巨灵城,王庭石殿
索古拉站在王座之下,身上还带着来自怒涛河畔的风尘,与一丝若有若无的的水汽规则痕迹。
他刚刚用最简洁、也最残酷的语言,向他的蛮力王汇报了西征的结果。
没有胜利,没有僵持,只有彻头彻尾的、碾压式的失败。
“大王,我们引导了瘟疫、千刃石林、噬魂鬼林……!所有我们能找到并控制的规则领域。”
索古拉的声音失去了往日的从容,只剩下深深的疲惫,与一种认知被颠覆后的茫然。
“结果,无一例外,它们在那片水域面前,如同冰雪投入熔炉,瞬间便被吞噬、同化,自我崩溃。”
“那不是对抗,大王,那是蝼蚁对着苍穹发起的冲锋,毫无悬念啊!”
石殿内陷入了死一般的寂静。
前路,已不是荆棘密布,而是彻头彻尾的、漫无边际的绝境长夜。
看不到一丝光亮,感受不到一丝希望。
古蛮族千年等待,好不容易看到了崛起的曙光,却转眼就要面对更加无法理解的终结。
蛮利王脸上的肌肉扭曲着,露出一种混合了愤怒、不甘、以及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恐惧的情绪。
“难道,就真的没有一点办法了吗?”他的声音沙哑,如同困兽最后的低吼。
索古拉沉默了许久,久到蛮利王几乎以为他也失去了所有的答案。
终于,他缓缓抬起头,眼神中闪烁着极其复杂的光芒,有挣扎,有痛苦,有一丝疯狂,更有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
“办法或许还有一个。”索古拉的声音压得极低。
“说!”蛮利王如同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身体前倾。
索古拉沉声道:“放弃按部就班破解镇邪鼎的计划。”
蛮利王瞳孔一缩。
索古拉继续道:“我们原本预计还需两年,才能解开镇邪鼎的封印,但我们没有两年了,连半年都未必有!”
“有一个方法,一个流传于最古老传承的禁忌之法,可以极大地加速这个过程,强行撕开封印一角,让先祖的意志提前出困!”
“什么方法?”蛮利王追问,心中却隐隐升起一股寒意。
索古拉直视着蛮利王的眼睛,一字一顿地说道:“血裔归源·破禁唤灵阵。”
“以三千名拥有纯净古蛮血脉的先天武者自愿献祭其生命与灵魂,以其极致的血脉共鸣与燃魂之力冲击镇邪鼎核心,为我族先祖蛮王强行打开一条,回归现世的通道!”
“三千先天?”蛮利王猛地从王座上站起。
他不敢置信地盯着索古拉,仿佛第一次认识这个他一直倚重的智者。
“索古拉!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三千先天!这几乎是我古蛮族先天武者近十成的数量!是我族征战四方、赖以生存的中流砥柱!”
“你让我让我们,亲手断送掉他们?”
索古拉迎着蛮利王暴怒的目光,脸色苍白,但眼神依旧固执。
“我知道,我当然知道,这等于自断一臂,甚至更甚,但是大王,请想一想!”
他的声音也激动起来。
“面对那海域的存在,就算我们保有这三千先天,又能如何?他们能填平那变得跟海一样的河吗?他们的刀剑,能斩开那覆盖一切的规则吗?”
“不能!他们只会和黑石城、和未来无数的城池一样,被吞噬,被湮灭!他们的死,将毫无价值!”
“而如果,如果他们自愿踏上祭坛,以他们的血与魂,换回我族拥有无上伟力的先祖蛮王。”
“那么,我们或许还能为我古蛮族,搏得一线生机!他们的死,才有意义!这才是真正的勇士之魂,为了部族的存续,燃烧到最后一刻!”
蛮利王如同被抽干了力气,重重地坐回王座。
他双手捂住脸,粗重的喘息声在空旷的石殿内回荡。
三千先天不是冰冷的数字。
那是一个个鲜活的生命,是他熟悉的勇士,是部族的未来。
让他们去送死…还是以如此残酷的方式…!
而且,自愿?
让三千名强大的、正值壮年的先天武者,心甘情愿地放弃生命,放弃一切,走上祭坛?
这怎么可能?
这比强行征调还要难上千百倍!谁会愿意?
这不仅仅是实力的巨大损耗,更是对古蛮族凝聚力、对信仰、对人心的终极考验。
一边是注定全军覆没的、缓慢而绝望的死亡。
一边是牺牲十成骨干、换取一个不确定的希望。
蛮利王陷入了前所未有的挣扎。
王者的决断,从未像此刻这般沉重,这般令人痛苦。
良久,蛮利王缓缓抬起头,那双原本充满野性与霸气的眼眸,此刻布满了血丝和沉重。
他看向下方的索古拉。
“索古拉…!去吧。”
“将我们面临的绝境,将那海域存在的恐怖,原原本本告知所有族人,不必隐瞒,不必粉饰。”
“也将那血裔归源之仪,及其代价,明明白白地讲清楚。”
“然后告诉他们…!若自愿为部族献身者,超过两千之数,本王便准你所请,行此牺牲之计。”
他盯住索古拉,带着王者最后的威严与警告?
“记住,是自愿,若有丝毫强迫、蛊惑索古拉,你当知道后果!”
索古拉深深俯首。
“我明白!我定将如实传达,绝不敢有违王命!”
他知道,这是蛮利王在绝境中能做出的、最艰难也最有人情味的决定。
不是冷血的君王下令牺牲子民,而是将选择权,交还给了部族本身。
将族群的命运,交给了每一个古蛮人的勇气与忠诚。
一天后。
消息在古蛮族内部掀起了前所未有的惊涛骇浪。
起初是死一般的寂静,仿佛所有人都在消化这残酷的真相。
随即,各种声音如同火山般爆发出来。
“三千先天?”
“自愿献祭,这怎么可能!”
“海域,真的恐怖到这种地步了吗?连索古拉大人都…!”
“先祖蛮王!若能回归,真的能对抗那灭世之灾吗?”
“凭什么要我们去死?!”
“为了部族!为了古蛮的延续!若真无路可走,老子这条命,给了又如何!”
“放屁!你怎么不去?!”
“我家中还有幼子…!”
“我阿爸就是死在黑石城外的鱼怪嘴里!这仇不能不报!”
恐慌、质疑、愤怒、悲壮、狂热…种种情绪在所有古蛮部族中激烈地碰撞、交织。
索古拉亲自站在城中最大的广场上,面对着黑压压的人群。
他一遍又一遍地陈述着西征的惨状,描述着那墨绿色死亡水域的恐怖,剖析着古蛮族面临的、前所未有的生存危机。
他没有煽动,只是陈述事实。
他设立了登记处,言明全凭自愿,绝不强求。
第一天,前来登记的人寥寥无几,多是些身受重伤、自知命不久矣的老兵,或是了无牵挂、将部族视为一切的狂热战士。
但到了第二天,人数开始增多。
一些在西部边境亲眼见过水域恐怖、失去了亲人和家园的战士,红着眼睛,沉默地留下了自己的名字。
一些部族中的中坚力量,在经历了痛苦的挣扎后,选择了承担他们认为的责任。
第三天,一股难以言喻的风气,开始在某些最崇尚勇武的部族中蔓延。
视死如归的古老战歌在营地里响起,越来越多的青壮年,在同伴的目光注视下,在一种悲壮的氛围中,走向了登记处。
他们并非不恐惧,也并非没有牵挂,但在部族存亡的宏大叙事面前,他们将个人的生死置后。
三天期限将至。
索古拉捧着写满了名字的名册,再次走入王庭石殿。
他跪倒在地,将名册高高举起。
“大王三日之期已到,自愿登记者两千三百七十一人…”
“多少?”蛮利王以为自己听错了。
“两千三百七十一人…!”索古拉重复道。
蛮利王一步跨下王座,几乎是抢过了那名册。
他看着一个个名字,每一个名字都像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在他的心上。
没有强迫,没有欺骗。
这是两千三百七十一个古蛮勇士,在明知前方是死亡的绝路时,用最决绝的方式,表达了对部族的忠诚。
“噗通”一声,蛮利王这个铁打的汉子,竟直接跌坐在王座基座上。
名册从他手中滑落,掉到地上。
他没有哭,但眼眶通红,身体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感动?何止是感动!
这是足以将任何铁石心肠都融化的忠诚与牺牲!
压力?又何止是压力!
这两千三百七十一条性命,如同无形的大山,压在了他的肩上,压得他几乎喘不过气!
他原本以为,能有两千之数已是奇迹,已是部族忠诚的极限。
可他远远低估了他的子民,低估了流淌在古蛮人血脉中那股为了族群可以牺牲一切的悍勇。
他们信任他,信任索古拉,信任那个虚无缥缈的先祖回归的希望,愿意用自己的一切去赌一个未来。
可这个未来…!他真的能带领古蛮族走向辉煌吗?
万一先祖回归也出现意外呢?
万一这只是将死亡推迟了呢?
如果是,那他蛮利,就是古蛮族千古的罪人!
他辜负了全体古蛮人的信任!
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攫住了他的心。
不是对海域的恐惧,而是对自己能力的恐惧。
对可能辜负这份如山如海般沉重的期待的恐惧。
他坐在地上,望着散落的名册,许久,许久。
最终,他缓缓抬起头,眼中的痛苦被一种破釜沉舟的决绝所取代。
他将名册一页一页地捡起,合拢,抱在胸前,看向索古拉。
“传令准备血裔归源之仪!”
“所有奉献者,皆为我古蛮族!永世铭记之英雄,他们的家族,受部族世代供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