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晚青心里其实很清楚,雷森之所以看中锦绣服装厂,并不是因为这里面有多么大的技术含量。
话说回来,做个衣服能有多大的技术含量呢。
主要是国内的物价和用人成本都极其便宜,将服装板块的加工放到内地来是一个非常不错的选择。
而锦绣服装厂的款式和做工又是其中的佼佼。
想来,雷森也是经过综合考量的吧。
回到宾馆的林晚青第一时间给顾明泽打了个电话,说了一下今天面谈的情况。
“一切顺利那就好,你在外面要照顾好自己,记得准时吃饭。”
听了这话林晚青笑了笑道:“这你放心,我可不是那种会亏待自己的人。”
这话一出,听筒里就传来顾明泽的轻笑声:“嗯,我和孩子们在家等你回来。”
结束完跟顾明泽的电话,林晚青的指腹在冰凉的金属拨号盘上顿了顿,她深吸一口气,按记忆中罗志勇上次给的号码拨了过去。
电流 “滋滋” 的杂音里混着远处工厂下班的汽笛声。
响了约莫七八声,那头终于传来带着浓重越州口音的熟悉嗓音:“喂?哪位?”
“老同学,是我,林晚青。”
她刻意放缓了语速,让自己的普通话更清晰些。
“哟!是晚青啊!”
罗志勇的声音陡然拔高,背景里立刻传来一阵织布机的轰鸣。
“这大雪天的,你那边冷不冷?我听广播说京市都零下八度了。”
“可不是嘛,刚下过雪,风跟刀子似的。”
“不过我现在不在京市,在海市出差呢。”
林晚青对着话筒笑了笑,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电话机底座的木纹。
“你那边呢?越州应该比京市暖和点吧?”
“暖和不到哪儿去,就是没京市那边风大。” 罗志勇在那头笑出了声。
“你来海市了?前阵子我也去了一趟海市呢。听说你那服装厂生意做得红火啊?上次给你的那批涤棉混纺,用着还行?”
“多亏了你那批料子,做成的衣服都卖断货了。”
林晚青真心实意地说。
寒暄的话在袅袅升腾的白汽里渐渐淡去,林晚青捻了捻袖口磨出的毛边,语气转了正题:“志勇,上次跟你提过的那款美国纯棉布,还记得吗?”
“就是手感跟咱们本地棉花完全不同的那种。”
“记得,怎么不记得?”
罗志勇的声音沉了沉,背景里的织布声似乎小了些。
“你说的那种高支棉,我上个月刚从旧金山港接的货,仓库里还堆着呢。”
林晚青心里一热,握着听筒的手指紧了紧:“那太好了!我这边急需一批货,你看……”
“要多少?” 罗志勇干脆地问。
“二十五万米。”
她报出数字时,听见自己的心跳声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
电话那头突然没了声音,只有隐约的呼吸声传来。
林晚青的心一点点悬了起来,窗外的风雪好像更紧了,刮得玻璃嗡嗡作响。
她知道这个数量意味着什么。
在 1981 年的中国,能一次性拿出二十五万米进口纯棉布的商家屈指可数。
“晚青啊。”
罗志勇的声音隔了许久才重新响起,带着些微的歉意。
“这数量有点超出我的预想了。”
“仓库里现有的可能不够,得盘盘库存。”
“你要的量这么大,我还得找点别的渠道调货。”
“你看这样行不行,明天上午九点,我给你准信?”
林晚青松了口气,至少不是直接拒绝。
她对着话筒笑了笑:“行,那我明天等你消息。”
“老同学,这事就拜托你了。”
挂了电话,她走到窗边推开条缝,冷冽的空气瞬间灌了进来。
街对面的商店已经拉下了卷帘门,只有路灯昏黄的光晕在雪地上漾开一片模糊的暖光。
桌上的马蹄表滴答作响,林晚青给自己泡了杯热茶,指尖捏着搪瓷杯耳盘算着。
罗志勇既然没有直接拒绝,说明他有办法解决这个数量的问题。
只要他这边能供上布料,那么这笔十万件的订单就不成问题了。
第二天早上不到八点,林晚青就吃完早饭守在了电话旁。
她特意换上了件新做的藏青色呢子外套,领口别着枚小巧的珍珠胸针。
这是她谈生意时最喜欢的装扮,既不失女性的温婉,又透着几分干练。
墙上的挂钟刚敲过九下,电话就准时响了起来。
她几乎是立马就接起的:“喂?”
“早啊晚青。”
罗志勇的声音带着爽朗的笑意。
“晚青,你要的二十五万米布料没问题,我还给你找了好几种不同的颜色,三天内先给你发一半,剩下的一半,一个月内保证送到。”
林晚青感觉紧绷的肩膀一下子舒展开来,连带着声音都轻快了许多。
“太好了!老同学,真是太谢谢你了!运费还是老规矩,我这边货到付款?”
“跟我还客气什么。”
罗志勇在那头笑。
“不过说真的,你这服装厂真是越做越大了,上次去京市开会,我还听外贸局的人都提起你呢。”
几句玩笑话过后挂了电话,林晚青立刻翻出何立文的号码。
这位可是她认识雷森的中间人,此刻必须第一时间把好消息传过去。
“何总,是我林晚青。”
电话接通的瞬间,她听见自己的声音里带着抑制不住的雀跃。
“布料的事搞定了,我朋友那边三天后就能发货。”
“麻烦您转告雷森先生,这个订单我们锦绣服装厂接了!”
放下电话,阳光正好透过窗玻璃照在桌上的台历上,1 月 15 日的数字被圈了个红圈。
林晚青看着那抹鲜亮的红色,忽然觉得这寒冬腊月里也藏着勃勃生机。
下午两点,林晚青准时出现在他们约好的咖啡厅。
雷森已经坐在靠窗的位置,他穿着件驼色大衣,正拿着钢笔在笔记本上写着什么。
看见林晚青进来,他立刻站起身,眼睛里带着赞许的笑意:“林厂长,我就知道你能行。”
“雷森先生过奖了。”
林晚青在他对面坐下,将带来的合同样本推了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