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后,成都,格物学堂
陆铮在史可法的陪同下,再次视察格物学堂。如今的学堂规模又有所扩大,新增了“农事馆”和“医理馆”。
在农事馆,他看到学员们正在记录不同施肥方法对稻谷生长的影响;在医理馆,则有人在尝试用蒸馏法提纯酒精,并整理本地草药图谱。
虽然成果依旧粗浅,但这种系统观察和实验的精神,让陆铮看到了希望。
他特意去看了那个简易的蒸汽机模型,工匠们仍在不断改进,虽然离实用依旧遥远。
“不要怕失败,每一次尝试都是在为后人铺路。”他鼓励着那些眼中带着困惑却依旧坚持的工匠和学子。
离开学堂时,他对史可法说:“宪之,你看,改变虽慢,却已在发生。假以时日,这些微末之技,或能成为强国富民之本。”
史可法望着那些忙碌的身影,原本严肃的脸上也露出一丝动容:“下官以往只知圣贤书,如今方知,这世间万物之理,亦有其道。督师苦心,可法渐能体会矣。”
川北,龙安府矿场
陆铮亲临视察,眼前的景象已与一年前大不相同。高炉林立,烟囱冒着滚滚浓烟,水力锻锤的轰鸣声震耳欲聋。
新开辟的工坊区内,工匠们正在尝试用改进的模具铸造火炮。
“督师,按您提点的‘标准化’理念,我们正尝试统一火铳铳管和部件的规格,如此便可互换零件,战时维修效率大增。”
负责的官员兴奋地介绍着进展,“只是对工匠技艺要求更高,成品率尚有待提升。”
陆铮仔细查看新出炉的一批制式鸟铳,点头认可:“方向是对的。质量关乎将士性命,宁可慢,要求绝不能降低。
矿工和工匠的待遇务必保障,他们是我们的根基。”
陆铮清楚,军工体系的建立非一日之功,但每一步扎实的进展,都意味着未来战场上多一分胜算,也意味着对江南经济封锁多一分抵抗能力。
总督行辕
汇总了各方情况,陆铮对当前的局面有了更清晰的判断。
内部,川陕根基在稳步加固,但傅宗龙的陕西仍是需要谨慎处理的一环。
外部,北虏威胁迫在眉睫,流寇隐患未除,江南的经济与舆论钳制依然强劲。
陆铮站在沙盘前,目光深邃。接下来这半年,将是至关重要的窗口期。
一方面要继续深化内部改革,积蓄力量;另一方面要积极备战,应对北虏可能的入侵。
同时,还要设法打破江南的封锁,至少要让海路更加通畅。
“传令各方,”陆铮对 沈继荣 吩咐道,“秋收在即,务必保障粮食入库,稳定粮价。军工生产按计划推进,讲武堂学员如期分配各部。
另,以本官的名义,设宴邀请傅宗龙,共商陕南防务及应对北虏之策。”
与傅宗龙的这次会面,将直接影响未来川陕联防的效能,也关系到能否集中精力应对最主要的敌人——关外那条即将再次露出獠牙的猛虎。
未来的道路依然布满荆棘,但他已别无选择,只能在这乱世中,一步步走下去。
……
川北,保宁府某县,社仓籴米
天色蒙蒙亮,县衙旁的社仓前已排起了长队。
农户李老栓捏着手里几个有限的铜钱,有些紧张地张望着。他的儿子 李根生 跟在身后,背着一小袋自家舍不得吃的细粮。
“爹,听说这回社仓收粮,价钱比粮商公道些,还不扣秤。” 李根生低声道。
李老栓“嗯”了一声,心里却没底。往年官府的“和籴”,名头好听,最后不是压价就是给些劣钱,甚至打白条。今年这新设的“社仓”,不知又是哪路神仙。
轮到他们时,负责登记的是个年轻的吏员,看着面生,不像往日那些鼻孔朝天的户房老吏。
“姓名,住址,粮食品种,数量。”年轻吏员头也不抬,语气平淡。
李老栓报了名字,小心翼翼地将粮袋放上官秤。
吏员仔细看了秤星,报了个数,旁边另一个吏员立刻拨弄算盘,很快报出一个钱数。
“按督师府令,社仓籴米,市价八成,现钱结算,不折色,不压秤。”年轻吏员说着,数出相应的铜钱,哗啦一声推到李老栓面前,“点清楚,离柜不认。”
李老栓愣住了,看着那堆实实在在的铜钱,几乎不敢相信。
他颤抖着手拿起钱,仔细数了两遍,分文不差!
“官…官爷,这…这就完了?”
“完了。下一个!”年轻吏员依旧没什么表情,但办事干脆利落。
李老栓揣着温热的铜钱,走出人群,还有些恍惚。儿子李根生却兴奋道:“爹!是真的!真的给现钱!”
李老栓长长舒了口气,浑浊的眼中闪过一丝光亮:“这陆督师…立的规矩,好像…不太一样。”
傍晚,县衙户房。
社仓收粮结束,白日里那面无表情的年轻吏员回到县衙户房。
房间里,几个老吏正围着火盆喝茶,见他进来,有人阴阳怪气地开口:
“哟,咱们的‘讲武堂高才’回来了?今日又按新章程,发了多少现钱出去啊?”
年轻吏员,名叫陈实,是讲武堂一期结业后,因通晓文算被分配到地方协助新政的。
他皱了皱眉,没接话,自顾自整理着今天的账册。
另一个老吏嗤笑:“真是崽卖爷田心不疼!督师府一句话,就把真金白银往外撒!往年这时候,咱们哪个不是…哼!” 他话没说完,但意思很明显,往年和籴是他们捞油水的好机会。
陈实放下账册,平静地看着他们:“督师府严令,社仓钱粮,谁敢伸手,剁手;谁敢伸头,砍头。
诸位都是老前辈,账目清楚,对大家都好。”
一个资格最老的书办叹了口气:“小陈啊,不是我们想怎么样。只是这新规矩…太死板,一点余地不留。
往年咱们辛苦一场,总有些辛苦钱。如今倒好,忙活半天,就那几个死俸禄…”
陈实正色道:“王书办,督师要的是长治久安。
若胥吏皆以盘剥百姓为生,则政令不出衙门,民心尽失。
如今规矩清明,虽无外快,却也无需提心吊胆,岂不踏实?”
老吏们面面相觑,不再说话,但脸上的不以为然却显而易见。
陈实知道,改变这些积年老吏的想法绝非易事,但只要上面的刀子够快,下面的规矩就能立得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