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昭的睫毛剧烈颤动两下，后颈渗出的冷汗正顺着脊椎往下淌。
他在黑暗中坠了太久，此刻突然被拽回现实，脑海里还残留着幻境里档案室的残影——那些被撕碎的邮件像黑蝴蝶，正从记忆深处扑棱着翅膀飞走。
陆昭！沈清的手按在他肩头上，力道重得几乎要掐进骨头里。
他这才惊觉自己刚才在发抖，整个人像被抽干了所有力气，连手指都在不受控制地轻颤。
掌心那片硌人的异物突然变得滚烫，他低头望去，泛黄的纸片边缘焦黑，像是刚从火里抢出来的，却奇迹般保留着半行字迹：韩明远与海......
给我。沈清的声音带着律师特有的冷静，但陆昭注意到她指尖接过纸片时，——她在拼命压抑情绪。
她垂眸的瞬间，发梢扫过他手背，带着淡淡的雪松香水味，是她办公室常点的香薰味道。
纸片在沈清指间展开的刹那，实验室的白噪音突然安静下来。
老赵扶着眼镜凑过来，老花镜片后的瞳孔猛地收缩；小唐操作脑波仪的手顿住，键盘上的敲击声戛然而止。
韩明远不仅资助红眼计划，还直接参与了实验。沈清的声音比平时低，看这里，邮件里提到的清除陆振华的跟踪，时间是十年前11月22日......她喉结滚动，第二天就是你父亲......
十年前那个雨夜突然在眼前闪回：他缩在邻居家窗台，看着父亲穿着警服冲进雨幕，从此再没回来。
母亲哭到昏过去的模样，沈阿姨（沈清的母亲）红着眼睛给他煮的热粥，粥里浮着的葱花被眼泪泡得发蔫......
这不可能。老赵突然抓起桌上的实验记录本，钢笔尖戳在纸页上，红眼计划是五年前才立项的意识研究项目，我作为顾问参与过初期论证......他的声音突然卡住，像是被人掐住了脖子。
陆昭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纸片背面用红笔写着极小的字，红眼计划·终章。
除非......小唐突然猛拍键盘，显示屏蓝光在他脸上投下影子，韩明远的科技公司服务器在发热！
我追踪到这封邮件的原始发送路径了，根目录加密标签是......他手指悬在回车键上，抬头看向陆昭，是明远集团旗下深海科技的私有云。
实验室的通风系统发出一声闷响，冷风卷着消毒水味吹进来。
陆昭这才注意到那个始终站在墙角的女人——假楚教授。
她穿着宽松的白大褂，领口敞着，露出锁骨处淡粉色的疤痕，形状果然像朵扭曲的花。
此刻她正垂眸盯着自己的指甲，涂着暗紫色甲油的指尖轻轻叩着墙面，像是在打某种暗号。
你真的以为你找到真相了？她的声音像浸在冰水里的丝绸，滑溜溜地钻进所有人耳朵里。
陆昭猛地转头，视线像刀一样刺过去。
这是他第一次正面打量这个伪装成心理学教授的女人——她的眼睛很特别，眼尾上挑，眼白泛着不自然的青灰，像深夜里的猫眼。
你不是楚教授。陆昭的声音很轻，却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他记得真正的楚教授有个习惯，说话时会无意识地转动左手无名指的婚戒，但眼前的女人双手交叠在腹前，指尖连动都没动过。
假楚教授笑了，嘴角扬起的弧度精准得像用尺子量过的。我只是个过客。她转身走向实验室门口，白大褂下摆扫过地面，不过陆先生，你最好祈祷......她在门边停住脚步，侧头看过来，你找到的真相，足够让你活过这个晚上。
站住！沈清已经摸出手机，指尖悬在录音键上，你涉嫌伪造身份参与警方协助项目，我现在可以......
清姐。陆昭突然伸手按住她手腕。
他注意到假楚教授经过老赵身边时，后者的喉结动了动，像是想说什么却被哽在喉咙里。
而小唐的电脑屏幕上，刚追踪到一半的服务器路径突然变成了乱码，绿色的进度条一声，冒出一串血红的警告：数据自毁程序启动。
沈清的手机在此时震动起来，她低头看了眼来电显示，立刻按下接听键：唐队？她的眉毛渐渐扬起，好，我们现在就把证据传过去。她挂断电话，转身对陆昭说：唐警官说他们已经掌握韩明远部分资金流向，正在申请搜查令。
陆昭走到窗前。
玻璃上蒙着层薄霜，他呵了口气，用指尖画出个模糊的圆。
楼下的梧桐树在风里摇晃，影子像无数只挣扎的手。我父亲当年调查的，远比我想象的更深。他的声音闷在玻璃上，韩明远，你到底还有多少秘密？
身后传来椅子拖动的声音。
陆昭回头，看见小唐正抱着主机箱往实验室外走：我得去技术科做数据恢复，这破自毁程序......老赵拍了拍他后背，跟着出去了。
沈清站在操作台前，正用证物袋小心封装那张纸片，动作轻得像是在对待婴儿。
而那个假楚教授已经不见了。
实验室门虚掩着，风吹得沈清的发丝乱飞。
陆昭走到门边，看见走廊尽头的安全出口指示灯闪着红光，像只充血的眼睛。
他摸出手机，调出韩明远最近的慈善晚会照片——照片里的男人西装笔挺，正把支票簿递给孤儿院院长，眼角的笑纹温暖得像春天的阳光。
叮——
手机屏幕亮起，是条陌生号码的短信：疗养院废墟，明早八点。
陆昭的手指悬在删除键上，又慢慢收了回来。
他望着窗外逐渐沉下去的夜色，忽然想起幻境里那排邮件的发件人名称：。
而韩明远旗下有艘私人游艇，就叫海潮号。
沈清走过来时，他正盯着手机屏幕发呆。
她的手覆在他手背上，温度比平时低：唐队说搜查令最快凌晨能下来。
我知道。陆昭反手握住她的手，指腹蹭过她无名指上的律师戒指——那是她自己设计的，戒壁刻着以法为刃四个字。但有些真相，等不到搜查令。
沈清刚要说话，实验室的座机突然响了。
小唐的声音从听筒里炸出来：陆哥！
技术科在服务器里发现段加密视频，内容是......是十年前的解剖室！他的呼吸声粗重得像拉风箱，里面有沈阿姨......沈秀兰法医！
沈清的脸瞬间煞白。
她踉跄着扶住桌角，陆昭眼疾手快扶住她后腰。
电话里小唐还在喊：视频最后有个人影，后颈有块疤痕，和假楚教授......
地址。陆昭打断他，声音冷得像冰，技术科地址。
市公安局技侦大楼17层。
陆昭抓起外套，沈清已经扯过他的围巾围在自己脖子上——这是他们的默契，每次出紧急现场，她总说他的围巾带着消毒水味，能让她镇定。
电梯下行时，陆昭望着数字不断跳动的显示屏。
17层的数字在他瞳孔里放大，又缩小。
他想起幻境里那封邮件的最后一句：沈秀兰的解剖报告下半页将随货船沉入公海。而此刻，小唐说的加密视频里，或许藏着那半页报告的真相。
到了。沈清的声音把他拉回现实。
电梯门开的刹那，穿制服的林警官正从走廊那头跑过来，警服领口敞开，露出锁骨处的创可贴——那是三天前追捕逃犯时被玻璃划的。
陆先生，沈律师。林警官喘着气，唐队让我带你们去17层。
不过......他欲言又止，刚才局里接到匿名举报，说韩明远在郊区的疗养院废墟藏了东西。
唐队让我带队先去搜查，可......
陆昭的脚步顿住。
他望着林警官身后的安全通道标识，突然想起那条匿名短信里的疗养院废墟。
夜风从楼梯间灌进来，吹得他后颈发凉——那里有块淡粉色的疤痕，是小时候摔在父亲的警徽上留下的。
先去17层。沈清按住他胳膊，视频里可能有更直接的证据。
陆昭点头，跟着林警官往走廊深处走。
转过拐角时，他鬼使神差地回头看了眼——安全通道的门虚掩着，门缝里漏出一线光，像只眼睛正盯着他。
而此刻，二十公里外的郊区，废弃的疗养院大楼在夜色中像头沉睡的巨兽。
林警官的警车闪烁着红蓝灯，正碾过满地碎玻璃，朝着那扇锈迹斑斑的铁门开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