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被“三尸蛆”操控的文员,周身气息已彻底扭曲。原本属于读书人的、微弱而平和的浩然气,此刻如同被投入染缸的素绢,被浓稠的暗红色妖异气息彻底污染、浸透,散发出一种混杂着书卷霉味与血腥味的狂暴波动。
他手中那本寻常的书册,此刻每一页都仿佛被无形的力量淬炼过,边缘闪烁着金属般的寒光,薄如蝉翼,却透着能轻易撕裂血肉的锋锐。
“嗬……窥秘者……死!”文员喉咙里挤出破碎而充满恶意的嘶吼,原本温顺的面容因妖气侵蚀和虫体操控而扭曲狰狞,双目空洞流血,更添几分骇人。
他手臂猛地一抡,动作僵硬却迅猛,五、六张“书页利刃”并非随意散射,而是如同受过训练的暗器手,分取苦楝双眼、咽喉、心口,以及至尘的持符手腕与丹田气海。角度刁钻,配合默契,完全不似一个被操控的傀儡所能为,更像是那“三尸蛆”将战斗本能强行灌注其中。
苦楝瞳孔骤缩,这攻击的精准与狠辣超出了他的预期。
“小心!这虫子不简单!”他厉声提醒的同时,体内力量瞬间爆发。
脚下踏着《枪门》领悟的步法,身形如风中残荷,又似柳絮飘摇,于间不容发之际连续做出三个微小的闪避动作。
同时,手中那柄燃烧着无形意念之火的长刀化作一片赤红色的光轮,“铛铛”数声脆响,精准无比地格开了射向自己面门和咽喉的三片书页。
刀身上传来的力量沉猛异常,震得他手腕发麻,更有一股阴冷粘稠的妖异气息顺着刀身试图侵蚀他的手臂经脉,那被强行污染的浩然气竟带着腐蚀与混乱的特性。
至尘道人那边更是险象环生。
他虽及时掷出“金刚符”化作光盾,但那几片书页利刃的速度和力量远超寻常物理攻击。“噗噗”闷响中,光盾剧烈摇曳,裂纹如同蛛网般蔓延开来。
一片漏网之鱼擦着他的道袍衣袖飞过,“嗤啦”一声,坚韧的道袍竟被划开一道口子,皮肤上也传来火辣辣的刺痛感,显然那利刃上附着的污染能量具有实际的切割与侵蚀效果。
“不能久守!这东西在消耗我们的力量!”至尘急声道,脸色发白,显然维持光盾对抗这种强度的攻击对他消耗极大。
“找出破绽!攻其必救!”苦楝眼神锐利如鹰,一边格挡着后续连绵不绝射来的书页。而
那文员仿佛不知疲倦,双臂挥舞如同牵线木偶,书页源源不绝从其手中书册分离射出,一边仔细观察。
苦楝注意到,每当文员发动攻击时,其眼眶中那几只疯狂蠕动的“三尸蛆”闪烁的暗红光芒会尤其剧烈,而文员本身的肌肉则会呈现出一种不自然的、过度拉伸的痉挛状态。
“是虫子在本能地催动宿主的力量!宿主本身早已不堪重负!”苦楝瞬间明悟。这就像是用脆弱的皮囊去强行容纳远超极限的能量,迟早会崩溃。
“至尘,干扰它们!朱砂、阳火符,攻击他头部!”苦楝大喝,为自己创造近身机会。
至尘心领神会,咬牙再次催动法力。
他不再单纯防御,左手连续弹出数颗浸泡过雄鸡血的赤色丹砂,如同弹丸般射向文员的面门,右手则飞速掐诀,一张明黄色的“阳火符”无风自燃,化作一道灼热的火线,后发先至,直扑文员空洞的眼窝。
“嗤——!!”
丹砂与阳火先后命中。丹砂打在文员脸上,如同烧红的烙铁,冒出阵阵青烟,发出焦臭;阳火更是精准地钻入眼窝,灼烧着那几只蠕动的“三尸蛆”。
“嗷!!!”
那文员发出了混合着痛苦与暴怒的尖锐嘶嚎,整个身体剧烈地抽搐起来,攻击动作瞬间变得混乱、迟滞,射出的书页也失去了准头,歪歪斜斜地插在四周的墙壁和地面上。
这是文员残存的意志与三尸蛆发生碰撞而引发的不稳定,而这也是能否挽救在场所有人唯一的机会!
就是现在。
苦楝眼中精光爆射。他放弃了所有防御,将全身的精气神凝聚于一点。丹田内那丝自然轮回之力悄然涌动,融入他新近锤炼的枪意与决绝的刀意之中。他脚下猛地一蹬,地面砖石微微龟裂,身形如离弦之箭,又似扑食的猎豹,带着一往无前的气势,直冲而去。
三片书页迎面射来,苦楝不闪不避,只是微微偏头,任由一片擦着他的脸颊飞过,带起一缕血丝,另外两片则被他以毫厘之差险险避开。他的目光死死锁定那仍在阳火中挣扎、闪烁着暗红光芒的眼窝。
“斩——妄!”
他发出一声石破天惊的怒吼,并非单纯的音波,而是凝聚了自身斩断虚妄、破除邪祟意志的咆哮。手中长刀之上的意念之火骤然暴涨,仿佛真的化为了实质的烈焰,刀身划过空气,带起一道灼热的气浪。
没有繁复的招式,只有最简单、最直接、最快的一记直刺。
而目标,正是那“三尸蛆”的核心藏匿之处!
“噗嗤!”
刀尖精准无比地刺入燃烧着的眼窝,炽烈无比的意念之火与至尘的阳火符残力瞬间合流,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
“吱吱吱——!!!”
一阵密集、尖锐、充满了极致痛苦与恐惧的虫类嘶鸣,仿佛来自九幽地狱,猛地从文员颅内爆发出来。
那几只“三尸蛆”在双重火焰的灼烧下疯狂扭动、膨胀,体表的血黑色迅速变得焦糊,最终在一声轻微的爆响中,化为几缕散发着恶臭的黑烟,彻底湮灭。
随着蛆虫的死亡,文员周身那狂暴的暗红妖气如同失去了源头,瞬间溃散、消弭。他高高举起、准备再次投掷书页的手臂僵在半空,然后无力地垂下。整个身体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软软地瘫倒在地,发出一声沉闷的响声。手中那本异化的书册也恢复了普通模样,书页散落一地,上面沾染着些许暗红色的污渍。
值房内,一时间只剩下苦楝和至尘粗重的喘息声,以及火焰灼烧残留物发出的“噼啪”轻响。
苦楝缓缓收刀,脸颊被划伤处传来刺痛,体内力量也因刚才的爆发而消耗不少。至尘更是脸色苍白,道袍破损,显然刚才的连续施法与防御让他元气大损。
两人看着地上文员那惨不忍睹的尸体,以及空气中尚未完全散去的妖气与焦臭,脸色都凝重到了极点。
“这‘三尸蛆’……不仅能操控心智,竟还能如此强行激发、扭曲宿主的力量,甚至……带有一定的战斗本能!”至尘声音带着一丝后怕的颤抖,“这绝非寻常妖物,若朝廷各部、乃至军中,潜伏着相当数量的此物……”
他不敢再说下去。苦楝同样心沉谷底。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员,在被操控后都能爆发出如此棘手的力量,若是换成一位修为有成的官员,或者一位久经沙场的将领呢?那后果,简直不堪设想!
这远比制造几个疯癫的翰林学士要恐怖千百倍……
“文祸”的背后,隐藏着足以动摇国本的巨大危机……
苦楝深吸一口气,强行压下立刻面圣,请求发动全面清剿的冲动。
他冷静下来,仔细分析。那幕后黑手能精准灭口赵员外,又能驱使“三尸蛆”在礼部内部发动袭击,其情报网络和行动能力都极其可怕。一旦朝廷有大动作,必然打草惊蛇。届时,对方要么蛰伏更深,要么狗急跳墙,造成的破坏可能更大。
“此事,必须慎之又慎。”苦楝沉声道,声音因刚才的咆哮而有些沙哑,“至尘,立刻清理现场,所有痕迹,包括这些散落的书页、虫尸灰烬,全部收集起来,小心封存。今日值房内外发生的一切,严密封锁消息,仅限于我天罗院核心几人知晓。对外只称赵员外暴病而亡,此文员……不慎卷入,意外身故。”
他顿了顿,看向那文员的尸体,眼中闪过一丝复杂:“查明他的身份背景,人际关系,尤其是与赵员外,以及之前那些‘文祸’受害者,有无明里暗里的关联。我要知道,他是如何被选中的。”
“明白。”至尘郑重领命,立刻开始安排人手处理。
苦楝则片刻不停,留下至尘善后,自己则径直前往监天司。他需要听取大司命的意见,这位仿佛能洞悉岁月长河的存在,或许能拨开眼前的迷雾。
观星台上,星辉静谧流淌。
大司命的身影依旧笼罩在神秘的斗篷下,听完苦楝详细而急切的陈述——从赵员外被精准灭口,到文员被“三尸蛆”操控后展现出的惊人战力与威胁。
然而,大司命的反应却如同一盆冷水,让苦楝躁动的心稍微冷静下来。那平淡无波的声音透过斗篷传来,带着一种亘古的沉稳:
“苦楝,你的警觉与担忧,老夫知晓。然,你需知,大央立国数百载,能屹立至今,绝非侥幸,亦非妖物可肆意渗透颠覆之壤。若真如你所推想,朝廷上下已被此类阴损妖物大规模侵蚀操控,这九朝城早已妖氛冲天,国运崩颓,老夫亦不可能安然坐于此地,观星定轨。”
苦楝眉头紧锁:“可是大司命,那‘三尸蛆’诡异莫测,防不胜防,今日之事实在……”
大司命微微抬手,一股无形的力量让苦楝后面的话咽了回去。
“妖物诡谲,层出不穷,偶有漏网之鱼潜入作乱,确属难免。但你可知,大央应对化形大妖及此类阴邪之物,自古便有一套根基策略?”
苦楝收敛心神,恭敬道:“请大司命指点。”
大司命缓缓道来,声音悠远如自历史深处传来:
“其一,‘望气观运’ 。钦天监与吾监天司,皆有专修此道者,定期观测朝堂百官之气运色泽、流转态势。妖气秽浊,人气清正,纵有秘法遮掩,若大规模聚集或长时间盘踞于气运枢纽之地,必引动天象气机变化,难逃法眼。其二, ‘宗庙感应’ 。皇室宗祠,供奉历代先帝英灵与社稷重器,承载国运龙脉,对强大妖气、邪祟之气自有灵犀感应,宛若镇国基石。其三, ‘科举浩然’ 。朝廷取士,首重科举。能通过层层考核,身负功名者,其胸中孕育之浩然正气,对妖邪本就有天然克制与排斥,如同水火难容。其四, ‘龙气镇压’ 。皇城乃天下龙脉交汇之核心,天子坐镇,紫气东来,龙威浩荡。等闲妖物靠近尚且如履薄冰,心神俱颤,何况长期潜伏其中,窃据权位?”
他一一道来,条理清晰,语气肯定。“此四者,相辅相成,构成大央防御妖邪渗透之无形壁垒。纵有那神通广大、侥幸潜入者,亦是个别现象,如暗夜萤火,难成燎原之势,更遑论你所谓‘遍布朝野’之景。”
苦楝仔细听着,心中飞速权衡。大司命所言确实在理,这套体系看似无形,却环环相扣。若真如此,妖族想要大规模、成建制地潜入朝廷核心,难度无异于登天。那为何近来化形大妖频现,这“三尸蛆”又能如此猖獗?祭日大典的毒蛟,皇庄的沼妖,还有这诡异的操控……
他忍不住追问:“大司命,若根基稳固,那如今这些妖祸接连不断,其根源究竟……”
大司命的斗篷微微晃动,仿佛在无声地叹息:“此中缘由,牵扯甚广,涉及天机运转,亦与某个古老种族的存续之谜息息相关,不可言喻,不可轻泄。真相,需你凭借手中之刀,心中之智,自行去探寻、印证。”
又是自行探寻!
苦楝心中涌起一股无力感,但也知道从大司命这里再也问不出更多了。他躬身告退,带着满腹的疑虑和更加沉重的压力,离开了观星台。
回到天罗院,苦楝摒退左右,独自坐在昏暗的议事厅内,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大司命的话在他脑海中反复回响。朝廷的防御体系应该有效,那么眼前的困局,答案或许指向另一个方向——内鬼。而且是身份不低,能够在一定程度上规避或干扰这些监测手段的内鬼。
他们可能是身居一二品高位、权势滔天的人物,利用权力和秘法为自己遮掩;也可能他们的势力盘根错节,并非集中于庙堂之上,而是如同毒菌般散布在大央各个地方衙门、关键枢纽,通过扶持代理人、操控中低层官员的方式,潜移默化地侵蚀着这个庞大的帝国。
“文祸”的目的,恐怕远非制造恐慌那么简单。破坏文脉,削弱浩然正气,是否是为了腐蚀大央的“科举浩然”这一屏障?那被多方觊觎的文圣文简,又在此局中扮演着怎样的关键角色?还有,不知大司命有意无意,他口中提起一个自己从未听过的组织——钦天监又是什么?
苦楝越想,越觉得眼前仿佛有一张巨大而无形的网,由妖物的诡计与人心的欲望共同编织。
他揉了揉发胀的太阳穴,感到前路迷茫,危机四伏。
但坐以待毙绝非他的风格。他重新摊开那份从赵员外处搜出的礼单,目光锐利起来。上面那些尚未被“拜访”的名字,是他必须尽快接触的目标。同时,那个神秘的谢不羁,以及心思深沉的丞相之子王杨,也必须纳入更严密的监控之下。
危险从未消失,只是换上了一副更隐蔽、更善于伪装的面孔。
而他,天罗院院使苦楝,必须在这片迷雾中,斩开一条通向真相的血路。
“这条路,可是会吃人的啊……”腰间配刃忽然晃动一下,竟然自己冒出了寒光,
苦楝闻声望去,那把刀“呲呲”吐着火焰,好像真在张嘴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