京州国家大剧院。
今夜灯火通明,红毯两侧,媒体的长枪短炮架得密不透风,闪光灯连成一片白昼。
几辆挂着特殊牌照的黑车缓缓停稳。
车门开了。
刘副会长钻出来。
中山装笔挺,头发梳得油光水滑,连只苍蝇都站不住脚。
他没急着走,站在车边等了等后面墨老几位。
随后,众星捧月。
他走在最中间,步子迈得四平八稳,脸上挂着那种“我在视察工作”的矜持微笑。
在工作人员的簇拥下,一行人穿过专属通道,直接抵达了后台的VIp休息室。
檀香袅袅。
刘副会长坐在主位的大皮沙发上,茶杯盖撇着浮沫。
韩磊领着凌夜进来。
“刘会长,墨老。”韩磊腰弯得有点低。
刘副会长眼皮一抬,慢条斯理地呷了口茶,这才放下杯子,站起身。
他走到凌夜跟前。
抬手。
重重拍在凌夜肩膀上。
“小凌啊。”
刘副会长的声音不大,透着股居高临下的热络。
“脑子活泛,懂事。”
他往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更低,那种施舍的味道几乎要溢出来。
“等会儿上了台,这个调子要怎么定,什么话该说,什么话不该说,这都是有讲究的。”
“你是个聪明孩子,该怎么把握,不用我多教吧?”
凌夜抬眼。
眸子黑得像井。
他点了下头,脸上看不出半点情绪。
“感谢领导的教诲。”
晚七点,大幕拉开。
官方主持人的嗓音洪亮,字正腔圆,激情澎湃。
只是流程变了。
“今晚,我们无比荣幸地请到了一位重量级嘉宾!他日理万机,依然心系民生!”
“让我们用最热烈的掌声,欢迎文化发展指导委员会副会长,刘正国先生致开幕词!”
原本属于凌夜的开场,没了。
掌声雷动。
全是前排自带的“气氛组”。
刘副会长走上舞台中央,沐浴在聚光灯下,红光满面。
他清了清嗓子,目光扫过提词器。
“同志们,朋友们。”
“今天我们聚在这里,是为了爱,为了责任…”
官样文章,滔滔不绝。
从“新时代文艺方向”谈到“社会责任担当”,从“舆论导向”讲到“凝聚共识”。
词藻华丽,高屋建瓴。
全是宏大叙事,唯独没有人。
后排观众席,几百名受邀而来的病友和家属,安静地坐着。
他们脸上没有什么表情,麻木地听着台上那位大人物讲述着他们听不懂的“爱”。
官方直播间里,弹幕已经炸了。
“又来了,又来了,他带着他的催眠曲走来了。”
“听君一席话,如听一席话。”
“这稿子AI写的吧?全是正确的废话。”
“前面的别侮辱AI,AI写不出这么没人味儿的东西。”
演讲进入尾声。
刘副会长终于提到了电影。
他换上一副“欣慰”的口吻,像个宽容的长者。
“《我不是药神》这部片子,初期确实有些不成熟,视角偏激。”
“好在,经过我们委员会及时的沟通纠偏,主创团队认识到了问题,这才有了如今这部有温度、有大爱的作品!”
“事实证明,文艺创作,离不开正确的引导!”
台下掌声如雷。
直播间满屏问号。
“?????”
“要点脸?这桃子摘得也太丝滑了!”
“合着电影牛逼全是您指导有方?”
“我从未见过如此厚颜无耻之人!”
刘副会长心满意足地下台,坐回第一排正中央,等着接受随后的“感恩”环节。
主持人重新上台:“感谢刘会长的精彩发言!下面有请本片编剧,活动发起人,凌夜先生!”
凌夜上台。
他没去演讲台,也没拿早就准备好的稿子。
他就站在舞台最中间,手里捏着一只无线麦克风。
很静。
他脸上没有众人预想的感激涕零。
他的目光投向后排的病友区,停了一秒。
然后,转向第一排的刘副会长。
“感谢刘副会长,刚才关于‘大局’的高屋建瓴的指导。”
凌夜的声音很平,通过音响传遍全场。
“讲完了‘大局’,接下来,我想请大家看看‘小家’。”
话音落。
他身后那块巨大的LEd屏幕,骤然黑了下去。
全场一愣。
几秒后,屏幕亮起。
没有画面,只有一行惨白刺眼的字。
【以下数据,来自372个真实的白血病家庭】
没有煽情的bGm。
只有死一般的寂静。
屏幕上开始滚动照片。
一张揉得稀烂的医院缴费单,上面的数字红得刺眼。
医院走廊角落,一个头发花白的老人啃着干硬的馒头,脚边放着半瓶自来水。
斑驳的墙壁上,贴满了手写的“急售此房”,电话号码写得歪歪扭扭,像在哭。
一本小学生的日记,每一页都画着红色的笑脸。
直到最后一页。
笑脸变成了哭脸,旁边稚嫩的笔迹写着:“爸爸,我不想吃药了,太贵了。”
照片切换加速。
最后,所有画面消失。
取而代之的,是如潮水般涌来的具体收支表。
【张伟,42岁,货车司机。月收入3500。格列卫每月药费。】
【李秀英,58岁,退休工人。卖掉唯一住房得款120万,三年耗尽,目前负债30万。】
【王晨,8岁,为凑齐医药费用,父亲打三份工。】
一行行。
一列列。
那些红色的负数密密麻麻地铺满屏幕,像血,刺得人眼睛生疼。
病友席传来一声压抑的啜泣。
紧接着,哭声连成一片。
那不是表演,那是被生活碾压过的、带血的呜咽。
记者们放下了相机。
这种时候,按快门都是一种残忍。
那扑面而来的真实,像一记重锤,狠狠砸在每个人的心口。
突然。
一束追光灯打向观众席第一排。
精准地罩住了刘副会长。
他脸上那种矜持的微笑僵住了,像一张戴坏了的面具。
他坐在光里。
身后是巨大的红色血债,耳边是真实的哭声。
他那身笔挺的中山装,此刻看起来如此滑稽,格格不入。
他如坐针毡,下意识想避开那束光,却无处可躲。
刚才那些“有温度”、“大爱无疆”的漂亮话,此刻全变成了抽在脸上的耳光。
火辣辣的疼。
直播间里的嘲讽消失了。
满屏只剩下“泪目”。
“对不起…我真的不知道…”
“我错了,我不该玩梗。”
“这些数字背后,全是血淋淋的现实啊。”
屏幕再次黑下去。
全场死寂,只剩哭声。
凌夜重新举起麦克风。
他看着光柱里那个浑身僵硬的大人物,眼神清澈,语气诚恳得像个求知的小学生。
“刘会长。”
“您刚才说,文艺作品要‘传递光明’。”
他往前走了一步。
“请问,面对这些真实的黑暗,我们该如何更正确地‘引导’他们…”
“看到光明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