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二章
京华的初夏总带着黏腻的雨,药圃的青石板路湿得能映出忘忧草的蓝影。云渊蹲在田埂上,指尖拂过一株卷叶的甘草,眉头拧成了结——这株甘草昨天还青嫩得能掐出汁,今早却像被抽走了生气,叶片卷得像晒干的烟叶。神农尺悬在膝头,淡绿灵光扫过土壤,竟探不到半分异常的煞气,只有灵脉的波动像失了调的琴弦,忽强忽弱。
“不对劲。”巫玥撑着油纸伞走来,黑袍下摆沾了泥点,银白的右眼盯着甘草根须处的泥土,“灵脉的气息太‘浮’了,像煮到半开的水,看着热闹,内里却空得很。”
苏暮雨的通天纹在眉心轻轻颤动,淡紫色的光丝缠上甘草茎秆,声音发轻:“我的灵息能摸到归墟的灵根,它在‘抖’,像被什么东西绊住了手脚,灵气流到半路就断了。”
石猛扛着骨刃从医馆回来,手里还攥着半块没吃完的麦饼,看到两人的神色,把麦饼往兜里一塞:“又出事了?是不是幽冥宗的余孽没死绝?老子去劈了他们!”
话音刚落,药圃入口的老槐树下突然传来一阵轻响。三人转头望去,只见个穿着灰布短打的少年靠在树干上,手里捏着片枯萎的忘忧草花瓣,腰间挂着块刻着灵根纹路的古玉,眼神里带着与年龄不符的警惕,像只受惊的小兽。
“你是谁?”云渊站起身,神农尺的灵光微微亮起——少年身上没有煞气,却带着极淡的灵脉气息,与归墟灵根同源。
少年往后缩了缩,却梗着脖子反问:“你们就是用三圣器‘折腾’灵脉的人?看看这药圃,看看归墟的灵根,都快被你们折腾死了!”
石猛的火气瞬间上来了,骨刃往地上一拄:“小子你胡说八道什么!我们是守护灵脉,不是折腾它!”
“守护?”少年冷笑一声,举起手里的枯花瓣,“灵脉本来好好的,你们强行用三圣器催它长,又用琴音压它的气,现在它‘堵’了!灵气流不到药圃,也回不去归墟,再这样下去,灵根会烂在地里!”
云渊的心脏猛地一沉。少年的话像根针,扎在他最在意的地方——他一直怕自己用三圣器干预灵脉,是好心办了坏事,怕辜负了老药师的叮嘱,怕柳知意的牺牲白费。指尖的神农尺突然发烫,像是在回应少年的话。
“你怎么知道灵脉堵了?”苏暮雨轻声问,语气里没有敌意,“你的玉……和归墟灵根有关。”
少年的眼神柔和了些,摸了摸腰间的古玉:“我是‘灵脉守路人’的后裔。守路人世代住在归墟海眼的地缝里,靠听灵脉的声音过日子。三天前,灵脉的声音突然变了,像被东西卡住喉咙,我跟着声音找过来,就到了这里。”
巫玥的银白右眼亮了亮:“守路人?老药师的手记里提过,说你们能‘通’灵脉,知道它要什么。”
“它要的是‘顺’,不是‘强’。”少年走到甘草旁,指尖轻轻点在土壤里,古玉突然发出淡绿的光,“你们用神农尺催生机,却没给灵脉留‘喘气’的地方;用伏羲琴压戾气,却没化解灵脉里的‘结’——那是当年灵根断裂时留下的旧伤,你们强行压着,它就堵了。”
云渊蹲下身,看着少年指尖下的泥土,那里的灵脉气息果然开始流动,卷叶的甘草慢慢舒展开来。他忽然想起老药师说过的“药汤要君臣佐使,灵脉要顺其自然”,原来自己一直犯了“急功近利”的错,以为用三圣器就能解决一切,却忘了灵脉和人一样,需要理解,不是控制。
“那该怎么办?”云渊的声音带着愧疚,“我们不是故意的,只是想让灵脉好起来。”
少年的脸色彻底缓和了,坐在田埂上,掰着手指解释:“灵脉的‘结’在归墟海眼的‘灵脉井’里,那是灵根灵气回流的地方。井里积了太多当年灵根断裂的碎渣,还有你们之前净化煞气时留下的残光,混在一起堵了路。得用‘灵脉引’把碎渣清出来,再让灵根自己顺气。”
“灵脉引是什么?”石猛凑过来,好奇地问。
“是守路人的血,混着归墟的灵泉和忘忧草的花粉。”少年说着,从怀里摸出个小小的瓷瓶,“我带了灵泉和花粉,就差……”
“不行!”云渊立刻打断他,“用你的血太危险,我找别的办法。”
少年却突然抓起地上的镰刀,在指尖划了道小口,鲜血滴进瓷瓶里。古玉的光芒更盛,瓷瓶里的液体瞬间变成淡绿色,像流动的灵脉:“守路人的血本来就是用来通灵脉的,这是我们的宿命,就像你们的宿命是守护灵脉一样。”
云渊看着少年指尖的伤口,心里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他想起柳知意说“守护者的宿命从出生就注定了”,想起老药师为护神农尺耗尽心血,原来每个与灵脉有关的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守护着这片土地,没有谁比谁更伟大,只是选择不同。
“走!去归墟海眼!”云渊握紧神农尺,眼里的愧疚化作坚定,“这次我们不强行干预,只帮灵脉顺气。”
灵脉井藏在归墟海眼的地缝里,狭窄得只能容一人侧身通过。井里的水果然浑浊不堪,漂浮着无数细小的灵根碎渣和淡金色的残光,灵气像被困在笼子里的鸟,在井壁上撞来撞去。
少年将瓷瓶里的灵脉引倒进井里,淡绿色的液体瞬间扩散开来,碎渣和残光像被磁铁吸引,纷纷聚在一起。“用伏羲琴的琴音引它们出来!”少年喊道,“要温柔点,别吓着灵脉。”
云渊抱起伏羲琴,指尖轻轻拨动琴弦。没有激昂的旋律,只有像春雨滴在青瓦上的轻响,温润得像在哄闹别扭的孩子。井里的灵脉引随着琴音流动,聚在一起的碎渣和残光顺着水流漂出来,被石猛用骨刃小心地拨到一旁。
苏暮雨的通天纹在眉心发亮,淡紫色的光丝缠在灵根碎渣上,将它们一点点净化成灵气,重新送回灵脉。巫玥的魂火化作蓝光,照亮井壁的每一处,确保没有遗漏的碎渣。
柳知意的声音突然从灵根树传来,带着轻松的笑意:“通了!灵气流过来了!暖暖的,像晒过太阳的泉水。”
云渊的指尖一顿,琴音落下最后一个音符。井里的水变得清澈,灵气顺着井壁往上涌,与归墟灵根的灵光缠在一起,像两道久别重逢的溪流。少年的古玉发出耀眼的光,他指尖的伤口已经愈合,只留下淡淡的红痕。
“好了。”少年笑着站起身,古玉的光芒渐渐黯淡,“灵脉的声音顺了,它说谢谢你们。”
离开归墟时,少年要回地缝里去。云渊叫住他,递给他一包刚采的忘忧草种子:“要是灵脉再有动静,就来药圃找我。药圃的门永远开着,有吃的,有住的。”
少年愣了愣,接过种子,攥在手里,小声说了句“谢谢”,转身消失在地缝里。
回到药圃时,雨已经停了。卷叶的甘草全舒展开了,忘忧草的花瓣上沾着水珠,像撒了一地的碎钻。石猛正帮小徒弟劈柴,苏暮雨在整理药草,巫玥靠在老槐树上,银白的右眼望着归墟的方向,嘴角带着浅浅的笑。
云渊坐在老药师的躺椅上,摸着怀里的神农尺,心里满是释然。他终于明白,守护灵脉不是做高高在上的“主宰”,不是用力量强行控制,而是做灵脉的“朋友”,听它的声音,懂它的伤痛,像打理药圃一样,顺势而为,润物无声。
夕阳西下,药圃的灯亮了起来。灵脉的气息顺着土壤钻出来,与灯光缠在一起,暖得像老药师的手。云渊看着满园的生机,看着身边的伙伴,忽然笑了——原来最好的守护,从来不是惊天动地的壮举,是藏在每一次倾听里,每一次理解里,每一片重新舒展的草叶里,在青溟界的天地间,温柔地延续下去,生生不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