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一章:麦熟时节的约定
老者醒来时,麦浪已经开始泛黄。他躺在阿芷的木屋里,腿上盖着晒过的棉被,带着阳光和艾草的味道。苏禾坐在窗边,正用哑婆婆送来的竹篾编筐,篾条在他手里翻飞,渐渐成了个麦囤的形状。
“编这东西做啥?”老者的声音还有点哑,却带着笑意。
苏禾抬头,把竹筐举起来看了看:“等断星崖的麦子熟了,好用它装。”
老者咳了两声,阿芷赶紧递过温水。“那麦子不能吃。”他喝了口,缓缓道,“是光域的‘信种’,熟了要送回该去的地方。”
苏禾手上的动作顿住。信种——像封信,载着消息,要送到收信人手里。可光域早已是遥远的记忆,谁会是收信人?
“收信的不是人。”老者像是看穿了他的心思,指了指窗外的麦田,“是‘生境’本身。你以为光域和凡界是两回事?其实是一棵树上的两根枝,共享着同一片根土。”
阿芷在灶上炖着药,药香混着麦香飘进来。“爹说,十年前那团火,是信种坠落时烧起来的,把两界的通道烧出了道细缝。黑袍人想利用暗河的水,把细缝撑大,让邪力涌进来。”她揭开锅盖,白汽腾起,模糊了脸上的表情,“而信种成熟时,会发出信号,让通道自己愈合。”
苏禾想起自己刚到六零年代时,总觉得这里的土地“不够真实”,像层薄薄的壳。如今才明白,不是土地薄,是他的心没扎进去。就像这信种,若不落地生根,也只会是颗冰冷的石头,发不出任何信号。
“那我们要做什么?”他问。
老者拍了拍身边的空位,让苏禾坐下。“等麦子熟到九成,选个月圆夜,把麦粒撒进暗河。它们会顺着水流找到那道缝,像补丁一样,把缺口补上。”他从枕下摸出个布包,打开,是半块黑石,和断星崖的那块一模一样,“这个你拿着,撒种时,用它划道光,引着麦粒走。”
黑石入手温热,苏禾忽然想起赵老汉的平安扣,也是这样,看着普通,却藏着股安定的力。“哑婆婆……到底是谁?”他忍不住问。
老者笑了:“她是守缝人,祖上世世代代住在断星崖,就为了等这颗信种成熟。我年轻时候探暗河,受过她祖辈的恩。”
原来世间所有相遇,都是早就埋下的线。就像他会来到这个村子,会遇见赵老汉,会跟着王大爷学种地,会在观星台遇见老者——这些看似偶然的片段,早已在命运的织锦上,绣好了必然的图案。
麦熟九成那天,苏禾去断星崖割了把麦穗。麦粒饱满得像要裂开,掐开一粒,里面的胚乳竟泛着淡淡的光,像藏着颗小星星。哑婆婆在麦田边烧了堆火,把去年的麦秆扔进火里,烟雾升腾时,她低声念着什么,像在跟土地告别。
“这是‘谢土礼’。”她递给苏禾一束艾草,“撒种时带着,能驱避最后残留的邪祟。”
苏禾接过艾草,指尖碰到她的手,粗糙,却温暖,像六零年代村头的老槐树皮。“谢谢您。”他说。
哑婆婆摆摆手,转身往崖下走,背影在夕阳里拉得很长,像个终于完成使命的符号。
月圆夜,苏禾和阿芷带着麦粒、黑石和艾草,再次走进暗河。老者身体还虚,留在石门处接应。暗河的水比上次清澈,水底的根须已经不见了,想来是完成了守护的使命,回归了土地。
“开始吧。”阿芷点亮油灯,灯光在水面摇晃。
苏禾掏出黑石,按在石门内侧的“同尘”二字上。黑石立刻发出柔和的光,顺着笔画蔓延,在水面投下道金色的路。他抓起麦粒,往光路上撒去。
麦粒落水的瞬间,竟化作无数萤火虫,沿着光路往前飞。苏禾跟着它们往暗河深处走,艾草的香气在水里散开,驱散了最后一丝阴翳。
在暗河最深处,他果然看到了那道缝——像道裂开的伤口,泛着黑紫色的光,周围的水都在微微颤抖。萤火虫般的麦粒飞过去,落在缝上,立刻化作金色的光膜,一点点将缺口覆盖。
“快!它在抵抗!”阿芷指着缝里渗出的黑丝,像垂死挣扎的蛛网。
苏禾举起黑石,猛地砸向光膜。黑石撞在膜上,化作漫天金粉,融入其中。光膜瞬间变得坚固,黑丝像被烫到般缩回,缝隙渐渐合拢,最终消失不见,只留下平静的水面,映着头顶的月光。
往回走时,暗河的水唱起了歌,叮咚叮咚,像无数粒麦子在轻轻碰撞。苏禾知道,两界的通道合上了,黑袍人再也无法通过这里兴风作浪。而他,也终于完成了自己的使命——不是作为光域的旅人,是作为这片土地的一份子。
走出石门时,老者正坐在月光里,身边放着个新编的竹筐,里面装着刚烤好的麦饼,是用村子里的新麦做的。“尝尝。”他递过一块,“这才是该进嘴的麦子。”
麦饼的香混着月光的清,在苏禾舌尖散开。他想起六零年代的打麦场,想起王大爷的菜窝窝,想起夜校里的灯光,想起镜湖的倒影,想起这一路遇见的所有人——他们都像这麦饼,朴素,却温暖,是能让人安心扎根的味道。
“以后打算怎么办?”老者问。
苏禾望着远处的村庄,灯火星星点点,像撒在黑夜里的麦粒。“帮阿芷把药铺开起来,教村民们认草药,种些能治病的作物。”他笑了笑,“就像在六零年代那样,踏踏实实过日子。”
老者点点头,没再说话。有些路,不用说出口,走的人心里都清楚。就像这麦种,落地了,就只管生根发芽,不必问秋天会结出多少穗。
月光洒在断星崖的麦田上,穗头轻轻摇晃,像在和他们道别。苏禾知道,信种已经回到了该去的地方,而他,也早已在这片土地上,种下了属于自己的,永不凋零的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