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枪!”
魏和尚瞳孔骤然收缩,声音压得如同利刃出鞘前的低鸣,
“那油布裹的长条,绝对是条大枪!布包里……是大洋?”
“不止大洋,”
江岳的声音冷得像三九天的寒冰,
“听那碰撞声,布包里藏着硬货——像弹夹?或是手枪零件?但绝不是整排的子弹,太闷。”
“为啥?”
魏和尚浓眉紧锁。
“黑市的规矩。”
江岳嘴角勾起一丝冰冷的嘲讽,
“在这烂泥潭里刨食的,都是成了精的狐狸。枪是枪,弹是弹。卖枪的绝不碰弹,买弹的另寻他路。
这样就算被石头他们或晋绥军的鹰爪子摁住,顶多是个‘私藏零件’或‘窝藏弹药’,掉不了脑袋,东西没收了事。
可要是枪弹一体被逮个正着?”
他冷笑一声,做了个抹脖子的手势,
“那就是‘蓄谋叛乱’,阎王殿里走一遭!”
魏和尚倒吸一口冷气,寒气直冲肺腑:
“他娘的……这帮人,都成精了!”
从巷子另一头绕出,回到那片病态的“繁华”中。
江岳的目光如同淬毒的钢针,瞬间钉死在一个穿着半旧长衫、手里盘着个油腻算盘、活像落魄账房的中年人身上。
此人看似闲庭信步,眼神却毒蛇般在人群中逡巡。
他不时停下,与某个富户模样的人耳语几句;
或与一个穿着破旧学生装、眼神却透着市侩精明的年轻人擦肩时,嘴唇如毒蜂振翅般飞快翕动。
“盯死那个长衫。”
江岳的声音冷冽如刀锋。
他们如同幽灵,不远不近地缀着。
长衫踱到一个烤红薯摊前,买了块红薯,却与那摊主——一个看似老实巴交的老农——低声攀谈起来。
老农听着,手指无意识地捻着衣角,眼神躲闪,额角渗出细密的汗珠。
长衫很快离开,又“偶遇”一个穿着伪军旧军裤、缩头缩脑的兵痞。
交谈更短,长衫似乎只问了一句,兵痞摇头。
长衫不动声色地将一块银元滑入对方掌心,飘然而去。
“他在买消息!”
魏和尚眼中杀机暴涨,牙缝里挤出声音,
“跟谁接头?问的啥勾当?”
“问啥都有可能。”
江岳的声音彻底沉入冰窟,
“从石头排的哨位轮换,到城里哪个耗子洞藏着没挖出来的鬼子罐头,再到……”
他顿了顿,目光锐利如鹰隼,
“咱们装备大队的营地,甚至……我和李师长今天走哪条道。”
他补充道,声音带着看透人心的寒意:
“看到那摊主和兵痞了吗?恐惧、贪婪、犹豫……情报就像腐烂沼泽里滋生的毒瘴,在废墟的阴影里无声弥漫。
每一个买家,每一个卖家,都可能是鬼子伸过来的眼睛和耳朵。
石头他们……人手太薄,想按住这些滑不留手的‘地老鼠’,难如登天。”
就在这时,王石头的身影再次在不远处闪现。
他显然也在暗中盯着那长衫。
目光与江岳短暂交汇。
王石头极轻微地摇了摇头,对着江岳做了个“耳朵”的手势,又朝长衫背影一指,随即隐入人群。
意思再明白不过:他知道这情报贩子。
江岳收回目光,对魏和尚道:
“走,底子摸清了。这平安县城,皮是咱们的,瓤里却爬满了蛆虫。石头他们……有心无力。”
他最后瞥了一眼这片在尸骨上畸形蠕动、危机四伏的“自由”市场,眼神深不见底。
“那……就由着它烂?!”
魏和尚急得额头青筋跳动。
江岳没有直接回答,声音低沉,却带着一种冰冷的算计:
“不管它?鬼子能买,咱们就能买,还能卖。真真假假,虚虚实实……这浑水,谁搅得清?”
他转身,与魏和尚一起,如同滴入大海的水珠,悄无声息地汇入了出城的人流。
“和尚,黑石坳那边,你留了多少人?”
江岳的声音陡然响起,像冰冷的剃刀刮过寂静的山岩,带着硝烟浸透骨髓的冷硬。
两人已远离平安县城那片喧嚣的泥沼,行走在通往黑石坳的荒芜山道上。
风声呜咽,卷起焦土的气息。
“一个班!”
魏和尚下意识挺直腰背,声音斩钉截铁,
“全是信得过、从死人堆里爬出来的老骨头!嘴比铁门还严,枪比阎王还硬!就猫在坳口那片鬼林子里,钉子一样楔着,盯死所有进出的道!”
“一个班?”
江岳脚步未停,鹰隼般的目光扫视着前方嶙峋的山路,如同审视着潜在的陷阱,
“堵风口是够硬。可时间一长,牛鬼蛇神闻着味儿拱进来,难保没有野狗往那肉上扑!走,过去!心里这杆秤,得压准了!”
两人不再言语,脚下发力,身影在荒凉的山道上疾行。
魏和尚在前引路,如同熟悉猎场的孤狼,沉默而警觉。
江岳紧随其后,破旧的毡帽压得更低,洗得发白的粗布褂子在劲风中猎猎作响,整个人却像一柄深藏于破败刀鞘中的绝世凶刃,内敛的锋芒足以割裂空气。
刚踏入坳口,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足以让胃袋翻江倒海的混合气味便如同实质的巨手,狠狠扼住了他们的咽喉!
——刺鼻的铁锈腥气、焦糊皮肉的恶臭、浓稠刺喉的机油挥发味,还有一股被雨水反复浸泡、发酵后散发出的、更加令人毛骨悚然的尸骸深度腐败的气息。
这气味比平安县城市场里的污浊沉重百倍,绝望千倍,如同冰冷的铅块死死压在胸口。
被炸断履带、炮塔歪斜甚至被整个掀翻的九七式中型坦克,如同被斩断脊柱的钢铁巨兽,瘫在焦黑龟裂的大地上,无声地哀嚎;
九五式轻坦的残骸散落如破碎的玩具,有的被重炮开了瓢,焦黑扭曲的内脏狰狞地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
装甲运兵车被揉捏得像废弃的铁皮罐头,敞开的舱门如同地狱的入口;
几门九二式步兵炮和威力更大的野炮、山炮的残骸点缀其间,炮管弯曲如垂死的麻花,炮架支离破碎,如同被巨力撕碎的骨骼。
“好东西……真他娘的……海了去了!”
魏和尚喉咙里发出一声震撼的、带着强烈肉痛的抽气,指着眼前这片庞大的钢铁坟场,声音都在发颤,
“山下这老鬼子的家底,这回算是连锅端,全撂这儿了!可惜……真他娘的可惜啊!”
“可惜?”
江岳的声音带着一丝金属摩擦般的冷峭,锐利的目光如同最精密的探针,扫过每一处残骸,评估着它们的价值,
“丢在这荒山野岭,风吹日晒雨淋,早晚烂成一堆臭铁锈!搬不走,运不动,就是小鬼子最大的笑话,也是卡在咱们喉咙里的一根毒刺!尤其是…最里面那个大家伙……”
他下巴朝着坳谷最幽深、被崩塌山石和焦黑灌木丛重重封锁的方向,冷冷一努。
“钢龙丸?”
魏和尚立刻会意,脸上愁云密布,如同苦瓜,
“别提那铁王八了!整个被活埋了!山下那帮工兵跟疯狗似的刨了一天一夜,听说也就刚啃出个炮塔顶盖!还没等拽出来,咱们的炮弹就到了,他们连滚带爬跑了,连吃饭的家伙什都扔了满地!现在……”
他重重叹了口气,一脸“神仙难救”的表情:
“那玩意儿陷得比千年王八还深!想把它整个囫囵个儿从土石堆里抠出来?没他娘的三五百号壮劳力抡着大锤撬杠玩命,再配上十几头大骡子死命拉,干上一个月,门儿都没有!可这动静……”
他话没说完,那巨大的风险和不可能性,已不言而喻。
江岳的目光投向那被滑坡体无情吞噬的方向,嘴角却极其细微地向上扯动了一下,勾勒出一丝近乎冷酷的弧度。
他抬手,重重拍在魏和尚厚实如岩石的肩膀上,力道沉重:
“和尚,愁什么!带上你的人,现在就去‘钢龙丸’那儿!”
“啊?!”
魏和尚猛地一愣,铜铃大的眼睛瞪圆了,
“现在?就俺们这十几个?去瞅那大铁棺材?”
“对!”
江岳语气斩钉截铁,不容置疑,
“不是让你们去拆它!是去给老子看!仔细地看!看清楚鬼子工兵到底挖到了哪一步!
豁口开得多大?
车身露出来多少骨头多少肉?
周围没啃动的土石方量还有多少座山?
车身主要被哪些要命的大石头卡死了筋?
要把它整个囫囵弄出来,到底需要多少人、多少牲口、多少撬杠大锤、多少时间!
给老子估算!
精确到每一块石头,每一寸土方!
记住,用眼睛刻!
用脑子记!
特别是鬼子留下的那些痕迹,看看这帮龟孙是怎么下嘴啃的!”
魏和尚虽然满脑子都是问号在打架,但对江岳的命令并无二话。
他用力一跺脚,震起一片尘土:
“是!大队长!俺们这就去!保证把它的骨头缝都看透!”
他猛地转身,冲着坳口侧后方的密林深处,打出一声尖锐刺耳的唿哨!
很快,几个如同山岩般沉默精悍的战士,从焦黑的树丛后幽灵般现身,迅速聚拢到魏和尚身边。
一行人如同矫健的山豹,深一脚浅一脚,朝着那被死亡和废墟重重封锁的山坳深处奔去。
他们熟练地拨开被炮火燎得只剩下枯黑枝桠的灌木丛,魁梧的身影很快被那幽暗的、散发着不祥气息的阴影吞没。
魏和尚的身影消失的刹那,江岳脸上最后一丝属于人的表情也彻底冰封。
夕阳最后一缕残血般的光线,挣扎着落在他身上,拉出一道长得没有尽头的、如同深渊裂痕般的影子。
他缓缓抬起右手,动作僵硬而充满仪式感。
鹰隼般锐利的目光,如同冰冷的探照灯,一寸寸扫过坳谷的每一个角落——焦黑的残骸、嶙峋的山石、死寂的灌木丛。
坳谷里,除了呜咽的风声和远处几只乌鸦如同丧钟般的嘶哑啼叫,一片死寂,如同巨大的墓穴。
确认这方天地再无第二双眼睛。
江岳的眼神陡然凝固!
系统空间,在一瞬间,被他激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