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黄的灯光里,售货员正用算盘噼里啪啦地算账,铁皮货架上的搪瓷缸子摆得整整齐齐。
“同志,要两瓶橘子罐头。”
顾明泽从口袋里摸出粮票和钱,指尖冻得有些发僵。
回家的路上,顾景睿举着罐头瓶子来回晃:“妈看到肯定高兴。”
推开院门时,刘英正端着最后一盘菜往屋里走。
“顾工回来啦?”
她掀起围裙擦了擦手。
“饭很快就能做好了。”
顾母听见动静迎出来,手里攥着三条蓝白条纹的毛巾:“快擦擦,看这雪沾的。” 她先给两个孙子擦了擦头顶的积雪,又转向儿子,“今天怎么比平时晚了一些时间?”
“路上去买了些东西。”
顾明泽跺着鞋子上的雪,看见客厅里的煤炉烧得正旺,铁皮烟囱上烘着几双棉手套。
林晚青从书房走出来,手里还捏着支铅笔:“回来啦?我听着像是你们的声音。”
她弯腰摸了摸两个儿子的脸蛋,眉头微微蹙起。
“怎么冻成这样?快去烤火暖和暖和。”
“妈妈,我们不冷。”
顾景睿献宝似的举起罐头瓶子。
“爸爸给你买了橘子罐头!”
“就你嘴甜。”
林晚青笑着接过罐头,转身往厨房走。
“先别拆,我去盛醪糟汤圆,你们三个都得喝一碗。”
顾明泽看着她的背影,看见羊毛衫后颈处沾着点铅笔灰。
厨房里传来碗勺碰撞的轻响,林晚青端着三个粗瓷碗出来,腾腾的热气模糊了眼镜片。
“快趁热喝,我放了桂花糖。”
她把碗递到父子三人手里。
“下午雪停那会儿,我还以为今天就晴了呢。”
顾景睿捧着碗吸溜了一大口,桂花的甜香混着米酒的醇厚在屋里漫开来。
“妈妈,汤圆里的芝麻馅漏出来了。”
他指着碗底的黑渍,嘴角却沾着圈白花花的醪糟。
林景轩吃得慢,小口小口地抿着,忽然指着窗外:“雪又下大了。”
众人转头看去,只见暮色里的雪花像被谁撕碎的棉絮,纷纷扬扬地落在院子中。
顾父往炉子里添了块煤:“这雪下得好,明年麦子准能丰收。”
“爹您又操心老家的地了。”
林晚青笑着往他杯里续了点热水。
“要不,今年过年咱一起回去看看?”
说起来,他们真的好几年没回老家那边过年了。
顾父闻言,有些惊喜地看着小儿媳妇:“今年能走得开?”
林晚青一看顾父顾母的神情,就知道老两口对回老家过年的事情很期待。
于是,她笑着说道:“我是没问题,阿泽,你呢?”
顾明泽自然也看出来自己爹娘的期待:“那到时候我多请几天假,回去好多待些日子。”
过年回老家过年这件事情,就这样被定了下来。
这时,刘英在厨房门口探了探头:“菜都热好了,现在端上来?”
“端吧。”
八仙桌很快被摆满了。
红烧黄花鱼卧在椭圆形的盘子里,鱼身上撒着翠绿的葱花。
清炖排骨冒着热气,瓷盆边缘凝着圈油花。
炒鸡蛋金黄金黄的,旁边摆着盘绿油油的青菜。
甜汤盛在玻璃碗里,银耳和莲子在琥珀色的汤汁里轻轻晃动。
顾明泽往顾父杯里倒着二锅头,酒液撞击杯壁发出清脆的声响。
“厂里今天讨论新生产线的事,德国专家说下个月要来考察。”
他夹了块排骨放进儿子碗里,说道:“到时候可能要忙一阵子。”
林晚青给自己夹了筷子青菜:“我下月初要去海市看面料展,睿睿他们学校说要开家长会,你能去吗?”
“让我跟你娘去呗。”
顾父呷了口酒,脸颊泛起红晕。
“我们两老的别的不会,跟老师说话还是会的。”
“爹娘你们在家歇着,还是我去吧。”
顾明泽扒了口米饭:“到时候我跟人换个班就行。”
这样的事情,在厂里并不少见的。
大家都是拖家带口的,经常有需要处理家事的时候,换班这样的事情也是常有的。
正说着,顾景睿开口说道:“妈妈,今天我们学校有人打架!”
他嘴里的鸡蛋黄差点喷出来,被林晚青眼疾手快地用手帕擦掉。
“慢点说,没人跟你抢。”
林晚青给他递了张纸巾,问道:“怎么回事?”
“就是打雪仗的时候,五年级的王大壮把李军的帽子扔房顶上了。”
顾景睿手舞足蹈地比划着。
“李军就把雪球塞王大壮脖子里了,后来俩人就扭打起来了。”
林晚青的心提了起来:“你们俩没参与吧?”
“没有没有!”
顾景睿连连摆手,林景轩也跟着摇头道:“我们在堆雪人呢,就站在旁边看。”
顾明泽往嘴里送了块鱼肉,仔细挑着刺:“后来呢?老师知道了吗?”
“后来有人去叫老师来了。”
林景轩慢悠悠地说,筷子在碗里戳着米饭。
“他让王大壮和李军去办公室了,还说要叫家长。”
“那就没事了。”
林晚青松了口气,给两个儿子各夹了块鱼腹。
“以后再看到别人打架,你们俩离远点,听见没有?”
“知道啦妈。”
兄弟俩异口同声地回答,埋头扒着碗里的饭。
顾母忽然想起什么似的:“对了晚青,下午你芳姨来电话,说她同事家女儿下个月结婚,想在你店里订两套衣服。”
“让她有时间来店里挑样式吧。”
林晚青舀了勺甜汤。
“我新画了几款衣服,正好让她试试版。”
“还是你们年轻人脑子活。”
顾父感慨道:“我们那时候结婚,能做件的新衣服就不错了。”
顾明泽笑着接话:“爹您不知道,晚青设计的西装,现在连外贸公司都来订呢。”
“就你会说。”
林晚青瞪了他一眼,嘴角却忍不住上扬。
“上个月给外贸公司做的那批,光是纽扣就找了三家工厂才凑够数。”
窗外的雪越下越大,把窗玻璃糊成了毛玻璃。
刘英收拾完厨房,拎着煤铲往炉子里添了块新煤,火光腾地一下窜起来,映得每个人的脸都红扑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