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像块浸透了血的破布，无力的挂在中东某座打烂了的城市上空。空气里混着硝烟, 尘土还有腐朽的味儿，就像这片土地死前的喘气。断掉的墙跟残破的垣构成了城市新的轮廓，每个弹孔后面，都藏着一个或几个破碎的家庭跟没了的命。
在这片文明不要了的废墟上，死寂是主旋律，偶尔几声孤零零的枪响，像是给这末日交响曲敲了个休止符，短促又扎耳朵。
“幽灵，报告你的位置跟视野。”
一道冷静的不带丁点感情的男声，通过加密战术频道，清晰的传进每个小队成员的耳麦里。声音的主人，叶铮，正用一个极其舒展的姿态趴在一栋炸掉半边的民房三楼。他穿着跟环境融为一体的沙色作战服，脸上抹着乱七八糟的油彩，只露出一双深得像潭水的眼睛。透过狙击步枪的高倍镜，他正锁定着三百米外一个看起来坚不可摧的院子。
他的代号，龙牙。在地狱火（hellfire）佣兵团里，这个代号本身就是不会输的象征。
“幽灵到位了。坐标A3，钟楼顶。视野没问题，目标院子里有十二个移动哨，四个固定哨，在四个角的了望塔上。楼顶俩狙击手，热成像显示主楼里大概二十个活人，其中一个信号源体温不对，心率很稳，符合目标豺狼的特征。完毕。”
耳麦里传来幽灵（冷锋）一如既往的简短汇报。他就像个真的幽灵，总能找到最要命, 最没人知道的角落，变成俯瞰战场的死神。
叶铮的目光没离开瞄准镜，手指轻轻在扳机护环上摸着，继续下令：“毒蛇，切断他们跟外面的一切联系，我要这片地方在接下来的三十分钟里，变成一座信息孤岛。另外，把院子里面的监控画面实时传给我跟幽灵。”
“Easy job，老大。”毒蛇（莫雨）轻快的声音响起来，带着点技术宅特有的自信跟不正经，“防火墙已经渗进去了，正在接管摄像头权限...搞定。三十二个摄像头，无死角高清画面已经同步到你们的战术平板。另外，他们的外部通讯，包括卫星电话和无线电，三十秒后全部玩完。倒计时开始...三，二，一。好了，世界清静了，老大。现在他们就是一群瞎子聋子。”
叶铮嘴角扯了一下。毒蛇在网络世界里的本事，就跟蛮牛在现实世界里的破坏力一样，让人放心。
“幻狐，你情况怎么样？”
“咯咯...”一阵轻笑传来，跟这片肃杀的环境完全不搭，“老大，人家都快无聊死了。目标人物的两个贴身保镖刚喝了我特调的红茶，估计现在正在厕所里享受人生呢。通往他书房的走廊，没人挡路。”
幻狐（白薇薇）的声音充满了诱惑，但地狱火的每个人都知道，这朵娇艳的玫瑰，身上的每根刺都淬满了剧毒。她的伪装跟渗透能力，是无数次任务成功的关键。
“很好。蛮牛，准备破墙。”叶铮的语气猛的一沉，杀气开始聚拢。
“收到！！早等不及了！！”蛮牛（石磊）粗犷又兴奋的声音响起来，伴着一声沉重的金属撞击声，明显他已经把特制的破墙炸药装好了。他就像一头憋了很久的公牛，就等斗篷扬起的那一刻。
叶铮深吸一口气，瞄准镜里的目光尖的像刀子。他通过战术平板，看着毒蛇传来的内部监控画面，还有幽灵标出来的所有敌人位置。脑子里，整个院子的立体结构图瞬间建好，一条最好的突进路线清楚的浮现出来。
“各单位注意，行动代号谢幕，倒计时十秒。幽灵，先干掉楼顶狙击手跟了望塔哨兵。蛮牛，听我命令同步破墙。幻狐，控制住目标，别让他有任何机会启动紧急预案。毒蛇，监控所有内部通讯，一有不对劲，立刻通知。”
“十, 九, 八...”
叶铮的声音像个冰冷的节拍器，在每个人的心跳声里回响。
“...三, 二, 一！！”
“行动！！”
在他话音落下的瞬间，两声几乎听不见的噗声从远处钟楼传来。三百米外，目标院子楼顶的两个狙击手几乎同时往后倒下，眉心多了一个精准的血洞。紧接着，又是四声快连成一线的轻响，四个角落了望塔上的哨兵也应声倒地。
幽灵的枪，从没打偏过。
“轰！”
一声闷响，院子西侧一堵厚实的围墙被炸开一个一人多高的大洞。烟尘里，一个魁梧的像铁塔的身影端着一挺轻机枪，第一个冲了进去。
“敌袭！！敌袭！！”
院子里瞬间炸了锅，剩下的移动哨兵惊慌失措的找着掩体，想组织反击。
然而，迎接他们的是蛮牛暴雨一样的火力。轻机枪喷着火舌，子弹像一道道死亡的镰刀，把所有暴露在外的敌人扫倒在地。
“龙牙，左边两人，右边三人，正前方火力点一个。”幽灵冷静的报出敌人的位置。
叶铮的身影快得像只猎豹，紧跟在蛮牛后面，从破口闪身进去。他没用长枪，而是双手各拿着一把装了消音器的战术手枪。他的动作没一点多余，每次闪避, 每次瞄准, 每次射击，都精准高效的吓人。
左侧，两个想包抄的敌人刚从掩体后探出头，两颗子弹就准准的钻进了他们的额头。右侧，面对三个敌人的集火，叶铮身体在高速移动中做了个不可思议的侧滑，同时双手开弓，三声轻响过后，世界又安静了。
他甚至没去看倒下的敌人，目光始终盯着正前方那个用沙袋搭的临时火力点。
“蛮牛！”
“明白！”
蛮牛咆哮一声，从背后拿出一颗手雷，拔掉保险销，精准的扔了过去。
轰的一声巨响，火力点被炸得粉碎。
从破墙到干掉院里所有敌人，整个过程不到三十秒。地狱火小队的配合，简直跟一个人似的。
“内部人员正在往二楼书房聚集，一共十五人，有重武器。”毒蛇的警报及时传来。
“走楼外。”叶铮没有一丝犹豫，指了指主楼的外墙。
蛮牛嘿嘿一笑，把轻机枪往背上一甩，从战术背心上拿出一个带强力吸盘的钩爪枪，对着二楼的窗沿就是一枪。钩爪牢牢固定住，他第一个开始往上爬。叶铮紧随其后，动作轻的像只壁虎。
与此同时，主楼内部，书房门口。
十几个拿着突击步枪的保镖把门口堵得死死的，一个头头模样的人正着急的敲着门。
“老板！老板！我们被袭击了！请马上进密室！”
门里，传来一个中年男人惊慌的声音：“怎么回事？外面的人呢？我的保镖呢？”
“都...都联系不上了！对方火力很猛，是顶尖的专家！”
就在这时，书房里传来一声女人的尖叫，然后就没了声音。
头头心里一紧，正要下令撞门，他身后一个手下突然软软的倒了下去，脖子上多了一道细细的血线。紧接着，第二个，第三个...
走廊的阴影里，仿佛出现了一个看不见的死神。幻狐的身影跟鬼一样，手里的军用匕首在她手中舞出一道道要命的弧线。她每次出手，都精准的割开敌人的喉咙，连让他们叫一声的机会都不给。
当叶铮和蛮牛从窗户翻进二楼走廊时，看到的是幻狐甩掉匕首上的血珠，对着他们妩媚一笑，身后是满地没声息的尸体。
“老大，你太慢了哦。”
叶铮没理她的调侃，直接走向那扇关着的红木书房门。蛮牛上前，一脚踹出去。
“砰！”
门板应声裂开。
书房里，一个穿着丝绸睡衣, 挺着大肚子的中年男人正惊恐的看着他们，他的脖子上，架着一把闪着寒光的匕首，拿刀的正是幻狐。她不知道什么时候已经进了房间，还悄无声息的控制住了目标。
“豺狼哈桑先生，我的客户让我跟你问个好。”叶铮慢慢走上前，声音平淡的说。
“你...你们是谁？你们要多少钱？我都可以给你们！”哈桑哆嗦着，冷汗浸湿了他的睡衣。
“我们从不跟目标谈价钱。”叶铮从腰里拔出那把消音手枪，对准了哈桑的眉心，“地狱火只负责送你上路。”
哈桑的瞳孔猛的收缩，脸上全是绝望。
“砰。”
一声轻响，任务结束。
“毒蛇，清掉所有数据痕迹。幽灵，准备爆破，抹掉我们来过的痕迹。剩下的人，按原计划撤。”叶铮下了最后的指令，好像只是做了件屁大的小事。
十分钟后，当叶铮带着小队到了城市边缘的撤离点时，身后传来一连串剧烈的爆炸声。那座坚不可摧的院子，连同里面所有的秘密和尸体，都变成了一片冲天的火光，彻底从这个世界上消失。
一架没有涂装的黑鹰直升机早就在这等着了。
螺旋桨卷起巨大的风沙，吹的人作战服猎猎作响。地狱火小队的五个人，摘掉了脸上的面罩跟头盔，露出了各自的脸。
叶铮，二十四岁，一张轮廓分明, 看着很硬朗的脸，却透着股远超年龄的沧桑跟冷漠。他的眼神，是死人堆里爬出来才有的平静，平静的让人心慌。
蛮牛石磊，二十五六岁的样子，身材魁梧，肌肉一块块的，一道狰狞的伤疤从他左眉划到嘴角，让他看起来更凶了。此刻，他正咧着大嘴，兴奋的擦着自己的宝贝机枪。
幻狐白薇薇，看起来不过二十出头，长得极美，身材火辣，一举一动都风情万种。她正拿着个小镜子，仔细的擦掉脸上的油彩，好像刚刚经历的不是一场血战，而是一场假面舞会。
幽灵冷锋，年纪跟石磊差不多，长相平平，是那种丢人堆里就找不着的类型。他一直不怎么说话，只是默默的拆解, 保养自己的狙击步枪，每个动作都充满了虔诚。
毒蛇莫雨，是五个人里最年轻的，看起来只有十八九岁，戴着一副黑框眼镜，斯斯文文的样子，更像个高中生而不是佣兵。他正抱着自己的战术电脑，手指在键盘上飞快敲着，嘴里还哼着不知道名字的动漫歌。
“搞定！老大，这次任务的尾款，加上豺狼的私人金库，一共是...wow，八位数的美金！我们又发财了！！”毒蛇兴奋的喊道。
“太好了！！回头我要去拉斯维加斯好好爽一把！！”蛮牛的口水都快流下来了。
“Low。”幻狐白了他一眼，媚眼如丝的看向叶铮，“老大，这次任务结束，我们是不是该放个长假了？人家想去巴黎购物，或者去马尔代夫晒太阳。”
直升机已经升空，巨大的轰鸣声中，叶铮的目光投向了舷窗外飞速倒退的废墟。他看着那片被战火搞烂的土地，眼神里第一次有了点迷茫...还有厌倦。
从八岁被带出孤儿院，整整十六年。
他从一个害怕世界的小屁孩，被锻造成了一台精密的杀人机器。格斗, 枪械, 冷兵器, 战术, 情报, 渗透...他学会了活下去需要的所有技能，也丢掉了作为一个“人”该有的一切感情。
他带着这支叫“地狱火”的小队，在全世界最危险的角落里钻来钻去，干着最难的任务，两手沾满了血，也攒了足够让任何国家都眼红的钱。
龙牙这个名字，在地下世界，能让小孩不敢哭。
可午夜梦回，那片模糊的记忆碎片，那个温暖的怀抱，那首听不清的摇篮曲，总会像鬼一样缠着他。他不知道自己是谁，从哪来，为什么会流落到孤儿院。他只知道，心里有个声音在叫他，叫他回去。
回去哪？
他不知道。
“老大？老大？”幻狐的声音把他从思考中拉了回来。
叶铮回过头，看着自己的队员们。
这四个，是他十六年佣兵生涯里，唯一能称得上是“家人”的人。他们一起从尸山血海里爬出来，把后背交给对方，建立了超越生死的信任。
他深吸了一口气，做出了一个想了很久的决定。
“这是最后一次任务。”叶铮的声音不大，却清楚的盖过了直升机的轰鸣，传进每个人的耳朵。
机舱里的气氛瞬间凝固了。
蛮牛脸上的笑僵住了，不敢相信的看着叶铮：“老...老大，你什么意思？”
毒蛇也停下了敲键盘的手，扶了扶眼镜，镜片后的目光充满了惊愕。
幻狐那张总带着笑的俏脸，也第一次严肃起来。
只有幽灵，还在擦他的枪，好像没听见，但那稍微停顿的动作，还是暴露了他心里的不平静。
“我的意思是，从今天起，地狱火佣兵团，解散。”叶铮的语气平静又坚定，不许任何人反驳。
“为什么?!!”蛮牛第一个跳了起来，巨大的身子让整个机舱都晃了晃，“我们干得好好的！我们是世界第一！为什么要解散？”
“老大，是不是钱不够分？这次的钱我一分不要，都给你！”毒蛇急切的说。
幻狐没说话，只是静静的看着叶铮，她比别人更敏锐，她感觉到了叶铮身上那股决绝的气息。
叶铮的目光扫过每一个人，最后落在蛮牛身上，眼神里难得的流露出一丝温情：“蛮牛，我们赚的钱，已经够我们所有人挥霍几辈子了。我累了。”
“累了？”这个词从龙牙嘴里说出来，让所有人都觉得陌生。在他们心里，叶铮是永远不会累的战神。
“是的，累了。”叶铮重复道，他的目光再次投向窗外，好像在看遥远的东方，“这十八年，我忘了自己是谁。现在，我想回去，找找答案。”
“回去？回哪儿去？”蛮牛追问。
“龙国。”叶铮轻轻吐出两个字。
那是他记忆里，唯一有颜色的地方。
“老大，你回去，我们跟你一起回去！”蛮牛毫不犹豫的说，“你去哪，我们就去哪！”
“对！我们跟你一起去！”毒蛇也跟着说。
幻狐和幽灵虽然没说话，但眼神里的意思已经很明白了。
叶铮心里划过一道暖流，但他还是摇了摇头：“不。这次，是我一个人的事。你们有你们自己的生活，不用再跟着我过这种刀口舔血的日子了。”
他顿了顿，继续说：“这次任务的酬金，加上团队账户里所有的钱，我会分成五份。你们那一份，够你们在任何一个国家，用任何你们想要的方式，舒服的过下去。毒蛇，你负责处理这事。”
“老大，我不要钱！我就要跟着你！”蛮牛的眼眶有点红。
“这是命令。”叶铮的语气再次变得冰冷，“地狱火的最后一条命令。从直升机降落那一刻起，你们自由了。莫雨, 石磊, 白薇薇, 冷锋，记住你们自己的名字，忘了毒蛇, 蛮牛, 幻狐和幽灵。也忘了...龙牙。”
机舱里一下安静的要死。
每个人都看着叶铮，看着这个带他们创造了无数传奇的男人。他们知道，当叶铮用这种语气下命令时，就再也没有商量的余地。
很久，一直沉默的幽灵冷锋，把他擦得一尘不染的狙击枪重新装好，背在背上。他走到叶铮面前，立正，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队长，保重。”
简单的四个字，却是他今天说的最长的一句话。
幻狐白薇薇眼圈红了，她走上前，用力的抱了叶铮一下：“老大，如果...如果你在那边遇到麻烦，一定要联系我们。无论你在哪里，只要一声召唤，我们都会到。”
“我...我等你回来，老大！”蛮牛石磊这个铁塔一样的汉子，声音都带上了哭腔。
毒蛇莫雨推了推眼镜，低声说：“老大的身份信息跟资金账户，我会用最高权限加密，保证万无一失。我们...等你消息。”
叶铮点了点头，拍了拍白薇薇的后背，又重重的捶了一下石磊的胸口，最后看向莫雨和冷锋。
“保重。”
千言万语，最后只汇成了这两个字。
直升机降落在一处秘密的沙漠基地。
叶铮第一个跳下飞机，他没回头，只是朝着远处另一架小型公务机走去。他知道，如果回头，可能就再也走不了了。
身后，是四个站在风沙里，好久都不愿走的身影。
他们是地狱火，是彼此的家人。
但今天，一切都结束了。
登上公务机，叶铮从作战服的内袋里，拿出了一个用防水袋包得严严实实的小东西。
那是一张早就泛黄, 边缘磨损的照片。照片上的人影已经模糊不清，只能大概认出，是一个温柔的女人，抱着一个很小的孩子。
这是他从孤儿院被带走时，唯一紧紧攥在手里的东西。
十六年来，不管在多残酷的训练和战场，多绝望的境地，他都没把它弄丢过。
叶铮的指肚，轻轻的摸着照片上那个女人的轮廓，冰冷的眼神里，终于有了点不一样的东西。
“我回来了。”他对着照片，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轻声说道。
飞机引擎发动，冲上云霄，朝着东方的龙国，飞去。
佣兵之王的故事，在这一天谢幕。
而属于叶铮的人生，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