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八十四章:春醒时分的信使
积雪消融时,药铺门口的薄荷率先冒出了新芽,嫩得能掐出水。苏禾蹲在门口松土,竹篾编的小耙子划过湿润的泥土,带出股混着草腥的气——是春天独有的味道,像刚醒的孩子,带着点莽撞的鲜。
“苏禾,快来看!”阿芷举着个陶罐从屋里跑出来,罐口用布盖着,隐隐有嗡嗡声。她揭开布,里面爬着几十只黑亮的蜜蜂,正围着块蜂巢打转。“是哑婆婆送来的,说让它们给草药授粉。”
苏禾凑近看,蜜蜂的翅膀扇动着,把阳光搅成细碎的金。他想起在六零年代的田埂上,也有这样的蜜蜂,落在油菜花上,钻进麦穗里,不声不响地做着自己的事。原来春天的信使,从来都不是风,是这些带着蜜香的小生灵。
老者坐在门槛上,看着他们摆弄蜂罐,竹杖在地上轻轻点:“蜜蜂认地,你善待它,它就年年往你家飞。”他指了指屋后的空地,“那里种点油菜,夏天就能收蜜了。”
正说着,村外传来铃铛声。不是村里的牛铃,是更清脆的铜铃,一路“叮铃叮铃”地近了。苏禾抬头,看见个穿青布衫的少年,骑着头毛驴,驴背上驮着个大木箱子,箱子上贴着张红纸,写着个“邮”字。
“请问,这里是苏禾先生家吗?”少年勒住驴,从怀里掏出封信,信封上的字迹很熟悉——是县农业局的老同事写的。
苏禾接过信,指尖触到信封上的温度,像触到了久违的时光。信里说,局里新收了批改良稻种,问他要不要留些;还说王大爷身体硬朗,总念叨他,说等春播时要请他回村里看看。
“要回封信吗?我可以捎走。”少年递过笔墨,驴在一旁甩着尾巴,啃食着地上的嫩草。
苏禾想了想,提笔写道:“稻种留下,春播时定回。另,请寄些蔬菜良种,此地适合培育。”他没说药铺的事,也没说暗河的险,只写些柴米油盐的寻常——有些经历,不必说,懂的人自然懂。
少年走后,阿芷拿着信看了又看:“县农业局……你以前在那儿做事?”
“嗯,管种子的。”苏禾笑着把信封收好,“那时候总觉得,种子就是种子,播下去长苗就行。现在才知道,种子里藏着人的念想——王大爷盼着丰收,咱们盼着草药旺,都是一样的。”
春分那天,药铺的草药开始抽新叶。锁心草的银白叶子边缘泛了点绿,锁龙藤的嫩芽缠着竹架往上爬,像在写一封给天空的信。苏禾按照信里的地址,托人去县里取稻种,回来时,木箱子里不仅有稻种,还有王大爷让捎来的一包新茶,用粗布包着,透着股炒过的焦香。
“王大爷说,这是去年的新茶,炒得有点老,却耐泡。”捎东西的村民比划着,“他还说,等你回去,带你去看他新修的水渠,能浇半亩地呢。”
苏禾泡了杯茶,茶叶在水里舒展,像片小小的绿云。茶香混着药香,在屋里漫开,竟有种奇异的和谐。他忽然明白,自己从六零年代带来的,从光域带来的,终究都落在了这一杯茶、一捧药、一抔土里——不是消失了,是化作了更实在的东西,在这春醒时分,悄悄发着芽。
有天夜里,苏禾被一阵奇怪的响动惊醒。不是风声,是翅膀扑棱的声,从窗缝里钻进来。他点亮灯,看见只萤火虫,正围着墙上的药草图飞,翅膀上的光忽明忽暗,像在打暗号。
“是断星崖的。”阿芷也醒了,指着萤火虫翅膀上的纹路,“有守岁的记号。”
萤火虫飞了两圈,忽然往窗外飞去。苏禾和阿芷跟着它来到断星崖下,萤火虫停在暗河的石门上,石门上的“同尘”二字竟微微发亮。
“它在叫我们看这个。”苏禾伸手摸了摸石门,石头是温的,像有血脉在里面流动。他忽然想起老者说的“两界是一根枝”,或许这石门不是屏障,是桥梁,用“同尘”二字提醒着:别总想着隔开,要想着相融。
萤火虫飞走时,天边已经泛白。苏禾望着断星崖的方向,麦田的轮廓在晨光里渐渐清晰,像片金色的海。他知道,这春醒时分的信使,不止蜜蜂、不止邮差、不止萤火虫,还有这土地本身——它用抽芽的草、开花的树、流动的河,诉说着最朴素的真理:只要根还在,只要还在生长,就永远有希望,永远有新的故事,在风里,在雨里,在这日复一日的寻常里,悄悄展开。
回到药铺时,老者已经煮好了粥,锅里咕嘟咕嘟地响,带着米的甜。“醒了?”他笑着舀粥,“刚听见外头有动静,是春虫叫了吧?”
苏禾接过粥碗,暖意从指尖传到心里。他看着窗外的晨光,看着刚飞回来的蜜蜂,看着墙上渐渐被朝阳照亮的药草图,忽然觉得,这春醒时分的一切,都是信使,带着来自过去的、未来的、远方的消息,最终都化作了此刻的安稳与踏实。
而他,只需要好好喝这碗粥,好好侍弄门前的薄荷,好好守着这药铺,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