是以工代赈的举措,民夫出力,不仅管饭,每日还能得些粮米或铜钱。
然而,当他的视线落在物料堆放区时,眉头不由皱了起来。那里的石料明显短缺,木桩随意堆放,几个负责看守的小吏正缩在背风处烤火闲聊。
此处谁人负责?拓跋隽的声音不高,却带着冰冷的威压,瞬间让那几名小吏打了个寒颤。
回、回王爷...为首的小吏连滚带爬地跑过来跪倒,是郡丞王大人分派的下官......
王茂?拓跋隽眼中寒光一闪。此人是清河郡本地豪强出身,投诚后仍任郡丞,平日里对新政便有些阳奉阴违。
石料短缺三成,木桩潮湿不堪用,你等在此渎职懈怠,该当何罪?拓跋隽的声音如同寒冰。
小吏吓得魂飞魄散,磕头如捣蒜:王爷明鉴!是王郡丞说冬日施工不易,石料采买艰难,让先将就着用......木桩也是他吩咐从自家林场砍伐的,未曾充分晾晒......
拓跋隽不再看他,对身后亲卫统领沉声道:去,将王茂拿下。传令,凡消极怠工、克扣工料、贻误工程者,无论官职大小,一律革职查办,家产充公!
遵命!亲卫统领领命而去,马蹄声很快消失在寒风中。
这一幕被不远处的民夫和吏员们看在眼里,人群中响起一阵低低的议论声。有人面露快意,有人神色惶恐,但很快,所有人的动作都变得更加卖力起来。他们看到了这位新主子的雷霆手段,也看到了他整肃吏治的决心。
处理完这桩事,拓跋隽才驱马来到堤坝上。他翻身下马,走到沈昭宁身边。目光掠过她沾了些泥点的裙摆,落在那双虽然洗净、但指甲缝里仍带着泥土痕迹的手上。
他记得这双手曾经多么纤细白皙,如今却因为连日奔波、亲临工地而略显粗糙。一股复杂的情愫在他心头涌动,既有对她辛劳的心疼,更有对她这份执着与担当的敬佩。
他伸出手,轻轻握住了她的指尖。她的手很凉,与他掌心的温热形成鲜明对比。
这双手,他低沉的声音里带着难以言喻的情绪,正在为我重塑这山河社稷。
他的动作很轻,话语也不重,却让周围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那些随行的官员、工匠,甚至远处偷偷张望的民夫,都清楚地看到了王爷对王妃的敬重与怜惜。
沈昭宁微微一怔,感受到他掌心传来的温度,一股暖流悄然涌上心头。这些时日的奔波劳累,仿佛都在这一刻得到了慰藉。她抬起眼,望进他深邃的眸子里,那里面清晰地映着她的身影。
是你的信任,她轻声回应,语气坚定而温柔,让它有力,也让它们所做的一切,都有了意义。
阳光恰在此时破开云层,金辉洒在两人身上,勾勒出并肩而立的轮廓。脚下,是万千民夫挥汗如雨、夯实根基的宏大工地;远方,是亟待拯救的万里江山。寒风中,他们的身影显得格外坚定。
工地上,号子声再次响起,比先前更加响亮、更加有力。每一个夯土落地的声音,都像是在为这个新兴的势力打下坚实的根基。民夫们挥舞着工具,脸上不再是麻木,而是带着希望的干劲。
拓跋隽依然握着她的手,目光投向远方。他知道,这不仅仅是一场水利工程,更是一场人心的工程。通过这一砖一瓦的积累,他们正在建立起比城墙更加坚固的统治根基。
沈昭宁顺着他的目光望去,轻声道:待明年开春,这里将会是另一番景象。
是啊,拓跋隽收紧手掌,因为有你在。
春日的风依旧凛冽,但在这片土地上,希望的种子已经播下。而这双紧握的手,正在共同描绘着一个崭新的未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