身处异国他乡的苦楝立刻察觉到不对劲,自己身无分文,连饭都吃不上…就在苦楝漫无目的地游街之时,一个药坊里的布告引起了苦楝的注意——
“有见此贼者,告知则得十两白银,若能抓到此贼者,得百两白银。平安堂 告”
后面还附了一张女子肖像图。
看着这幅肖像图,苦楝都能想象到那女子现实中的模样,看来这药坊是被偷了什么天材地宝,不惜花大价钱请了个厉害画师。
这女的看着也不过十六七岁,怎么小小年纪就行偷盗之事?难不成也是像我一样的穷鬼,偷些药材去换银子?不过此事已经进入了官府管控范围,药坊为何不上报官府,而是自己不惜花大价钱请画师、放悬赏?这其中或许另有隐情…
正在苦楝思考之际,自己被人推了一下,低头望身后一看,是一个戴着破烂兜帽的乞丐。周围人看见有乞丐来看悬赏,便七嘴八舌地拥了上来,一下子布告的屋檐下就站满了人,大家都故意往挤着那个乞丐,这也是那乞丐为什么会撞上苦楝的原因。
“这些人…”
苦楝低声说了一句,见到那乞丐被挤倒到外边,记下画像上的关键信息便也离开了人群,往那乞丐的方向走去。
“来…”苦楝向那个乞丐伸出一只手,语气轻柔道。
怎料在听到苦楝的话后,原本在地上微微颤抖的乞丐突然站起身来,低着头快速离开了此地,拐进一个巷口便彻底消失了。
苦楝眯着眼睛,看着那乞丐消失的巷口,他刚刚隐约感受到来自那乞丐的强烈愤意,通过他那一直紧握的拳头便能知道,苦楝没有感觉错。
如此记仇的乞丐,能讨得上饭吗?苦楝心想,目光越过人群的头顶,继续端详着那幅画像。
这时,药坊里出来了两个人,其中一个中年男子看打扮和举止,应该是这个药坊的坊主了,而另一个穿着黑袍还戴着兜帽,显得很是神秘。
那中年男子手里拿着一幅新的画像,先是面带笑意地向众人展示了一番,然后转身贴在布告旁边后回身对众人说道:“根据最新消息,此女贼经常扮成乞丐在镇中出没,还拜托大家能够施以援手,助我平安堂捉拿此贼,夺回宝药。待人赃俱获,一百两白银,本坊主双手奉上!”
看着最新的画像,众人顿时开始议论纷纷,而苦楝总感觉浑身不自在,一股莫名的不安感涌上心头。
“咳咳!大家先停一下,为了表示诚意,我特意邀请到了提供此贼关键信息的常先生。现在,常先生按照布告悬赏获得十两白银!”那中年男子干咳两声,手指并掌指了指一旁的黑袍人,然后拍拍手,一个年轻小伙从门内走出,端着一个小盘子,上面的碎银铺满了盘子,看上去好像比十两还多。
黑袍人接过盘子,对着坊主微微欠身,然后向着屋檐下的人群说道:“坊主的诚意大家有目共睹,还望大家齐聚一心,早日捉拿此贼,为民除害!”
“是啊,药坊的宝药都能偷,怕是已经偷了不少东西了…”
“大家回去都看看自己床头柜啊…”
“此贼逍遥一日,我便一夜难寝啊!”
人群又开始躁动起来,此时更多是一些无用的警言与感慨。
“欸…我总感觉刚刚见过此人…”
“你这么一说,老子好像也有印象!”
“哎呀!不就是刚刚那个鬼鬼祟祟的乞丐嘛!”
“老子就说怎么推起来软绵绵的,原来是个女的…”
“对啊!你们有谁看见他往那里跑了吗?”
听到这里,苦楝感觉有一道目光看向了自己,眼睛赶紧扫去,那道被人盯着的感觉突然消失了。
众人纷纷陷入了沉默,又有谁会在意一个乞丐往哪跑呢?
“啧…早知道就多留几个心眼了。诶我说,那个家伙,我看你刚刚离那个乞丐最近,你知道她跑哪里去了吗?”
突然被叫到的苦楝抬起发懵的眼眸,“啊”了一声,说道:“我不知道啊!我什么都没看到!”
“啧,又是个榆木脑袋。”
这时,坊主红着眼眶,又发话了:“见大家如此积极回应,本坊主便放心了。从今以后,我平安堂开药一律八折!”
本就嘈杂的人群听到这话顿时炸开了锅,纷纷立下雄心壮志,扬言要为民除害,惩凶除恶。
苦楝见这群疯了一半的人,叹息一声便离去了,就在他背身的瞬间,人群中一道目光再次向他袭来,并在他身上逗留了许久…
继续游走在街道的苦楝此时是心事重重,恰到好处的新画像,令他不安的目光,奇怪的乞丐…这一切看起来是偶然,但拼凑起来却让他感到毛骨悚然,有一种自己才是那被悬赏的目标的感觉,而那女贼只是他这条大鱼口中咬钩的小鱼……
然而,咕咕叫的肚子把苦楝拉回了现实,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在一番挣扎下,饥饿挥散了苦楝将脑中不好的猜想,苦楝趁周围没人注意,拐进了之前奇怪乞丐进入的小巷……
刚一进去,一阵穿巷风便带了一阵清幽的药香,苦楝寻着味道找到了一处破烂的茅屋,心里一阵激动,难不成他们踏破铁鞋无觅处时,自己得来全不费功夫?
缺少一半的茅屋顶,布满裂缝的泥墙,屋内昏黄的灯光从破旧的木窗里透出,瞬间被外面的光淹没,全身上下够看的只有这个虽有些陈旧但好在完整的木门。完完全全是一个乞丐会住的地方。
苦楝正要准备敲门,想了想,于是默默放下了手,移步到窗前,蹲下身子,探出上半个脑袋往里探去。
里面有两个人,一个穿着一身肮脏的白衫卧在木床上,那人眉目清秀,尖俏的脸上挂着些许灰尘,是个很清秀的男孩子。他的眼神无力,瞳孔发灰,似乎患有眼疾。而另一人穿着一件破烂的褐布衣,观其样貌与药坊布告的那名女贼画像几乎一模一样,只是如今似乎更加消瘦,精致的鹅蛋脸已被蒙尘,昏黄的灯光衬得那一明一暗的脸庞凹凸有致,此时,正端着一个瓷碗,嘟着嘴对着里面的汤药吹气。
看到一旁老旧的桌子上的一件黑袍,苦楝终于确认了此人就是药坊要抓之人。而她手中的汤药,或许就是用那偷来的宝药熬制的吧…如此可怜且善良之人,就算她真偷了东西,苦楝也难以置之于死地。
然而,肚子此时又不争气地叫了起来,不大的声音却在这远离喧嚣的地方格外明显。苦楝连忙缩回了头,屋内传来放下瓷器与木头碰撞的声音,然后便彻底没了声息,苦楝等了一会儿,不知为何突然有些害怕他们有后门逃跑,于是抬眼看去,怎料,他们非但没有跑,此时眼前就站着那个女贼,正拿着一根木棍,看见苦楝的瞬间便狠狠地敲了过来。苦楝感到一阵晕眩,随即也不知是被敲晕了还是饿晕了,总之双眼一黑便向后倒了过去。
………………
过了不知多久,苦楝感到一阵腹痛,紧接着是大脑传来的剧烈眩晕感,这让他竟然有些睁不开眼睛,连听觉也受损严重,听不清外面悉悉索索的声音,唯有鼻息与沉重的心跳声格外明显。
此时的他虽睁不开眼,但能感受到眼皮外的黑暗,以及他那被捆住的双手。这时身体似乎终于意识到自身已经苏醒,慢慢恢复了苦楝的感官,苦楝这才能够睁眼,看到了自己正身处一个墙角,头顶是没有星星的夜空。与此同时,传来了两个人的对话声。
“你为何不让我把他丢出去,这人我早上就觉得他不对劲了。”
一个女声传来,听上去像是十五六岁的少女说的,声音还带着些许稚气。
“此人身着虽凡却不俗,乡野鄙夫不会穿成这样,达官显贵亦不会穿成这样。或许他有别的目的呢?”
此人的声音很有意思,初起时,让人联想到被月光撒暖的合金风铃,待到气息平稳,又如青铜编钟的嗡鸣,最后的气声又像是散落一地的碎铃。总而言之,苦楝无法分辨性别,回想到之前看到的样貌,却为此人又蒙上了一层迷雾。
“不忍心就直说,读书人总喜欢弯弯绕绕的…我现在就给他踹醒,看看他到底有何目的!”
那个少女音刚一落下,苦楝便听到了一阵急促的脚步声,吓得他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悠着点,莫要犯下大错。”
苦楝听到这话像是抓住了救命稻草一般,学着之前快要死掉的猎物,吐出舌头,翻着白眼,浑身止不住地颤抖。
那朝他走来的女孩见此情状,凶巴巴的神情突然一变,马上委屈巴巴地喊道:“书呆子,这家伙好像死、死了,我还没踹他呢!”
听到这话,背倚着墙,坐在床上的文弱书生立即下了床,穿上棉鞋来到苦楝身前,见状,忍不住轻踹了苦楝一脚,说道:“此人在装死。”
女孩看向书生的侧脸,一脸不可置信道:“可是,他刚刚明明翻着死人眼…”
当女孩转头再看向苦楝时,被刚刚才坐直的苦楝吓了一跳,狠狠一脚踹在了苦楝的腰上,疼得后者嗷嗷叫。
“你!阁下好脚力…差点将在下踹去西天。”苦楝刚想骂,但也只是想想便马上改口道。
“活该!谁让你装死!”女孩叉着腰,没好气道。
行吧,算你狠。苦楝心想,捂着老腰咽下了这口气。
“若你是为了白银找来,那不妨再来一脚,送送你;若你有别的目的,但说无妨,只要我们平安便可。”书生语气缓和道。
苦楝大脑飞速运转,尽管自己没有出卖他们的心思,但现在的当务之急仍未解决,如今又碰上两个穷硬茬,若是找不到两全其美的方法,估计自己横竖都是死啊!
达戈叔叔说过,遇上棘手的猎物,处于被动的自己更应保持冷静,气势上决不能输,然后以假攻真守的方式寻其弱点,最后要么逃,要么反杀。
这时苦楝发现自己怀中的符还在,脑中顿时有了计划。
苦楝突然指着门口道:“他们来了!”
果然,两人都被骗了,纷纷转头看去,当他们意识到被骗时,苦楝早已经将符纸捏在了手指间,眼神阴翳地看着他们。
望着二人如出一辙的表情十八变,苦楝知道自己的气势打出来了。于是趁火打劫,行假攻真守之举。
“此符名为信翁符,我只需轻轻一甩它便会在十息之内,精准地落在平安堂堂主的头上,将你二人的位置传出,到那时,就算在下如此不堪被你二人杀死,你们所想要的平安估计也不保了。”
苦楝冷冷说道,掐着符纸的手还故意甩了甩,很快两人的气焰便完全消了下来,只剩一些藏在眸中的忿怒。
“所以你的目的何在?”
这书生心性还算好,语调仅仅抬高了一些。
“实不相瞒,在下只是一个外出历练的道士,出门太急忘记带钱,世人少有慷慨解囊者,在下一路饿行至此,本想着此屋如此破败定然无人,想入内休息,却不料遭此毒手…在下今之所为,实在是迫不得已。”
苦楝的假攻后真守出现了,微微摇了摇头,露出一副无可奈何的样子。
书生闻言,转而坦然一笑,道:“既如此,小生听闻道家讲究缘法,如今我等三人皆是来自天各一方的落魄之徒,却齐聚一堂,此缘即使先生你不结,小生却不愿放过啊!”
“小娥,你去取一壶酒与菜来!”书生对着身旁的少女说道。
被符纸,缘法弄得懵懵懂懂的少女一听,忍不住抓耳挠腮道:“咱们哪有酒菜啊!?”
苦楝面带微笑地看着书生,等着看他窘迫的样子。
“欸,先生见笑了。那咱们便以月光代酒,以秋风果腹,亦可以畅叙幽情啊哈哈!”书生拱手笑道,脸上如沐春风。
“小友好性情!不知为何沦落至此?”苦楝甘拜下风,由衷道。
书生听闻苦楝此番询问,轩眉一紧,像是蒙了尘的眸子微微闪动一下,望着窗外说道:“儒者何谈沦落二字?若要破吾心中之疚,必须如此,方可彰显儒之诚意。”
苦楝虽然听不太懂,但大致明白了书生的意思,他其实就是在破心中之障,践行儒家道义。
“那她呢?”苦楝转头看向眼光清澈的少女,问道。
“她…是个可怜之人,双亲见背,自幼伶仃至此,如今反倒为吾寻医问药,而吾却除了教她识字,别无他用…”
听到这里,苦楝对眼前这位少女顿时有些刮目相看。同样是孤儿,他却得上天眷顾,遇到了心善的蛮族人,而她独行至此,却仍然保持善良纯真的本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