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八章:伤逝之痛
战事的推进并非总是一帆风顺。在追击一股溃敌至一处地形复杂的山谷时,连队遭遇了顽强的阻击。敌军占据两侧制高点,火力交叉,将连队压制在谷底的一片乱石滩中,进退维谷。
邓枫迅速指挥部队依托巨石分散隐蔽,组织火力还击,试图找到突破口。战斗异常激烈,子弹打在石头上,溅起密集的火星和碎石片,啾啾作响。
“机枪!压制左边山腰那个火力点!”
“掷弹筒!瞄准右翼,给我敲掉它!”
邓枫的声音在枪炮声中嘶吼,大脑飞速运转,寻找着脱困的办法。然而,战场无情,死神总是在最不经意间挥下镰刀。
“噗——”
一声沉闷的、不同于子弹撞击岩石的声响,在身边不远处响起。邓枫心头猛地一缩,循声望去,只见李文斌——那个他曾耐心辅导、助其通过操典考核、性格有些怯懦却总带着憨厚笑容的年轻士兵——身体猛地一颤,手中的步枪脱手掉落,他下意识地捂住自己的脖颈,指缝间,殷红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汹涌而出!
他的眼睛瞪得极大,望着邓枫的方向,嘴唇翕动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气流声,鲜血不断从口中涌出。
“文斌!”
“医护兵!快!”
附近的士兵惊呼起来。邓枫只觉得一股寒气从脚底直冲头顶,他几乎是不顾自身暴露的危险,猛地从掩体后跃出,几步冲到李文斌身边,一把扶住他软倒的身体。
“坚持住!文斌!坚持住!”邓枫的声音带着自己都未曾察觉的颤抖,他用手死死捂住李文斌脖颈上那个可怕的伤口,试图堵住那奔流的生命之血。温热的、粘稠的液体瞬间浸透了他的手掌,沿着他的指缝不断流淌。
李文斌的身体在他怀中剧烈地抽搐着,眼神中的光彩如同风中残烛,迅速黯淡下去。他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只是用尽最后一丝力气,看了邓枫一眼,那眼神里充满了对生命的眷恋、痛苦,以及一丝……未能说出口的遗憾?随即,他头一歪,彻底失去了所有声息。
那年轻的、尚且带着几分稚气的脸庞,迅速褪去血色,变得苍白如纸。
邓枫僵在原地,手臂还保持着环抱的姿势,感受着怀中躯体从温热迅速变得冰冷、僵硬。那粘稠的、带着腥气的血液沾满了他的双手和前襟,如同滚烫的烙铁,灼烧着他的皮肤,更灼烧着他的心。
李文斌死了。
就这么死了。
死在了他的眼前,死在了他的怀里。
不是因为什么宏大的理想,不是为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壮举,仅仅是一颗流弹,一次再寻常不过的遭遇战,一个微不足道的士兵,就这样悄无声息地凋零了。
一股巨大的、近乎窒息的悲痛和无力感,如同滔天巨浪,瞬间将邓枫淹没。他想起李文斌在通过考核后,那激动得语无伦次、对他充满感激的样子;想起他行军时,总是默默跟在自己身后,努力不掉队的样子;想起他分到一点点糖果时,那如同孩子般满足的笑容……
这一切,都随着那汹涌而出的鲜血,彻底消失了。
战争不再是地图上的箭头和沙盘上的推演,它具体成了怀中这具迅速冰冷的尸体,具体成了这沾满双手、永远也洗不掉的腥红。
“连长!连长!” 旁边士兵的呼喊和激烈的枪声将他从巨大的悲痛中惊醒。
他猛地抬起头,眼睛因为充血而布满血丝。他轻轻地将李文斌的遗体平放在一块相对平整的岩石后面,用颤抖的手,将他那尚未合拢的眼睑轻轻抚下。然后,他站起身,沾满鲜血的双手紧紧握成了拳头,指甲深深掐入掌心,带来尖锐的刺痛,却也让他强迫自己从情感的漩涡中挣脱出来。
他不能倒下,更不能沉浸在悲伤中。还有更多的弟兄需要他带领,走出这片死亡山谷。
他的目光重新投向两侧的山头,眼神不再仅仅是冷静和锐利,更添了一种深沉的、如同寒冰般的决绝与愤怒。
“一排长!”他的声音沙哑得如同砂纸摩擦,“带你的人,从右侧那道石缝迂回上去,用手榴弹开路!”
“机枪组,所有火力,给我集中打左边山腰,压制住他们!为一排创造机会!”
“其他人,听我口令,准备冲锋!”
命令一条条下达,比以往更加简洁,也更加冷酷。他仿佛将所有的悲痛与怒火,都压缩成了这冰冷的指令,要将这山谷中的敌人,彻底碾碎!
战斗最终以敌人的溃退告终。当部队清理战场,收敛阵亡将士遗体时,邓枫独自站在李文斌的遗体旁,久久沉默。他亲手为他整理了遗容,将那顶染血的军帽戴正,将他那支掉落的、沾了泥土的步枪,轻轻放在他的手边。
夕阳的余晖,将他的影子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
伤逝之痛,如同最深刻的烙印,刻在了他的灵魂深处。他更加深刻地理解了指挥官的职责之重,理解了每一个士兵生命的价值。这份沉重的痛楚,并没有击垮他,反而化作了他肩头更沉的责任,和眼底更坚的意志。他发誓,要带着逝者的遗志,更坚定地走下去,为了能让更少的母亲失去儿子,更少的妻子失去丈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