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暮色像块浸了墨的绒布,一点点盖住京华的飞檐翘角。云渊蹲在聚灵阵的阴影里,指尖抚过石台上的符文——司曜真人的人撤走后,他特意留了心,发现阵法边缘的凹槽里藏着细小的银线,正顺着地脉往远处延伸,终点直指天枢院的地牢方向。
「是『牵机阵』。」苏暮雨的传讯蝶落在他手腕上,翅膀上沾着些微血迹,「琅琊云氏的人发现我给你报信,刚用家法抽了我三鞭。他们今晚子时会动手,联合药王宗的余党,借押送我去萧府的名义,在半路截杀你。」
云渊的指节猛地攥紧,传讯蝶被捏得微微颤抖。他能想象苏暮雨此刻的模样——那件白色囚衣下,脊背定是布满了血痕,却还要强撑着与家族周旋。「我去救你。」他对着玉蝶低吼,声音里的怒意几乎要冲破喉咙。
「别来。」传讯蝶的翅膀颤得更厉害,「萧府的迎亲队伍里藏着三位金丹期修士,还有幽冥宗的血屠子——他亲自来了。你现在来,就是送死。」玉蝶顿了顿,翅膀上的云纹忽然变得黯淡,「我在城西门的护城河底藏了艘小船,船板下有『破阵符』。你带着石大哥先走,别管我。」
云渊还想说什么,传讯蝶却突然坠落在地,化作一滩水渍——是被强行捏碎的。他盯着那滩水渍,胸口像被巨石压住,连呼吸都带着疼。苏暮雨最后那句话的口型在他脑海里反复闪现,不是「别管我」,是「活下去」。
「他娘的!拼了!」石猛不知何时醒了,捂着胸口的伤站起来,骨刃在手里攥得发白,「咱们去救苏师姐!大不了跟他们同归于尽!老子早就看那帮世家子弟不顺眼了!」
云渊猛地抬头,眼底的慌乱被决绝取代。他抓住石猛的胳膊,力道大得几乎要捏碎对方的骨头:「我们走。」
「你说啥?」石猛瞪圆了眼睛,像是没听清,「苏师姐还在他们手里……」
「我们走,才是对她最好的报答。」云渊的声音沙哑得像被砂纸磨过,「她用命换我们离开,我们不能让她白死。」他捡起地上的水渍,用灵力裹着收进药囊——这是琅琊云氏玉蝶的碎片,或许日后能凭此找到苏暮雨的下落。
石猛还想说什么,却被云渊眼底的猩红堵住了话。他从未见过云渊这副模样,像头被逼到绝境的孤狼,明明在流血,却偏要咧开嘴露出獠牙。
两人借着暮色溜出聚灵阵时,天枢院的巡逻队正换岗。云渊拉着石猛钻进假山的缝隙,那里藏着条密道——是秦越午后偷偷告知的,说是司曜真人特意为他准备的「后路」。通道里弥漫着潮湿的霉味,石壁上的火把忽明忽暗,映着两人急促的身影。
「秦越那小子靠谱吗?」石猛喘着粗气,伤口被牵扯得直抽冷气,「这密道别是通到玄玑老东西的牢房里吧?」
云渊没说话,只是加快了脚步。他不信司曜真人会好心留后路,这条密道多半是另一个陷阱,但若想避开子时的截杀,这是唯一的选择。他摸出柳知意留下的避尘珠,珠子在黑暗中泛着微光,照亮了前方的岔路——左边的通道飘着淡淡的龙涎香,显然是通往司曜真人的院子;右边的通道则弥漫着铁锈味,尽头隐约能听到水流声。
「走右边。」云渊当机立断。龙涎香里藏着极淡的迷魂药,是司曜真人惯用的手段,而铁锈味,更像是兵器库或城墙的方向。
穿过岔路时,石猛忽然抓住云渊的衣角。他指着石壁上的刻痕,那里有个歪歪扭扭的「柳」字,笔画还很新,像是刚刻上去的。「是柳师妹!」石猛的声音带着惊喜,「她来过这里!」
云渊的心脏猛地一跳。刻痕周围的石屑还很松散,指尖摸上去能感觉到微弱的生机之力——是柳知意的灵力!她不仅没死,还来过这条密道,甚至留下了标记!
「她往这边走了。」云渊的指尖顺着刻痕延伸的方向摸去,那里的石壁温度比别处高些,显然有人近期开过机关。他用力按在一块凸起的石头上,石壁「轰隆」一声移开,露出后面的石阶,通往更深的黑暗。
石阶尽头是间石室,角落里堆着些破旧的铠甲,显然是天枢院废弃的兵器库。石室中央的石桌上放着个布包,解开一看,里面是三套黑色的夜行衣,还有张手绘的地图,上面用朱砂标着通往西城门的路线,旁边写着行小字:「血屠子在城门布了『血煞阵』,用神农尺的生机可破。」
字迹娟秀,却带着股熟悉的稚嫩,正是柳知意的笔迹。
云渊的眼眶瞬间热了。他拿起夜行衣,布料上还残留着淡淡的草木清香,是百草仙府特有的气息。柳知意不仅来过,还为他们准备好了逃亡的物资,甚至算到了血屠子的陷阱——她一定就在附近,默默守护着他们。
「柳师妹……」石猛摸着地图上的字迹,声音哽咽,「这丫头……」
「我们走。」云渊将地图折好藏进怀里,换上夜行衣时,指尖触到胸口的神农尺玉佩,那里的暖意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清晰,像是在回应柳知意的生机之力。
按照地图的指引,他们从兵器库的侧门溜出去,正好落在天枢院的西墙外。墙外是条狭窄的巷弄,堆着些废弃的木箱,月光透过屋檐的缝隙洒下来,在地上投下斑驳的影子。
「顺着这条巷弄直走,就是护城河。」云渊对照着地图,压低声音道,「苏师姐说的小船应该就在……」
话没说完,巷口忽然传来沉重的脚步声。不是巡逻队的皮靴声,而是铁爪踏在石板上的脆响,伴随着浓郁的血腥味——是血屠子的黑鸦卫!他们穿着特制的铁靴,靴底装着倒刺,正是血煞阵的阵眼。
「找到你们了。」巷口的阴影里走出个高大的身影,穿着暗红色的法衣,脸上带着狰狞的疤痕,正是幽冥宗的血屠子。他手里把玩着串骷髅头手链,每个骷髅眼里都燃着幽火,「玄玑长老说,只要抓了你,就能换天枢院的十座灵脉矿。」
石猛立刻将云渊护在身后,骨刃横在胸前:「你这魔头,别痴心妄想!想动我兄弟,先踏过老子的尸体!」
血屠子嗤笑一声,手链上的骷髅头忽然飞出,在空中化作十个黑鸦卫,手里的锁魂幡黑气暴涨,瞬间将巷弄两端堵住。「不知死活的东西。」他的手掌忽然化作利爪,指甲泛着暗紫色的光,「今日就让你们尝尝,什么叫生不如死。」
云渊迅速将避尘珠塞给石猛:「护住心脉!」同时引动神农尺玉佩,淡绿色的灵光在他周身亮起,像层薄茧。他知道血屠子的修为在金丹期以上,硬碰硬没有胜算,只能寄希望于神农尺的生机之力能压制血煞阵。
黑鸦卫的锁魂幡同时挥出,黑气像潮水般涌来,所过之处,石板地面都被腐蚀出坑洼。云渊将神农尺虚影往前一推,青光与黑气碰撞,发出滋滋的响声,黑气瞬间被消融了大半,但更多的黑气源源不断地涌来,灵光也开始变得黯淡。
「就这点本事?」血屠子的利爪带着破空的锐响,直扑云渊的胸口,「交出神农尺,我给你个痛快!」
石猛怒吼着扑上去,骨刃劈向血屠子的后背。却被对方反手一爪拍飞,重重撞在木箱上,咳出一大口鲜血。「石大哥!」云渊分心去看,被血屠子抓住破绽,利爪擦着他的胳膊划过,带起一串血珠——伤口处立刻泛起黑紫色,是血屠子的煞气侵入。
「哈哈,中了我的『玄阴煞』,神仙也救不了你!」血屠子笑得越发狰狞,「现在交出玉佩,还能留你全尸!」
云渊忍着剧痛,将神农尺的灵光催发到极致。他知道自己撑不了多久,必须尽快突围。他看向巷弄尽头的护城河,那里的水面在月光下泛着银光,苏暮雨说的小船应该就在那片芦苇丛里。
「石大哥,走!」他背起昏迷的石猛,转身往护城河的方向冲。神农尺的灵光在身后形成屏障,暂时挡住了黑鸦卫的黑气,但他能感觉到煞气正在顺着伤口往上爬,丹田内的灵力像被冻住的河,越来越滞涩。
冲到护城河岸边时,他果然在芦苇丛里看到了艘小船。船板下的破阵符泛着金光,显然是苏暮雨精心准备的。他刚想将石猛放下船,血屠子就追了上来,利爪带着毁灭性的气息,直取他的后心。
千钧一发之际,水面忽然炸开。一道白光从河底冲出,化作柳知意的身影——她穿着件淡蓝色的法衣,眉心的淡蓝符号亮得惊人,手里的灵草扫帚在空中一挥,草叶化作无数光箭,射向血屠子!
「柳师妹!」云渊又惊又喜。
柳知意没有回头,只是朝他喊道:「快走!我引开他们!」她的声音带着与年龄不符的沉稳,灵草扫帚再次挥动,竟在水面上布下了归墟海眼的封印阵,淡蓝色的光幕将血屠子和黑鸦卫暂时困住。
血屠子怒吼着用利爪撕扯光幕,封印阵的光芒剧烈闪烁,显然撑不了太久。柳知意的嘴角溢出鲜血,显然强行催动阵法对她消耗极大。
「我不走!」云渊将石猛放在船上,转身想冲回去,却被柳知意严厉的目光拦住。
「这是我的使命。」她看着他,眼底的懵懂被坚定取代,「就像你要守护石大哥和苏师姐,我要守护归墟的秘密。记住,去极西之地找我,带着神农尺……」
话音未落,封印阵忽然破碎。血屠子的利爪穿透光幕,抓向柳知意的后背。云渊目眦欲裂,想也没想就将神农尺玉佩扔了过去——玉牌在空中化作尺形虚影,挡在柳知意身后,青光与利爪碰撞,发出震耳欲聋的巨响。
「快走!」柳知意推着小船往河心而去,自己则转身冲向血屠子,灵草扫帚爆发出最后的光芒,「别让我白等!」
云渊看着柳知意的身影被黑气吞噬,看着血屠子暴怒的吼声,看着石猛昏迷中痛苦的呻吟,终于咬着牙撑起船桨。小船在夜色中划出一道水痕,像条受伤的鱼,拼命往城外游去。
身后的京华越来越远,城墙上的灯火像被打翻的星子,渐渐模糊。云渊趴在船板上,伤口的煞气让他浑身发冷,但胸口却像有团火在烧——那是柳知意最后的话,是苏暮雨的「活下去」,是石猛的兄弟义气,是老药师临终的嘱托。
他抬起头,望着天边的残月。月辉洒在水面上,泛着冷冷的光,像极了这末世的黄昏。但他知道,只要他还活着,只要神农尺的生机还在,就有希望找到柳知意,救回苏暮雨,带着石猛走出这片黑暗。
小船穿过护城河,驶入城外的官道。远处的极西之地隐在夜色中,像头蛰伏的巨兽,等待着他的到来。
云渊握紧了船桨,掌心的血与水混在一起,在月光下泛着红。他知道,从逃离京华的这一刻起,他的路,将不再有任何依靠,只能凭着自己的信念,在这末世里,劈开一条属于生机的道。
第二卷《京华烟云》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