乌木枪在手,苦楝的心神比之前单纯依赖刀意时,更多了一份沉凝。
他不再追求一击毙敌的凌厉,而是将注意力集中在感知环境、控制力量与维持自身平衡上。枪尖点地,或刺或拨,试探着前路,每一步都走得极其谨慎。
那萦绕不散的鬼哭魔音依旧试图钻入脑海,但紧守的枪意雏形,配合着他自身对迷幻力量的天然抗性,总算勉强维持住了灵台的清明。
然而,鬼哭谷的凶险,远不止于迷雾与魔音。
前行不过数百步,苦楝忽然感觉脚踝处传来一丝微不可察的牵引感,若非他感知敏锐,几乎会以为是缠绕的藤蔓。他心头一凛,猛地顿住脚步,手中乌木枪向下疾点!
“嗤!”
枪尖触及之处,并非实体藤蔓,而是一根近乎透明、细如发丝的奇异之物,应声而断。就在断裂的瞬间,一股尖锐的精神刺痛顺着枪身隐隐传来,让苦楝识海微微一荡,泛起些许晕眩之感。
“噬魂藤蔓!”苦楝立刻想起少司命简略提过的谷中凶物之一。此物细韧难察,蕴含诡异魂毒,一旦被其划伤,毒素侵入神魂,轻则头晕目眩,战力大减,重则可能直接神魂受创,陷入昏迷甚至死亡。
他不敢怠慢,万物通感全力展开,原本主要用来感知生命气息与地脉波动的能力,此刻被他专注于探查周围空间中那些细微的、带着阴冷魂力波动的丝线。顿时,他“看”清了前方的景象——无数近乎透明的噬魂藤蔓,如同一张张巨大而隐蔽的蛛网,密密麻麻地布满了前方的路径、树木之间,有些甚至从头顶的雾气中垂落下来,随风轻微摆动,无声无息地等待着猎物自投罗网。
苦楝深吸一口气,尝试挥刀。刀意固然能斩断这些藤蔓,但刀势过于刚猛直接,在这藤蔓密布的环境中,难保不会在斩断一根时,搅动其他,引发连锁反应,而且刀意凝聚所需的心神,在此地本就容易受扰。他立刻放弃了这个想法。
目光落在手中的乌木枪上。枪长而灵便,讲究的是点、刺、拨、缠。
他调整呼吸,将心神完全融入枪中。手腕微抖,乌木枪如同活了过来,枪尖化作点点寒星,精准无比地刺向那些感知中的魂力节点。
“嗤!嗤!嗤!”
细密的断裂声接连响起。
乌木枪或刺或挑或拨,动作幅度极小,力量凝于一点,每每在藤蔓即将触及身体前,便将其巧妙地点断、挑开,并未引起太大动静。枪身传来的微弱魂力反噬,虽然依旧让他心神微荡,但在沉凝的枪意守护下,尚在可承受范围之内。
他就这样,如同一个耐心的工匠,以枪为笔,在这张无形的死亡之网上,小心翼翼地开辟出一条仅容一人通过的狭窄路径。
然而,噬魂藤蔓往往并非单独出现。就在苦楝专注于清理前方藤网时,一阵细微的“沙沙”声从侧后方的雾气中传来。
他猛地回身,只见数只体型大如磨盘、通体覆盖着暗紫色甲壳、复眼闪烁着幽绿光芒的蜘蛛,正从腐叶和雾气中悄然爬出,迅速向他逼近!正是与噬魂藤蔓伴生的地穴魔蛛!
这些魔蛛显然久居鬼哭谷,甲壳上沾染着淡淡的瘴气,闪烁着不祥的光泽,行动异常敏捷,八只长腿交替移动,悄无声息。它们张开狰狞的口器,喷吐出并非寻常蛛丝,而是带着强烈腐蚀性与神经麻痹效果的暗紫色毒液,如同数道利箭,射向苦楝!
苦楝心中一紧,乌木枪疾舞,枪影如轮,护住周身。
“噗噗噗!”
毒液撞击在枪杆上,发出腐蚀的声响,乌木枪坚韧,暂时无恙,但那刺鼻的气味和蕴含的麻痹之力,依旧让苦楝手臂微微发麻。更麻烦的是,这些魔蛛似乎具备了一定的灵智,并非一味猛攻,而是相互配合,有的喷吐毒液远程骚扰,有的则凭借速度试图绕后,用锋利如刀的长腿进行劈砍突袭!
苦楝顿感压力倍增。
他舞动长枪,时而如蟒蛇出洞,直刺魔蛛复眼等要害;时而如巨木横栏,格挡毒液与利腿劈砍;时而又如灵蛇摆尾,抽打试图近身的魔蛛。枪法在他手中,开始展现出“韧”与“变”的特性。
然而,地穴魔蛛数量不少,且适应此地环境,攻击刁钻狠辣。
苦楝既要应对魔蛛,又要分神警惕无处不在的噬魂藤蔓,一时间左支右绌,险象环生。一次格挡不及,一道毒液擦着他的肩膀飞过,衣袍瞬间被腐蚀出一个破洞,皮肤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伴随着轻微的麻痹。
不能久战!
苦楝心念电转,边战边退,同时万物通感催动到极致,不再仅仅是感知藤蔓和魔蛛,更开始分析它们的行为模式与周围环境的细微联系。
他注意到,这些地穴魔蛛虽然行动敏捷,但在移动时,对地面上某些特定区域的噬魂藤蔓似乎也有所忌惮,会刻意避开。而且,它们喷吐毒液并非无限,每次喷吐后,口器会有极其短暂的收缩停顿。
“有了!”
苦楝眼中精光一闪。他故意卖了个破绽,身形向一侧看似藤蔓稀疏实则暗藏杀机的地域退去。一只魔蛛果然趁机猛扑上来,利腿直插他后心!
就在利腿即将及体的瞬间,苦楝仿佛背后长眼,身体诡异一扭,乌木枪不向后挡,反而向前猛地一记犀利的直刺,逼退了正面喷吐毒液的魔蛛,同时脚下步伐一变,巧妙地绕到了一块布满苔藓的巨石之后。
那只扑空的魔蛛收势不及,一只长腿恰好扫中了一根极其隐蔽的噬魂藤蔓!
“吱——!”
魔蛛发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嘶鸣,被藤蔓扫中的长腿瞬间变得灰暗,它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行动顿时变得迟缓僵硬。
苦楝岂会错过这个机会?乌木枪如毒龙出洞,抓住那短暂的停顿,精准无比地从其复眼处的薄弱甲壳缝隙中刺入!
“噗嗤!”
暗绿色的汁液迸溅,那只魔蛛挣扎了几下,便不再动弹。
利用环境,借力打力!苦楝精神一振,如法炮制,开始有意识地将魔蛛引向噬魂藤蔓密集的区域,或是利用地形限制它们的移动空间,再以乌木枪寻找破绽,一击毙敌。
他的枪法在实战中飞速进步,原本生涩的运转渐渐变得圆融,对力量的掌控也更加精妙。不再追求一刀两断的爽利,而是追求在最小消耗、最小动静下,达成最有效的杀伤。这正契合了枪道中的“巧”与“控”。
不知过了多久,最后一只地穴魔蛛被他引到两棵怪树之间,被密集的藤蔓缠住,随后被苦楝一枪贯穿了腹部,抽搐着倒下。
战斗结束,苦楝拄着乌木枪,微微喘息。连续的高强度战斗与精神紧绷,让他感到一阵疲惫。肩膀被毒液擦伤的地方依旧传来麻痹感,体内力量也消耗了不少。他需要找个相对安全的地方,稍作休整,处理伤势。
他环顾四周,雾气依旧浓重,魔音依旧凄厉。正准备寻找一处岩缝或树洞暂避,忽然,一股异样的气味顺着潮湿的空气,钻入了他的鼻腔。
那是一股浓郁的血腥味。
但这血腥味极其古怪,并非寻常血液的铁锈味,反而带着一种令人不适的甜腻,仿佛熟透的果实腐烂后渗出的汁液。而且,在这甜腻的血腥之中,苦楝还隐隐嗅到了一丝……极其微弱,却让他心头莫名一紧的熟悉气息。
这气息……纯净而灵动,带着一丝妖异,却又与他所知的那位妖族公主梨落同源,却又更加真切,更加……脆弱?
一个不好的猜想如同冰水般瞬间浇遍苦楝全身。
李珞?!
她怎么会在这里?按照她之前的计划,此刻她应该在南江,甚至可能已经借助朱家之力,尝试接触皇室,怎会出现在这九死一生的鬼哭谷?而且,这甜腻的血腥味……是她受伤了?伤势如何?
无数疑问瞬间涌上心头。苦楝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也顾不得休整,立刻强提精神,循着那越来越清晰的血腥味与那丝熟悉的妖气,披荆斩棘,朝着雾气更深处的某个方向疾奔而去。
他手中的乌木枪此刻成了开路的利器,挑开拦路的藤蔓,拨开垂落的枝桠。心中的担忧与急切,甚至暂时压过了身体的疲惫与环境的险恶。
终于,在穿过一片格外浓稠、几乎化不开的暗紫色雾气后,眼前的景象豁然一变。
这是一处相对开阔的洼地,中央是一个不算太大的水潭。然而,潭中之水并非清澈,而是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暗红色,粘稠如同血浆,那甜腻而浓郁的血腥味,正是从这里散发出来的。
而在那诡异的血池中央,一个白色的身影半浸在血水之中,倚靠在一块黝黑的岩石旁。
苦楝的心脏猛地一缩。
那的确是李珞!
此时的她,再无平日里的清冷自若与妖族公主的雍容气度。一身素白长裙已然被暗红的血水浸透,紧紧贴在身上,勾勒出惊心动魄的曲线,却又因血污而显得狼狈不堪。衣裙多处破损,有些像是被利爪撕裂,有些则更像是……某种挣扎导致的凌乱,肩头、袖口等处的布料甚至被扯开,露出其下莹白却沾染了血污的肌肤,一种介于被迫脱衣与自行撕扯之间的诡异状态。
她双目紧闭,长长的睫毛如同折翼的蝶,在苍白的脸颊上投下淡淡的阴影。
绝美的容颜此刻毫无血色,嘴唇干裂,气息微弱得几乎难以察觉,仿佛风中残烛,随时可能熄灭。
苦楝快步上前,来到岸边,布鞋已经被他踢到了一边,他突然有种跳下去的冲动,半只脚已然悬在了血池之上,但好在,理性把这份冲动给强压了下去,苦楝悻悻收回脚,蹲在岸边,屏息凝神——他想试着去感知这血水究竟为何物……
血……药……是浓郁的血水与药物的混合,其中还掺杂着一股不明的物质……
苦楝基本确定了血水无毒,反而有药浴之用,于是便将注意转移到血池中央的李珞身上,他凝神闭目,望着李珞的方向,细细感知着粉红血气中传来的、带有一丝她的气息的味道。
没错,大央中医讲究望闻问切,蛮医也大差不差,苦楝巧妙地将二者有机结合,在蛮医的简单粗暴之上添加了中医的细致,再加上苦楝本身的特殊,如今隔着十几米,观察病患,甚至感知病患的味道,从而下病论,已然不成问题了。
也就是这一嗅,苦楝倏然睁开了眼。
她的气息却异常紊乱,体内妖力如同沸水般翻滚冲腾,时强时弱,仿佛在经历某种内在的剧烈蜕变或者……反噬?
她为何会在这里?为何会泡在这诡异的血池中?又为何衣衫不整,气息奄奄却不见明显伤处?
苦楝远远望着血泊中那张朦胧且苍白,却又依旧惊心动魄的容颜,心中充满了巨大的疑问与一丝难以言喻的揪紧。这位妖族公主,此刻以这样一种脆弱而诡异的姿态出现在他面前,究竟发生或经历了什么?
昏迷不醒……看来只有“切”能切入这些疑惑了……可是……
他实在不想趟这趟血水……
正当他懊悔没有向他那师父葛泓讨要飞天道术时,从血池中央涤荡过来的涟漪吸引了他的注意。
苦楝立刻抬眼望去,眸中闪过一抹傻愣的神色。
眼前诡异的景与醒来的人,似乎达成一种默契,共同给他出了一道染血的谜题,充满了危险与……一种令人心悸的诱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