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朴被革职查办,凶犯伏诛的消息传开,京畿百姓奔走相告,对林宸“林青天”的称呼更加真心实意。那对失去女儿的难民夫妇,在顺天府衙领到了双倍的赔偿银钱和一小袋抚恤米粮,夫妇二人跪在衙门口,对着“明镜高悬”的牌匾磕头不止,额上血迹斑斑。
“青天大老爷……谢谢……谢谢您给俺们做主……”汉子声音嘶哑,已流不出眼泪。妇人则紧紧攥着那袋米,仿佛攥着女儿最后一点念想。
林宸站在衙署二堂的窗前,看着那对夫妇相互搀扶着,蹒跚离去的身影,心中并无多少快意,只有沉甸甸的压抑。他转身对苏明远道:“查明他们的籍贯,若家乡已无法回去,就在京郊寻一处荒地,帮他们安家落户,免三年税赋。另外……以顺天府的名义,每月拨付些许钱粮,直到他们能自食其力。”
“大人仁德!”苏明远躬身应下,心中感慨。这位上官,对敌人如寒冬般酷烈,对百姓却有着难得的慈悲。
然而,慈悲无法解决根本问题。随着战后抚恤和重建工作的展开,林宸推行的几条新政,遇到了前所未有的阻力。
首先是“清丈田亩,均平赋役”的提议。此议一出,如同捅了马蜂窝。京畿之地,勋贵、官僚、卫所军官侵占的田地数不胜数,一旦清丈,他们隐匿的土地将无所遁形,意味着要缴纳更多的赋税,甚至吐出部分土地。
这一日,林宸在内阁与几位阁老商议此事。
户部尚书(兼东阁大学士)钱士升首先发难,他捋着胡须,慢条斯理道:“林佥都心系黎民,其志可嘉。然清丈田亩,牵涉甚广,动辄激起民变,前朝张居正之殷鉴不远啊!如今国家多事,当以稳定为上,此事……还需从长计议。”他绝口不提权贵侵占,只拿“民变”说事。
另一位阁老,也是勋贵代表的成国公朱纯臣,则皮笑肉不笑地说:“林大人,这京畿之地,哪块田,哪块地,不是有主的?强行清丈,恐寒了功臣之心呐。何况,卫所屯田乃太祖所定,岂可轻易变动?”
林宸心中冷笑,面上却平静:“钱阁老,成国公,下官所言清丈,正是为了稳定。田亩不清,赋役不均,富者田连阡陌而税轻,贫者无立锥之地而役重,此乃动乱之源!唯有厘清田亩,使赋役相对公平,方能安抚民心,稳固国本!至于卫所屯田,如今多有荒废,或被侵占,早已名存实亡,正该借此机会整顿,使其恢复生产,亦可减轻朝廷粮饷压力!”
“哼,说得轻巧!”朱纯臣冷哼一声,“如何清丈?派谁去清?那些胥吏,与地方豪强勾结,还不是官官相护,最终苦了的还是小民!”
“所以下官建议,”林宸早有准备,“由都察院、户部、顺天府抽调干员,组成清丈专班,直接对陛下负责!同时,允许百姓匿名举报隐田,查实重奖!非常之时,当用非常之法!”
“你……”朱纯臣被他噎得说不出话。
钱士升打圆场道:“林佥都年轻气盛,想法是好的。不过此事关系重大,还需陛下圣裁。”一句话,又把皮球踢给了崇祯。
类似的争论,在每一次涉及利益调整的议题上都会上演。无论是整顿卫所,还是改革漕运,林宸都感到一股无形的、却又无处不在的巨大阻力。那些平日里道貌岸然的官员,一旦触及自身或背后集团的利益,便立刻换了一副嘴脸。
这日,林宸疲惫地回到府中,脸色阴沉。夫人见他心情不佳,便让乳母抱来已经会翻身的小林萧。
“爹……爹……”小林萧趴在炕上,努力昂起头,冲着林宸含糊不清地叫着,胖乎乎的小手在空中乱抓。
看到儿子可爱的模样,林宸脸上的冰霜稍稍融化。他俯下身,用手指逗弄着儿子下巴:“臭小子,就会叫爹,什么时候会叫娘啊?”
小林萧被逗得“咯咯”直笑,口水滴在炕席上。
夫人在一旁笑道:“夫君,你看萧儿多像你,这倔劲儿,认准了爹就不撒手。”
林宸抱起儿子,感受着那沉甸甸、暖烘烘的小身子,心中的郁结似乎消散了一些。他亲了亲儿子奶香的脸蛋,叹道:“是啊,倔点好。在这世道,不倔强一点,如何能做成事?”
他抱着儿子在屋里踱步,自言自语般说道:“萧儿,你爹我今天又在朝堂上跟人吵架了。那些人,占着茅坑不拉屎,只顾着自己碗里的肉,不管锅里的粥都快没了……爹想动一动他们的奶酪,他们就急得跳脚,什么‘动摇国本’、‘激起民变’的大帽子都扣过来……哼,真是岂有此理!”
小林萧自然听不懂,只是觉得父亲说话的声音嗡嗡的,很好玩,伸出小手去抓林宸的嘴唇。
林宸任由儿子抓着,继续道:“不过,爹不会放弃的。张居正当年能做成事,你爹我,未必就做不成!为了你,为了这天下像那对失去女儿的父母一样的百姓,爹必须把这潭死水搅活!”
他的眼神重新变得坚定起来。他知道,改革之路注定充满荆棘,但他已无退路。
“看来,得找个机会,再烧一把火了。”林宸望着窗外渐沉的夕阳,心中已然有了新的计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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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一章,林宸借天灾,再行霹雳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