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等蓉蓉结婚了,咱们家就又多了一门亲戚,以后过年过节,家里就更热闹了。”
自行车穿过路灯下的光影,把一家人的笑声洒在安静的街道上。
顾明泽看着前面的路,心里满是踏实。
十一月一日清晨,京市的天空飘起了今年第一场雪。
细碎的雪花像棉絮似的从铅灰色云层里落下来,没多久就给巷子里那些老槐树的枝桠裹上了层薄白,连窗台上摆着的搪瓷盆沿儿都凝了圈霜花。
林晚青是被窗外扫雪的声音惊醒的。
她翻了个身,指尖触到叠得整整齐齐的薄棉袄,是之前拆洗过的,还带着股淡淡的皂角香。
墙上的挂钟刚过七点,屋子里还没通暖气,空气里带着初冬特有的凉。
她却没急着起身,而是伸手从床头柜摸出个硬壳笔记本。
烫金的封皮在晨光里泛着细闪,里面已经写满了密密麻麻的字迹。
“娘,您别累着,让我来扫。”
门外传来丈夫顾明泽的声音,带着刚起床不久的沙哑。
林晚青披了件厚毛衣坐起来,掀开窗帘一角往外看。
只见顾明泽穿着深蓝色的工装棉袄,正从顾母手里夺扫帚,哈出的白气裹着他微卷的额发,倒比平时在机械厂画图时多了几分烟火气。
顾母还在念叨:“你上班路远,赶紧进屋吃早饭,这点雪我扫得动。”
“您腰不好,别逞能。”
顾明泽说着,已经挥动扫帚在雪地上划出一道弧线。
“晚青还没起?睿睿和轩轩昨晚说今天要堆雪人,等今天放学接他们回家我和你爹陪他们一起堆。”
林晚青笑着收回目光,把笔记本摊在膝盖上。
这一周她基本没怎么出门,除了每天早晚跟家人说说话,其余时间都待在这间朝南的卧室里,对着一沓沓账本和报表琢磨。
连锁的卤味店、服装店、零食饮料店倒还好说,这两年已经摸出了门道,下一步就是照着现在的模式往外地拓展。
关键是把管理流程再细化些,让每个店的进货、销售、盘点都能对着章程来,免得扩张快了出乱子。
真正让她费心思的,是锦绣服装厂。
她指尖划过笔记本上“586人”这个数字,笔尖在旁边画了个圈。
如今厂里员工也快六百了,成了京市少有的大民营服装厂。
单是每个月发工资,就得往外拿五万多块,平均到每个人头上,差不多一百块。
上周去税务局办事,碰到个在国营棉纺厂上班的会计,聊起来才知道,现在全国普通工人的月平均工资也就六十七块,锦绣厂的平均工资差不多是国营厂的一倍半。
当时那会计还咂着嘴说:“林老板,您这厂子可真大方,我听说不少国营厂的老工人都想往您这儿跳。”
林晚青当时只是笑了笑,心里却清楚,高工资不是白给的。
她翻开夹在笔记本里的一张订单明细,上面密密麻麻列着销往苏联的羽绒服订单,还有给香港客商做的衬衫。
这两年厂里成立的市场部没白干,刚开始跑订单时,业务员们拿着样品跑遍了各地的百货公司,后来又去广交会,一点点把客户攒了起来。
今年广交会上,她亲自带着样品去的,碰到个法国客商,对着厂里做的真丝连衣裙看了半天。
他翻来覆去检查针脚,最后说:“你们的做工比我在东南亚看到的好,价格也合理,我先订五百件试试。”
后来那两百件连衣裙运到法国,没多久客商就又下了五千件的订单,还把自己的几个生意伙伴也介绍了过来。
现在厂里的订单已经排到明年三月了,上个月刚添了一批新缝纫机,还是顾明泽托机械厂的朋友帮忙挑的型号,说是比老机器效率高三成。
可即便这样,车间还是经常要加班赶工。
不过员工们倒乐意加班,毕竟加班费给得足——平时加班是双倍工资,节假日是三倍,有时候赶急单,还会额外给奖金。
上个月有个女工家里盖房子,急需用钱,车间主任跟苏知航说了一声,她直接让财务先预支了三个月工资给那女工。
后来那女工带着家人来道谢,手里拎着一篮自家种的红薯,红着眼圈说:“林老板,苏厂长,你们真是好人,我这辈子都在这儿干。”
想到这儿,林晚青忍不住弯了弯嘴角。
她又翻到下一页,上面写着“面料采购”几个字,旁边打了个问号。
现在厂里的面料大部分是从江浙沪一带的棉纺厂进的,质量不错。
但因为运输时间长,有时候订单催得紧,面料跟不上就麻烦。
她琢磨着,是不是该在京市周边找个靠谱的面料供应商,或者干脆自己建个小型面料仓库,提前储备些常用的棉布、化纤布,免得耽误生产。
“咚咚咚”,敲门声响起。
紧接着保姆刘英的声音响起:“晚青,早饭做好了,您起来了吗?”
“起来了,这就来。”
林晚青合上笔记本,起身穿上棉袄。
走出卧室,客厅里已经飘着粥香。
顾父正坐在沙发上看报纸,戴着老花镜,时不时用手指点着报纸上的字念叨:“哟,今年冬小麦收成不错,咱们老家那边也该种麦子了。”
顾母在厨房和餐厅之间来回走,手里端着一盘煎得金黄的鸡蛋:“晚青,快坐,粥刚盛好,还热着。”
“明泽送孩子去学校了,说一会回来再吃,让我们别等他。”
刘英把一小碟咸菜摆到桌上,笑着说:“晚青,您这一周都没怎么出门,今天下雪,外面空气好,待会儿要不要出去走走?”
林晚青坐下喝了口小米粥,暖意顺着喉咙往下滑,舒服得叹了口气。
“等会儿看看,下午可能要去厂里一趟,车间说新到的那批羽绒服面料有点问题,我得去看看。”
顾父放下报纸,抬头看向她:“厂里的事别太累了,你这几天都没怎么好好吃饭。昨天你娘炖的鸡汤,你就喝了小半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