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日后,炽焰部落的王帐内摆设了中原的瓷器,案桌上摆满了绫罗绸缎,各式刺绣帕子、荷包,就连茶桌上都换成了越窑青瓷茶具,素雅中透着贵气。
拓跋隽的母亲元夫人,今日是特意从王庭赶来,为自己的儿子和儿媳捧场的。此刻,她手上拿着一件富贵牡丹的披肩,明艳的色彩,精湛的绣技呈现出了朵朵栩栩如生的牡丹。
她用手指轻轻摩挲着精致的刺绣,思绪似乎回到了她还是姑娘的时候。那时,她家开了一间绣坊,虽然不大,但生意很好。绣娘们绣技精湛,她偶尔也会和绣娘们学习针法和绣技,那时候的天真烂漫恍如昨日。
其她贵女看着锦缎、手帕与荷包既好奇又喜爱,这些是给来宾准备的伴手礼。
沈昭宁来到帐外,看着侍女们用金钩将素纱帷幔挂在帐门两侧。秋风拂过时,轻纱如水般流动,露出上面用银线绣的云凤纹样。
她望向远处渐近的烟尘,马蹄声渐近,拓跋隽一马当先。他今日穿着靛青色底子上用金线绣着草原狼纹的外袍,腰间玉带却是中原样式。秋风掀起他的衣袂,露出里面深红色的丝绸衬里。
宁儿,今日会有惊喜。拓跋隽走近,身边跟着的是三王子拓跋湛。
“老三问,今日宴上可有什么好吃好玩的?”
沈昭宁抿唇轻笑,转向拓跋湛:“三弟放心,定让你尽兴而归。改日若有闲暇,也欢迎来我们帐中一坐。”
拓跋湛腼腆地拱手:“多谢三嫂。”
沈昭宁心中清楚,三王子拓跋湛与拓跋隽自幼亲近,也跟着学了些汉家文化,爱读诗集,尤其痴迷陶瓷,对越窑茶具的细腻质感情有独钟。此人醉心汉学,性子也显稳重,是个可以结交的合作伙伴。只是,单靠幼时情谊与这点吃食,分量恐怕不够,得找到能将他牢牢绑在我们这边的利益才行。
思量间,她抬眼看向来客,恰好见大王子拓跋雷大步走入。他身着天青色狼嚎大氅,襟摆随步伐张扬翻飞,腰间匕首寒光凛冽;面容棱角锋利如刀刻,眉峰常拧,眼神里满是桀骜。
紧随其后的四王子拓跋翎。他身躯魁梧得像座移动的小山,宽肩将常服撑得格外厚实,眼神沉如深潭,不怒自威,光是站着就透着股令敌人胆寒的压迫感。
待宾客陆续入席,沈昭宁端坐主位。她身着湖蓝色广袖曲裾,衣袂间暗绣的鸾凤纹在烛火下流转如波,衬得她愈发端庄。身后立着十二名侍女,或穿藕荷色襦裙,或着天水碧衣衫,腰间丝带轻垂,步履轻盈似踏云而来。她们手捧鎏金托盘,鱼贯而入,每一步都如精心编排的舞姿,引得帐内众人屏息凝神。
“切!汉人就是矫情,走路都扭扭捏捏的。哪像我们草原儿女,走路带风,更别提马背上的英姿与勇猛!”赛雅公主翻了个白眼,语气满是不屑。
沈昭宁不动声色地打量着她,心底已暗自赞叹,肌肤胜雪,灵动的杏眸顾盼生辉,唇瓣嫣红如樱。即便眉宇间带着几分娇纵,甚至翻白眼的模样,都因这份美貌增添了几分独特的芳华。
可惜,她们注定做不成朋友。
一道道中原佳肴陆续端上,宣告着宴会正式开场她才收回视线。
侍女手中那薄如蝉翼的越窑青瓷莲花碗,盛着琥珀色的蜜水,在光线下折射出粼粼波光;朱红底描金云纹的漆木食案上,摆着外酥里嫩的炙烤羊排,撒着西域胡椒与中原香料,香气直往人鼻尖钻;青烟袅袅的鎏金博山炉里,沉香的馥郁混着草原的草腥气,竟生出种奇异的和谐。
每上一道菜,帐内便响起一阵惊叹。
“这羊肉竟能这般酥嫩?”四王子拓跋翎抓起一块,不顾烫手,大口撕咬,油脂顺着下巴滴落也浑然不觉,只顾着埋头咀嚼。
“这是中原的炙烤之法,”沈昭宁微笑解释,“先用酒与蜜腌制,再以果木炭火慢烤,外皮焦脆,内里却仍鲜嫩多汁。”
然而,并非所有人都沉醉于这场盛宴。
大王子拓跋雷斜倚在席上,狼嚎大氅随意搭着。他抓起一块羊肉,直接用手撕扯,冷笑道:“汉人的东西,尽是花里胡哨,中看不中用!”
说罢,他仰头灌下一口烈酒,酒液顺着胡须滴落,溅在越窑瓷盘上。
沈昭宁神色未变,只轻轻抬手,示意上下一道——各色糕点与奶茶。
侍女们捧上鎏金银壶,倾倒出的奶茶色泽如琥珀,茶香与奶香交融,热气氤氲。旁边的糕点小巧精致,奶香浓郁,摆盘更是精巧。
在座的贵族们大多狼吞虎咽地吃着,还不时发出满足的喟叹;贵女们则沉迷在奶茶的香甜中。
酒过三巡,沈昭宁击掌三声。屏风后乐师即刻奏起《鹿鸣》,筑音清越如玉石相击,笙箫和鸣似风过林梢。拓跋湛竟跟着节拍轻轻晃头,口中还能哼出几句歌词,显然对此曲十分熟悉。
“三弟竟懂汉乐?”沈昭宁略感惊讶。
“我曾和二哥一起,跟着一位东陵乐工学过些时日。”拓跋湛眼中闪着兴奋的光,语气里带着几分自豪。
正说着,一个不和谐的声音突然响起:“二王嫂既是东陵公主,琴棋书画定是一绝,不如露一手让大家开开眼界?”四王子拓跋翎扬声说道,脸上带着几分不怀好意的得意。
“二王妃表演一个!”
“表演一个!”
附和声此起彼伏,帐内顿时热闹起来。
沈昭宁心中冷笑,心里跟明镜似的,他无非是仗着听说过自己在东陵不受宠的境遇,料定自己不通音律,想当众让自己难堪罢了。
她不动声色的将那些应声附和的人一一记在心里。这些人,不是四王子一党,便是大王子那边的,总之绝非友军。
她示意春桃取来早已备好的古筝,而后站起身朗声道:“既然诸位有兴致,我便献丑了。这是一首极具汉人特色的曲子,以青花瓷为引,讲一段含蓄唯美的情愫。”
她在现代时本就学过古筝,最爱的便是那首《青花瓷》,今日原就打算以此曲助兴,此刻有人递过台阶,正好顺势而为。
见古筝已在案上摆好,她便坐下,指尖轻挑,婉转悠扬的旋律便如流水般淌出,伴着她清润的嗓音唱道:
“素胚勾勒出青花笔锋浓转淡,瓶身描绘的牡丹,一如你初妆……冉冉檀香透过窗心事我了然,宣纸上走笔至此搁一半……釉色渲染仕女图韵味被私藏,而你嫣然的一笑,如含苞待放……”
旋律悠扬婉转,歌词勾勒出朦胧唯美的画面,将众人都带入那釉色与烟雨交织的诗境之中。一曲终了,满帐寂然,唯有帐外秋风拂过旌旗,猎猎作响。
这便是传说中“余音绕梁”的意境吧,片刻之后,帐中才爆发出如潮赞叹。
不知不觉,宴会已进入尾声,萨满将沈昭宁和拓跋隽叫到一个安静的大帐,从怀中取出一物。
“听闻王妃在寻找这块玉佩?”老萨满声音沙哑,如枯草摩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