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本一木的声音低沉而精准,像手术刀切入要害:
“司令官阁下,竹下报告与医院结论互为印证。这确是盘尼西林无疑。更令人惊异的是,其获取代价……竟低于帝国成本线!这,荒谬绝伦!”
“山本君,你的判断?”
筱冢义男鹰隼般的目光转向他,带着无形的压力。
“卑职以为,”
山本一木思路如电,
“根源在源头确定!帝国无法自产,米国原装货昂贵且渠道难以确定。如此重要的战略物资,竟在李云龙那泥腿子盘踞的平安县现身?靠一个中药铺掌柜流转?”
他眼中寒光一闪,
“其背后,必有一张庞大、精密、深潜于地下的巨网!”
筱冢义男微微颔首,终于拿起那只粗陋的木盒。
他掂了掂分量,打开盒盖,目光锐利地扫过里面那支小瓶和蹩脚的英文标签。
药品的真伪已无需怀疑,他眼中翻涌的,是对那无形源头深深的探究,以及一丝被愚弄的冰冷愠怒。
“拙劣的印刷,粗鄙的木盒……欲盖弥彰的走私伪装,”
筱冢义男嘴角扯出一抹冰冷的讥诮,
“却用了帝国昭和十六年的玻璃,配米国橡胶塞?画蛇添足!”
他断然否定了那个在科技荒漠中绝无可能的幻想。
“司令官阁下明鉴!”
山本一木沉声应和,
“最大可能,来自西南控制区的渗透,或是……海上幽灵航线!丁大贵,就是那枚关键的活棋!他背后,必然连着一条我们尚未嗅到的、能吞吐如此致命战略物资的黑暗通道!”
筱冢义男“啪”地合上盒盖,眼神瞬间锐利如出鞘军刀:
“命令竹机关!对获取药品人员,重赏!严令其不惜一切代价——盯死丁大贵!掘地三尺,也要挖出源头!若源头难寻……”
他声音陡然一沉,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
“则务必保住这条渠道!哪怕它现在通向李云龙!”
他放下报告,又冷冷补了一句:
“平安县城上空,暂停轰炸!”
“哈依!”
副官肃立,将命令记录。
副官的身影无声消失在门外。
山本一木看着筱冢义男凝如冰霜的脸色,压低声音,试探道:
“司令官阁下,若此药真能为我所用……”
筱冢义男没有回答,目光穿透地图,投向未知的深渊。
平安县城。
丁家中药铺,济世堂后院。
老四如幽灵般闪入,低声道:
“掌柜的,竹下有信了。”
丁大贵依旧闭目,枯瘦的手指摩挲着那块乌黑冰凉的镇纸,只从鼻腔里淡淡“嗯?”了一声。
“那鬼子少尉升了中尉,还得了块铁牌牌。太原那头……怕是乐坏了。”
老四语气里藏着针尖般的嘲讽,
“另外,天上的铁乌鸦,消停两天了。可街面上……生面孔多了,咱铺子前后,总有些眼珠子乱转、眼神像钩子的闲汉蹲着。”
丁大贵缓缓睁眼。
嘴角那抹常年不变的、和气生财的笑容纹丝未动,眼底深处却掠过一丝洞悉一切的寒光。
“哦?升官了?”
他慢悠悠道,指尖在镇纸某个极隐蔽的凹痕处,轻轻一按,
“好事……看来太原的老鬼子,是真馋上这口‘参粉’了。”
他抬眼,目光仿佛穿透屋顶,望向无形的太原方向:
“停炸?是怕惊了……下金蛋的鸡啊。”
小王庄。
独立师第一纵队驻地。
难得的休整期,驻地却并非一片慵懒。
空气里弥漫着一种蓬勃的、积蓄力量的气息。
训练场上的喊杀声震耳欲聋;叮叮当当修补装备的敲打声此起彼伏;战士们粗犷的说笑声交织——
一切声响都透着旺盛的生命力。
最令人心头滚烫的变化,在野战医院。
许多曾因伤口溃烂、被判定“可能再也拿不起枪”的老兵,如今正生龙活虎地进行康复训练!
他们眼中燃烧着重返战场的渴望。
这一切逆转的根源,是那批被称为“救命药”的秘密武器——盘尼西林。
它从死神镰刀下夺回了肢体,夺回了生命,更将这群淬过火的老兵,重新锻打进第一纵队的铁骨之中。
驻地边缘,装甲连训练场。
几辆缴获的九七式中型坦克、轻型坦克,还有几辆装甲车,钢铁巨兽般趴在空地上。
冰冷的装甲在阳光下反射着刺目的光,与四周简陋的土房草棚格格不入。
这便是孙德胜的装甲连——李云龙的心头肉,也是他的头疼根。
此刻,几十号精挑细选的装甲兵苗子,连同连长孙德胜本人,正围着一辆九七式中坦,个个眉头拧成了疙瘩,脸上写满了烦躁和懵懂。
一位从总部临时抽调的技术教官站在他们面前。
他理论知识扎实,笔记本记得满满当当,可他自己……也从未真正开动过这铁疙瘩。
“……因此,当此压力表指针进入红色警示区域时,”
教官指着仪表盘,照着笔记本念得磕磕绊绊,吐出一串串天书般的术语,
“即表明液压系统存在过热风险!此时必须立即降低引擎转速,并同步检查冷却液回路……”
“报告教官!”
一个战士实在憋不住,举手喊道,
“啥叫‘液压’?‘冷却液’又是啥玩意儿?俺们这车上次跑起来屁股直冒黑烟,跟您说的‘过热’是一码事不?”
“这个……冒黑烟成因复杂,也可能是燃油混合比……”
教官被问得额头冒汗,慌忙低头猛翻笔记。
孙德胜抱着膀子,一脸的不耐烦几乎要溢出来。
他性子像炮仗,最烦这云山雾罩的绕弯子。
“哐当!”
他猛地一巴掌拍在冰冷的坦克装甲上,巨响震得众人一惊!
“我说教官同志!”
孙德胜嗓门洪亮,
“您念这玩意儿,跟老和尚念经有啥区别?咱们就想整明白!这铁王八,咋让它爬起来?咋让它跑得比兔子快?咋让它那炮管子指哪打哪?!”
“孙连长!基础原理是根本!不懂原理,操作会出大问题……”
教官试图解释。
“问题?”
孙德胜一指旁边那辆履带脱落、瘫在沟边的轻型坦克,火气更旺,
“现在最大的问题就是它趴窝了!上次二柱子按您那‘转向技巧’试了试,好家伙!直接给老子开沟里去了!差点没把腰子颠出来!现在弟兄们心里直打鼓,好几个跟我嚷嚷,宁可回步兵连拼刺刀!”
场子瞬间冷了下来,尴尬弥漫。
战士们窃窃私语,看向教官的眼神充满了怀疑和不信任。
他们需要的是能让这堆铁疙瘩活过来的真本事!不是纸上谈兵!
就在这时,一个清朗带笑的声音插了进来:
“孙连长,火气别这么大嘛,小心燎着了胡子。”
众人循声望去——
大队长江岳,一身洗得发白的军装干净利落,正笑吟吟地负手走来。
阳光落在他身上,那笑容,似乎藏着别样的意味。